她看着坚强,其实是很脆弱的,所以她对他竖起尖刺,他第一反应是,讨厌自己,讨厌把她逼到这个地步的自己。
现在想起来,高中对他来说。
“学他妈的习,你高中就是水梨。”杨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了这话。
祁屹周垂着眼睑,盯着黑啤杯上的水珠,没说话。
歌手继续唱,“众生蔓延,泪海被填。浪漫搁浅,旧欢不变……”
但是好像,他的存在对于水梨来说,真的是种负担。
没有他,她的生活是不是照样过,是不是会更好。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不存在的事,他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对他来说是个稀罕事,却全部用到水梨身上。
只是人家也不稀罕。
黑啤苦涩的味道顺着咽喉往下泛滥,落到胃部,灼烧火热,疼痛才能湮灭情绪。
他在想,他要走了,水梨会不会开心一点。
杨李一个人叨逼叨完他其实见到了水梨,只是没敢告诉你,扭头就看到祁屹周不要命的喝法。
哪有人这么喝的,杨李头皮一刺,连忙拦,“没必要没必要啊,只是水梨回国了而已,人说不定早就不记得你了,你又何必这样?”
话音刚落,祁屹周手机一震。
祁屹周缓了几秒,眼前一片朦胧,他看到屏幕上的水梨两个字。
很奇怪,她会主动和他联系。
她不是一直想和他算清楚吗?估计现在也是吧。
心如刀割,他有时都不敢想象他在水梨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低自尊、随意可以抛弃,还总会跑过来找她。
像一条没有尊严的流浪狗。
接通。
她的声音传来,她在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说她有点想他。
周围一切都静了。
祁屹周挂了电话,在杨李喋喋不休的声讨中,悄无声息地、近乎麻木地勾了下唇角。
他在想,他怎么能这么贱。
真的像流浪狗。
见到被人施舍出来的,一点点肉骨头,就兴奋地摇尾巴。
什么咔嚓碎了一地。
后半段,他一杯接着一杯,几乎是肌肉记忆。
酩酊大醉的那个瞬间,他才能忘掉理智对自己的声讨和责怪。
说出自己的心声。
然后,杨李看到,一向骄傲到骨子里,再怎么困难再怎么难受,也从来不说的祁屹周,低眉自嘲,卑微到尘埃里。
“她总是不要我……”
我却一次又一次心软……
-
水梨挂了电话。
“再看吧。”
祁屹周给的这三个字,给了她希望。
她开始想整理自己的生活,也开始试图整理自己。
想让祁屹周看到一个更好的她,不那么没用、情绪化。
第一步就是,打理房间。
她把房子从里到外,都打扫一遍,又买了蓝色桔梗插遍房间每一处。
房间焕然一新,生机盎然。
第二步,打理自己。
水梨剪去了长发,只留了个落在锁骨那儿的短发,想让自己看着不那么无精打采。
她也开始好好吃饭,每天留出几个小时晒太阳,也会千百次地练习,和祁屹周再次重逢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第三步,她开始积极和温雨雾沟通。
哪怕她不想听温雨雾无时无地的炫耀,但是也想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漏洞。
给自己增加筹码。
……
时间渐渐过。
蓝色桔梗慢慢落败了,枯枝败叶落了一地,像一个个死去的发霉灰蛾。
想试图逃离生活的蛛网,却被绞杀得干净。
水梨慢慢找来扫把打扫,刚好打扫到落地窗前。
她抬头看,才发现,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又长长了,已经到了胸前。
时间在她身上流逝得很明显。
温雨雾也没有松口。
依旧一口咬定,她是凭借实力拿到的角色。
于是。
那么点零星的希望,在这个瞬间“啪”地粉碎。
她详细地制定了计划,让自己好一点,每天享受着这个好带来的情绪价值,却在此刻发现,她没有好,她还是那个她,生活还是那个生活。
一切都没有变。
什么都没有变。
那么点希望到底是太微薄了,一股空虚感很快地往上泛滥。
现在的她和上一秒的她。判若两人。
上一秒的她,还在让自己变好。下一秒的她,却想再也不会更糟。
说不出来的疲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淹没了她,水梨眼睁睁看着,落地扇里的她被深海困住。
肩膀被压低,唇角往下,整个人收缩成一小团,她看到了一片无望的漆黑。
难以呼吸,身体不断发出难受的信号,她不想再看,丢下扫把,逃命似的,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她开始哭,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哭,哭到干呕,哭到呼吸都喘不上气来,这种近乎自杀,数次临近濒死的哭泣,让她头痛欲裂,却又不足以死去。
她把手团成拳头,咬进嘴里,试图缓解痛苦,只是没用,她的脑袋仍然疼得厉害,手也在抖。
哪怕那手已经在嘴巴里被紧紧咬着,却依旧在抖,她能听到牙齿下上碰撞的声音。
咔哒咔哒——
像有只畸形的怪兽在操控着她的身体,她不像个正常人了。
这样的她,怎么能出现在祁屹周眼前呢。
还好只是再说吧,要是是等着再见吧,她怎么办呢。
她怎么能这样子?她怎么会这样子?
她在无望的淤泥中看见一捧月亮,试图想够,但是忽略了她身上带着的污垢,层层叠叠。
月亮却把她照着明明白白,她感受到一种冰冷的羞耻。
生活没有变好的动力,水梨又恢复了,每天躺在床上、细数时间滴滴答答流逝的日子。
分不清昼夜,对一切都没兴趣,吃饭、穿衣、洗澡都觉得困难,为什么这么无聊又没意义的事得一直做。
又昏昏沉沉的一天。
她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咔哒”一声。
可能是小偷、可能是祁屹周……
但是水梨没有力气核实,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一只被蛛网困死的枯蛾。
门关了。
又是“咔哒”一声。
余震传过来,那飞蛾的尸体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片刻间燃成火红的灰烬,余灰掉进她的眼睛里。
像什么斑驳又绚丽的光景,流星宇宙银河都拖着光尾,以一种让人尸骨无存的速度驶向她。
而后房门被叩响。
一声、两声。
还有句,“水梨,出来,谈谈。”
第63章 [VIP] 63
时间有点晚, 可以顺着阳台,看见万家灯火,悲欢离合地亮,似苍茫的星河。
星河之下的一点, 是她和祁屹周。他坐在沙发上, 她坐在离沙发半米远的椅子上。
虽然是面对面, 但是祁屹周并没有理她。
水梨觉得这样挺好,但是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她捏捏发麻的手腕。
终究忍不住,问得小声, “……我们谈什么?”
祁屹周支着下巴,视线聚集在空中,像是被她提醒, 眼前还有个人。目光便平移到她身上,好半天才慢慢道,
“我今年二十八,185cm, 狮子座。和你一个高中, 本硕都在京大读的。现在在研究院工作,会做饭会做家务,但是不喜欢洗碗。父母健在。还有个表弟, 你给他取名小软毛那个。”
待他说完,水梨缓缓地眨了眨眼, 不懂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地介绍一下自己。
只是她的情况站在世俗意义上, 来得不够光明正大,无法述之于台面。
但还好, 祁屹周好像没有让她说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拿开,重新落到半空,“……我的性格你可能知道,我不是个很擅长放弃的人。我擅长等待,只是如果太过于没有希望,我也会放弃,所以没必要担心……”
他会纠缠不休。
他不是钢筋铁壁,他做不到一直一直勇往直前。
他只是喜欢了,就会真的喜欢下去。
哪怕觉得自己来得主动,像上赶着被人伤害,但是祁屹周都想,再给水梨一个机会。
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最后一次的机会。
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水梨身上,“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视线是轻飘飘,但是水梨却从空气的缓慢细小摩擦中,感受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慎重的热度,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因为祁屹周。
哪怕她再愚钝,都明白刚刚那通话都不知道平白而说。
心紧着,她舔舔嘴唇,背脊下意识挺直,也问得慎重,“你……你希望我是怎么样的?”
情绪更稳定也好,更愿意沟通,不像她总觉得难以启齿也罢。
抑或是,不要像这样,每天死气沉沉的,也可以。
她对自己有诸多不满意,想等着祁屹周给她的坏脾气判刑,自己再去批、斗它。
祁屹周却只是看着她,说,“我希望你快乐。”
“……”
没人对水梨说过这话的,没人希望她快乐。
他们说,希望她成熟,做个没有错误的成年人,善于处理一切;希望她懂事,看得清眼色,不会因为过于理想主义,在现实主义的世界里处处碰壁;希望她敏锐聪慧,在人际交往中,察言观色,无往不利。
人人都要求她更强大,却无人发现她抱着肩膀,蜷缩在身体的内核里,很渺小。
周围是一只大黑狗,无时无刻地想吞噬她。她刚开始是有力气和它搏斗的,只是一次一次淌过深渊。她踩进泥沼,失了气力,又怕别人觉得她不努力、矫情。
她总有诸多担心,和人在一起,总是因为别人随口一句苛责,哪怕不是对她说,她都会因为这而想半天。
她不懂,为什么有些人能口出恶言得这么轻描淡写。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不够成熟,身上还有无数地方需要被拔除,哪怕过程血淋淋,也要被重塑成一个更世俗意义上的成年人。
可是他说,希望她更快乐。
其他都挺好。
水梨动了动指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上了润滑油的可拆解玩具,指尖一动,浑身都开始噼里啪啦地响。
她久违地有了一点力气,像条小尾巴跟着祁屹周往厨房走。
他切菜,她就手忙脚乱地递碟子;他放调味料,她就乱七八糟地给他找。
祁屹周顿了顿,看她,“这是糖,我要的是盐。”
他语气倒也不重,但是水梨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脑袋垂下,愧疚感起来得很迅速。
但是还没体会到。他看她两秒,啧了声,说了句,“把土豆洗洗。”
可是土豆已经洗过了啊……
水梨慢慢地拧开水龙头,摸上土豆的那个瞬间,福至心头,像什么东西在清凌凌一声响。
他是不是发现了她只会捣乱,但是又不想赶她出去,所以让她洗土豆。
像那种,家长对孩子无奈时会说,你去玩泥巴去。
嘴角往上抬,她好像握紧了一点勇气,轻轻地踮着脚又来到他身边,看着他拿筷子给茄盒翻面。
他生得矜贵,长得一副恨不得马上去巴黎时装秀转两圈的德行,现在却在油烟里,慢条斯理地给茄盒排排站。
水梨不懂,等反应过来,才发现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做饭的?”
他没看她,只垂着眼睑,继续排排站,“我妈说,男人会做饭,竞争对手少一半。”
水梨:“……”
出乎意料的朴实。
可能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这么交流,寻常的个晚上,寻常的个厨房,又寻常的这一刻。
层层叠叠的问题涌进她的脑海,她突然胆子比天大,一个一个问。
起初他也答,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关了火,转身看她,视线凉凉的。
水梨下意识往后退,“……我只是问问,没什么其他意思……”
他打断,喊她,“水天鹅,土豆还不够你玩吗?茄盒都要糊了。”
那倒也不是,够是够的。
只是土豆不会动,又不会说话,又不像他这样,浑身都是亮晶晶的,引人得很。
她小声“哦”了声,转过身,重新盯她的土豆。
水龙头再打开的那个瞬间,什么东西又响了。
他。
刚刚是不是在叫她。
水天鹅。
只是个称呼而已,水梨却觉得恍如隔世,七年前,他时常会逗趣似的,这么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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