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宫内,老太监祥公公急色匆匆跑进门,停在一身雍容华贵,正在礼佛的萧太后身后。
“禀太后,不好了,那个沈相居然要娶宁勇侯府的三姑娘!”
敲木鱼的声响赫然停止,萧太后年过四十,岁月优待的面容只显露了淡淡的皱纹,她讶异地睁眼,被宫女端庄地扶起身。
萧太后不可思议道:“他都当右相了,还愿意娶一个和离过,又再嫁,还嫁不进门的女子当正房?”
可笑的是,还牵涉过案件刚脱身的那么一个女子。
“谁说不是呢!当年他乳臭未干,偏偏萧沈两家父辈是旧交,有意联姻,那时候三姑娘才豆丁那么大,要不萧老夫人和沈夫人两人不对眼,都不同意,老爷子们早交换婚帖了。
此事原以为打消了念头,可不想四年多前两家又打算定亲,幸好您先知道了,趁老侯爷不在给挡了下来,让二公子当众反悔,这亲事才没成。”
提起自己这位大哥,萧太后想恼也没法恼了,人在战场上回来便是病重,拖了一年已驾鹤归西了。
祥公公道:“您选了朝中三品李家的五郎,三姑娘也嫁嫁了过去,事情就稳妥了,谁知沈珩有今日大运!太后,此人本就与新帝一条心,此番大张旗鼓给足了聘礼,若是拉拢了萧家,可大大不好!”
萧太后忧心忡忡。
先帝膝下无子,年岁未到半百忽得重疾,死前立了诏书要同宗同脉的晋王继承江山。
到底不是至亲的关系,她太担心新帝会一反先帝苦心建立的旧制,自己将被困于冷宫,下场凄惨。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出过女帝,这天下还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稳啊,一步一步来罢。
纵观局势,太后思索后,又安定了,说道:“哀家把三丫头嫁给李家,不想她一直无出,李家说要和离。哀家费尽心思又把她弄去毅远侯府,还没进门先把人克死了,罢了,沈珩觉着自个儿八字够硬,偏要吃回头草,哀家还能不遂他意吗?”
祥公公直点头,“是是是,老奴还觉着沈相是要争当年损失的颜面,三姑娘日子怕是绝不好过。眼线说,看见三姑娘是红着眼出的大理寺”
“当然不会好过。宁勇侯府自我大哥和盛忠死后,没出息过人了,只剩个门面。这回出事,盛铭没要死要活地求哀家,看来是清楚他们没有利用价值的了,既如此也不必理会她死活。这桩婚事万众瞩目,沈珩这些年树敌不少,仗着自己的功名势力要娶一个争议如此大的女子,还插手了大理寺的案件,且看那场面撑不撑得过来。”
宁勇侯府虽与自己有亲,但早沦为弃子。
一个沈珩,这么短时间内力挽狂澜了私税案,戏可没那么早落幕。
祥公公露出了然的笑,端了茶给太后:“太后说得是,咱们啊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萧太后胸有成竹:“沈珩已年过二十三,目前无妾无子,就算把人娶回去,也是个没福气的,弄不好没进门前也被克了,如此一来是为哀家省得好大的功夫,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寻找那个孩子上。”
第三章 被抢亲的霍表妹
宁勇侯府,萧家。
沈家已经将婚书和聘礼送来了。
萧盛铭怎么都没想到,沈珩救人的代价不是将人羞辱一番,而是要结亲!
甚至连定亲的婚帖都不交换了,直接下婚书。
这摆明了是要报当初的仇!
他死活不同意,奈何妹妹规劝良久,说他们当年反悔便伤了人家的脸面,眼下再反悔,怕是皇帝都要亲自来戳萧家的脊梁骨。
事已至此,她必须如约嫁给沈珩。
萧盛铭看着手中的红帖,大怒:“沈珩是什么意思,婚嫁要准备的东西那么多,他竟然把日子定得那么近,不摆明了要全天下看我们的笑话,小妹嫁过去焉能有好!”
徐氏叹道:“哪知沈相居然提出娶亲的要求,这事真是害了羡鱼后半辈子”
这种交换来的亲事,来日萧羡鱼过得再不好,也轮不到他家来说和离,只能被冷待或被休。
可两个人知道,萧羡鱼在李家已经过了三年煎熬的日子…因为萧家在定亲当天临时反悔,被人诟病,在太后的授意下,李家勉强应下了婚事。
李家自诩读书人的风骨清流,李五郎李准生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位侯府嫡女,又早与萧羡鱼的小表妹霍柔依情投意合,故而冷眼旁待,正值萧家日况俞下,李家便以没有生育为由要和离,太后也不好干涉。
最可气的是,半年前李淮生刚和离便急不可耐去霍家下聘,日子也是定在近期。
萧盛铭对着妻子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我没用,父亲和大哥死后,我没能将侯府撑起来,小妹被陷害,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年朝堂局势动荡,我更没法保护她,被太后东嫁西继。这次原以为秦家大郎死了,小妹能安安稳稳在家度过余生,不想陈年旧祸又找上门。”
徐氏却道:“当年明明是太后背后软硬兼施,非要我们反悔,让羡鱼嫁去李家的。”
萧盛铭摇摇头,“亲是我们家反悔的,人家的尊严是被我们践踏的,账自然记在我们身上,小妹…命苦。如今事情平息,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辛苦些日子,抓紧办好出嫁事宜,为小妹尽力做到体面罢。”
徐氏红了眼眶,默默点头,即刻去操办。
不想刚出门,下人来报,说表姑娘霍柔依来了,已经去了三姑娘的院落。
徐氏一听,牙都要咬碎了,她赶了过去,不料半路儿子奶妈跑过来,说孩子可能因为那日官兵冲进来受了惊吓,有点病了,徐氏无法,只好派丫鬟过去探探动静,自己又赶去看孩子。
院门外,秀月杵在那儿不让霍柔依进去,“我家姑娘身子不适,说表姑娘改日再聚。”
霍柔依纤眉眼微垂,一副我见犹怜,用帕子轻掩在秀气的鼻子上,难过说道:“我听闻喜讯,欢喜来给表姐道贺,如果就这么出了侯府的门,怕外头人又传表姐心胸狭隘,记恨我与准生哥哥,我和表姐从小一起长大,她人最是善解人意的,实在不愿再有闲话在我与表姐之间了。”
她冲里面喊道:“羡鱼表姐,你出狱又定了亲,我是真心来贺喜的,你看在从小的情分上见见我吧!”
一通说辞激得秀月大火,又见霍柔依和她的丫鬟往里面去,坚持拦着,“我家姑娘不见,赶紧离开!”
这一拦一冲间霍柔依忽然捂着肩退开,哭着直喊疼,气得身边的丫鬟上前朝秀月嚷了起来。
这一吵,难免惊动府里所有人,嘴巴不严实的下人一准传些加油添醋的舌根出去,秀月顿时慌了手脚,害怕得红了眼眶,依旧守着院门。
"秀月”
秀月听见身后清清婉婉的声音,转头看着萧羡鱼朝这边款款而来,赶紧跑了过去,像个没把事做好的孩子一样,把头低下。
萧羡鱼一出现,霍柔依也不哭了,双眼定定把人从头看到脚。
一身雅杏色银纹绣百蝶袄裙,头上发髻别的珍稀宝石簪花,耳上一对暖玉坠子随着步伐摇曳,略施薄妆的面容明艳动人,往院里一站,亭亭玉立,比身后那雨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盛几分灵气。
只是眉眼间有少许的憔悴,衬得眼角下那颗泪痣好似浸染了初春的忧郁。
这一相较,霍柔依的我见犹怜只能是单纯的哭鼻子抹眼泪了。
霍柔依紧了紧牙根,小声嘟囔:“还是那么一副勾人的贱媚样,进了大狱还能好端端出来,等嫁去沈家有你好果子吃。”
见萧羡鱼已走近,她扬起激动的笑脸,快步迎上去,“表姐,你可愿意见我了,我瞧你精神一如从前,怎么下人却说你身子不适,这种刁奴该打发卖掉!”
萧羡鱼不着痕迹避开她的触碰,温声道:“我午膳后确实头昏去小憩了一会,这会子醒了听见是你来了。”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放不开以前的事,怨淮生哥哥与你和离后去我家提亲。”
“我与李家是前尘旧事,表妹莫要再提了。”
“也是,表姐现在要高嫁沈家了,我想着也不会怨怪我抢了淮生哥哥,但以前你为了嫁给淮生哥哥得罪了沈家,我真担心你嫁过去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说完,霍柔依装模作样,摸了摸泪眼。
萧羡鱼依旧挂着笑容:“表妹莫担心我,日前我也听到些耳边风,你现在应该当心身子才是,方才冲撞了一下,我叫个大夫过来给你把把脉吧。”
霍柔依白了脸色,手不自觉放在腹上,“不用,我摔都没摔,点事都没有。婚期很近了,咱们两个正好挨一起,我的日子先四五天,等表姐出嫁时,我一定来捧场,免得没人愿意来凑热闹,冷清了你嫁出侯府的场面。”
萧羡鱼漫不经心回:“行啊,只是再冷清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可别碰着你才好。”
“有淮生哥哥护着我呢,放心吧。我的亲事准备了小半年,可你的亲事却是急得不行,这嫁衣嫁冠怕是表姐只能将就穿现赶的了,毕竟第三嫁了,想来嫁衣你也穿腻了吧…我母亲常说你命不好,我可怜的姐姐,这刚出大狱,又遇见这么样的烂糟事”霍柔依抽泣起来。
秀月与孔嬷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表家姑娘简直欺人太甚,专门来恶心人的。
第四章 三嫁荣耀盛事
她们刚要出声,萧羡鱼按住了她们,随后说道:“如果表妹也想像我一样把嫁衣穿到腻,我可以勉为其难修书给李家转达你的想法。”
霍柔依一下哑口,又听萧羡鱼说:“你这哭了几回了,婚期将近可不能哭出岔子,我实担不起闲话,秀月赶紧去请大夫来,一个不够,得请两个,名气不大的不要,去。”
秀月点头,撒丫子跑去,霍柔依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慌了起来,打了主意要走,秀月又跑了回来。
“姑娘,赶紧去前厅吧,宫里来人了!”
萧羡鱼惊讶,看了眼霍柔依,还坚持要秀月去请大夫,霍柔依本想留下来看看宫里来的热闹,一听萧羡鱼又提大夫连连摆手,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秀月奇怪道:“怎么表姑娘怕大夫怕成这样,跑得比兔子还快。”
孔嬷嬷道:“傻秀月,我们请来的大夫一把脉,她未婚肚子里有货的事不就人尽皆知了。”
秀月恍然大悟:“难怪啊!不说了,前厅的人都等着咱们呢。”
被霍柔依拖延了一会儿,萧羡鱼也不打算换了衣服就赶过去。
等待的大太监远远看见她,来了十分精神,要认真一睹,这位名动京城的侯府嫡女风采。
只见她面容妆柔,杏眸明亮,整个人体态纤纤,穿着大方素雅,梳着得体发髻,简直清丽娴雅,生得极美。
也难怪沈相大人多年不忘,即使是二嫁之身也不嫌弃。为首的大太监如是想道。
萧羡鱼站到兄嫂旁,不知为何宫里会来人,一时紧张不已,齐齐下跪。
大太监和颜悦色,说道:“咱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给萧三姑娘送嫁妆的。来人,呈过来!
一桩盖着红布的物件被恭敬放置案上,大太监一把掀开,竟是一盏精美绝伦的凤冠!
“皇后娘娘听闻三姑娘之事,深感不易,念沈相为朝廷征战,成家甚晚,特将与陛下大婚时的凤冠赐来,贺沈萧两家喜结良缘,祝姑娘与沈相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萧羡鱼忐忑地盯着那盏凤冠,难以相信自己的亲事惊动了皇后,还得了皇后做晋王妃时的嫁冠?!
萧盛铭率先回过神,拉着妻子和妹妹叩谢恩典,然后正正经经地送走了人。
徐氏是又高兴又惆怅,“这、这是天大的荣幸,摆明着告诉所有人,私税案已过,定无人再敢提你下过大狱,但嫁衣”嫁衣怕是千赶万赶也不能配上这凤冠呐!
“侯爷,沈府派人过来了。”
刚送走宫里的,沈府又来人,萧羡铭看了一眼妹妹,拂袖同意他们进来。
萧羡鱼微微皱眉,来人是青杨,这人从来都是跟在沈珩身边的,难得被派出来行事。这是有重要的事么?
青杨行了礼,抬来好几个箱子,他将其中一个打开,随行的丫鬟们谨慎地展开精致无双的衣袍。
“我家相爷给三姑娘准备的,请三姑娘大婚当日穿上,嫁到沈家!”
徐氏看那红金交加的喜服,金缕衣一般耀眼,不管是布料还是丝线,每一处细节都极为讲究。
她惊呼一声,拉着萧羡鱼上前细看,越看越是激动。
萧羡鱼眉心紧锁,扭头看了看凤冠,又看了看嫁衣,想着沈珩娶自己是带着恨意的,眼下忽然来了那么一出,心里反而没底。
她与萧盛铭对视一眼,不同于其他人雀跃的心情,两兄妹都陷入深深的忧虑中,他们根本不知道沈珩到底要干什么。
临午,下人又来报,说是太后也命人送了礼来,只是放下后便走萧羡鱼听后,毫不意外,她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太后会送礼来。
虽然她对这个姑母已经没有用处了,但太后出自萧家,这点关系断不了,送点礼过来走走过场,也是为了太后自己的颜面。
“姑娘,试试喜服吧。”秀月眼里亮晶晶地说。
萧羡鱼看着那翠青嫁衣,高兴不起来,不忍扫了秀月的期待,便点点头。
华丽着身,分寸不差。饶是半辈子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孔嬷嬷也不得不佩服沈相如此大方的手笔。
见她们眼里的惊叹,萧羡鱼也微微翘起嘴角。
“真的太好看了,姑娘,以前哪一件也比不过这身啊!”
秀月心思单纯,一不留神说的话,让萧羡鱼神色黯然下来。
她脱下喜服,叫她们收好,又是沉默地坐在罗汉榻上看账,盘查自己嫁妆里的田产铺子是不是有可疑之处,还得将佃户细查。
孔嬷嬷责备地瞪了下秀月,并未骂她,而是担忧萧羡鱼。
自受了李淮生冷落起,整整三年,她眼睁睁看着自家明朗爱笑的姑娘慢慢变得厌世。
如今又即将三嫁,嫁的还是沈珩,以后受了委屈,真怕姑娘万一想不开,寻了机会去找老侯爷夫人…萧羡鱼一扭头便瞧见了孔嬷嬷望着自己出神,笑了笑,说道:“”你别怕我轻生,我答应了嫁他,来日寻个时机脱身便是,就算是被休,侯府总能容我的。我若死了,才叫二哥哥与嫂嫂不好出门见人。”
真真是七窍玲珑心的一个人呐!奈何李淮生猪油蒙了眼,秦家不好运地死了一个也算在姑娘头上,眼下又来一个不知会如何的沈珩…想到这里,孔嬷嬷老泪汪汪,出门去祠堂给老侯爷们上香求保佑去。
大婚当日,全城瞩目。
萧羡鱼凤冠霞帔,去了祠堂跪拜,手持扇子遮面出门,视线落在出家门的路上,苦笑不已。
这是第三次穿嫁衣走出家门了,是最后一次了吧…一边走,她一边仰望向天空。持续好长一段时间的阴雨绵绵,今日却风光明媚,阳光打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舒服。
心上的沉重散了些许。
萧盛铭和徐氏送她去了府门,萧羡鱼透过扇子观望,着实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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