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也顿了顿,随后搂着妻子的肩头,冷冷说道:”你家侯爷的事与我无关。”
墨溪惊呆,"这.…这…”
到底是明白了沈相记恨上回侯爷打昏他带回京城。
“相爷,您这是真不原谅我家侯爷吗?真的要决裂吗?”
沈珩不置一词,萧羡鱼想说什么,被他轻轻的一个眼神压住,带进了相府,任由墨溪在那苦苦哀求。
经过回廊,积雪堆在廊下,阳光照过来澄亮一片,沈珩的脚步依着她本来就慢,突然越来越慢,不知不觉停下。
萧羡鱼对尤子嶙打昏沈珩一事也有听说,但难料沈珩的恨意会那么大,大到对昔日背靠背的生死兄弟不闻不问。
“尤侯对阿棠姑娘用情至深,尤家那么忽然把人嫁出去,尤侯肯定大闹一场。”她说。
以前是尤棠犟着在三清观,加上尤子嶙位高权重,家里人一时奈何不了他们。
可自从三清观立功,每个人都得了赏赐后,尤棠进入了外人的视野,尤家再也藏不得她,毕竟尤老将军虽然无实权在手,但多年下来,依旧名声在外,不能让全京城知道女儿长年滞留修行之地,尤其还是已经抱回了本家的外室女儿,是最应该低调的身份。
此番尤棠立了不小的功劳,就算是外室之女也是获得了一些嘉奖,能许配给官员庶子倒也身份差不到哪去,不算受委屈。
无奈,尤子嶙岂会轻易放手?
“他的人在相府门口如此大声喧哗,怕是京城内很快会传出你们不合的风言风语了。”
沈珩无所谓道:“随他去。”
看起来是真不在乎兄弟了。
晚间时刻,沈珩陪着萧羡鱼在瀚碧院用膳,舀了一碗鱼头豆腐汤,上头撒了细碎的葱花,是她的最爱之一。
他细细叮嘱:“小心鱼刺。”
萧羡鱼莞尔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鱼知道小心鱼刺。”
二人正吃得惬意,青杨匆匆来报。
“主子,尤侯被宫里派人带走了!”
沈珩皱起眉头,萧羡鱼问道:“因为何事!”
“今日尤家和张家定亲,张家的人在去尤家的半路上被尤侯给挡了,两边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尤侯暴怒起来,当场就把张家庶子一拳打成重伤,张家便将尤侯告去官家面前,官家下旨拿人进宫去做交待。”
沈珩听后,筷子并没有撂下,但进食的速度明显缓慢。
萧羡鱼拉拉他的衣袖,急道:“你打算怎么办?”
尤子嶙肯定不希望尤棠定亲,这亲一旦定了,来日便不好反悔了,就像她当初那般,错过了沈珩,后来与李准生定亲、立婚书,只有认命嫁过去的份儿。
故而尤子嶙在半道上拦人,十有八九与张家说明了妹妹不嫁,可是男女婚事向来由长辈做主,两家长辈都应下来了,尤子嶙不过是嫡兄,父母健在的情况下,他没资格做主尤棠的婚事,张家自然不能依他。
有可能是拒绝了,尤子嶙便以强权压人,张家也是块硬骨头,吵起来就发展成了动手伤人。
而尤子嶙是二品武将,已经是武职中的最高官阶,能治他的自然是天子,所以一下就闹到了官家面前了。
“你进宫去给尤侯求求情吧?”萧羡鱼真心不愿意尤子嶙出事,“到时给张大人家多赔礼,多道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沈珩摇摇头:“张家的事容易解决,婚事在所难免。”
尤棠最终要嫁人,要嫁姓尤以外的人。
尤子嶙一直那么闹下去,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迟早纸包不住火。
晚膳后,沈珩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经过几天的休息和安胎,她现在感觉好多了,人精神,肚子不再犯疼,就是时不时要害喜,忍一忍也就过了。
路过院门口时,瞧见沈芊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正往自己院子去。
“阿芊!”萧羡鱼叫住了她,“上哪去了,没在家里用饭?”
走近了,才发现沈芊眼红红的,情绪也不高,又问:“怎么了?”
沈芊看了看自己大哥,不敢说出来,沈珩便道:“说。”
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去看阿崎了远远地偷看”
一提到沈崎,沈珩面色沉了下来,但并未阻止妹妹说下去。
“他跟单玖珠住在城北榕树下巷口一家小宅子里,我在对面的茶寮里坐了半日才看见他出门,跟了去,竟看见他去集市上买肉菜,割猪肉时一再比划,只要了半个巴掌多,其他的菜更是讨价还价,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听说宅子里就一个老婆子伺候,还是一个花了最便宜的价钱买回来的聋哑人,你们说说他究竟过些什么日子,若是家务一起操持,可有时间下苦功念书?”
萧羡鱼不信,道:“当时嫁妆是带走了的呀,不至于过得那么落魄吧?”
说到这个,沈芊气不打一处来,“就单氏脑子里成日幻想二人独过的心思,肯定是要个像世外桃源的地方,他们眼下住的虽然偏僻,但那小宅子精致,想必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单氏很多嫁妆都是虚抬,他们大概是没什么钱了吧,要紧要牙关过日子。”
“够了。”沈珩冷冷出声打断,“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说完,自己独自先回房。
萧羡鱼站在那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唏嘘,亲兄弟不成器,生死兄弟也离了心,正是朝局暗涌的关键时刻,沈珩似乎是陷入了关系上的僵局。
本来就冷冰冰的一人,如此一来更显清寥孤寂。
她也跟着回房,握住他的手,轻抠掌心里的薄茧,柔声对他说道:“你还有我,还有孩子,还有阿靖他们。”
沈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自己的情绪她竟到了能轻易察觉的地步了,还安慰了他…低头看着她仍平坦的小腹,他顿时觉得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脏被一股温暖包围。
从默默无闻的少年到今时今日大权在握的右丞相,经历的腥风血雨实在太多了,他本以为自己对感情早该麻木,但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终究是个人,无法做到太上忘情。
“羡羡…”沈珩抱着她,目光触及窗外飞舞的雪花,那雪花可触摸却不可拥有,而他依旧拥有她,独一无二的。
翌日清晨,沈珩的官服更至一半,青杨又来禀报,且神色相当不妥。
“主子,尤侯和棠姑娘的事一夜之间传开了,说他们兄妹有违血亲法制,天理难容,张家即刻反悔不定亲,而尤侯被官家卸了兵权,以大不伦的罪名下了大狱!”
第一百四十章 兄妹之祸(二)
镇远侯下了大狱,还是孝帝亲自下令了?
萧羡鱼替沈珩更衣的手一抖,赶紧看向夫君。
可沈珩只是闭了闭眼,没什么好说的。
不出所想,早朝时因为尤子嶙对自己亲妹妹有心思,且屡屡阻扰婚事,加上滋事伤人,百官愤言讨之,陈词慷慨,细数罪状,最容不下的还是不伦之情,实在有违人理。
孝帝阴沉的脸仿佛大殿的梁柱压了下来,视线不着痕迹看向沈珩这个右丞相,而沈珩冷眼旁观。
参奏的人一个接一个,已经快赶上斗志昂扬的仕子们殿试时的盛况了。
弹劾一个二品大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开口说了话的,旁边的人连连点头称是,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有那么一丝消停的意思。
孝帝听得都乏了,双臂撑在膝上,望着满朝文武,说道:“那,依你们所见,尤侯应该做何处置?”
这时尤子嶙的父亲,即德归将军尤谈颓着双肩站了出来,俯首跪下:“陛下,养不教,父之过,不论任何惩处老夫都愿替子受过。”
孝帝揉揉眉心。尤谈前些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不能再提刀上阵,朝廷早已将人安排去了闲职,空挂了个将军的名号,这伤残的身子还能替子受过什么呀,打没十板子命就鸣呼了。
旁人也对尤谈护子的心思清清楚楚的,不就是仗着官家不敢下手嘛。
再说打老子没用,得收拾儿子才对。
“老将军何必呢,尤侯都那么大的人了,犯的过错得自己承担。”
有人说风凉话。
尤谈却道:“我儿的错是伤了张家的哥儿,其余的一概未成,不能叫错!我会马上将女儿嫁出去,也让他娶亲,让一切回到正轨!”
“嫁出去?谁家还敢娶啊?再说,也没人敢嫁你家啊!”
哪家父母愿意接纳一个与自己兄长有暧味的女子,更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对亲妹子有龌蹉心思的男子。
“陛下,我等认为尤子嶙素日里便经常恃强凌弱,也天怒人怨,如今更是罔顾伦理,是不能担我朝侯爵之名,大将军之位,应立刻革职查办!”监院官员禀道。
来到这处置的一环了,孝帝大吐口气,直直问沈珩:“沈相觉得如何?”
沈相抻了抻官服宽袖,站了出来,回道:“陛下,前面大伙说道了那么多,臣也不再多言了,尤侯是违背了伦理,但尤老将军说的也没错,两兄妹并没有犯下实质的大错,说到底,眼下这事是尤家的家务事,上升到朝政,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道:“尤子嶙征战四方,外藩谁人不知道他乃我朝赫赫有名的武将,他担了这位置,就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我天朝颜面,必须革职查办!”
吵了半天了,孝帝已然乏了,从宽大的龙椅上站了起来,挥挥手:“容后再议,退朝。”
“陛下!”众大臣急忽。
孝帝回身一指,霸气道:“闭嘴!朕说再议,谁敢多说一句,下大狱去与尤子嶙作伴,准你们同个牢房!”
沈珩毫不犹豫离去,大臣们围在一起,瞧见沈相如此态度,难免窃窃私语,大抵都是说沈相与尤大将军决裂了,故而沈相没有求情。
后殿。
孝帝负手于背,盯着沈珩良久,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看不顺眼了他似的:“张玉的事,朕先不与你计较,子嶙你说怎么办?”
“他,我之前劝了无数次,兄妹血缘是永远无法越过的坎数,一旦被发现绝对会被朝臣群起而攻之,如今终于是到了这一步。”
“这是太后做的局!”
“臣知道是太后的手笔,陛下只是想保住尤侯,事情并不难解决,就按尤老将军说的,男婚女嫁,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淡忘此事了。”
孝帝也觉得唯有这样办了,但尤子嶙是块臭石头,意志坚韧,不然也不会立了那么多军功,他们商量好怎么办没用,得尤子嶙自己配合。
这时候微公公进来,禀道:“陛下,尤家女儿跪在宫门外,说自己愿意出嫁,求朝廷放兄长一马。”
孝帝记起郭皇后说过此女,将门之后,见义勇为,杀敌利落,此番能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宫门外,也是能担能忍的角儿,勇气极佳呀!
“你去找他说说吧,朕也能叫皇后给这个尤家女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孝帝说完,便去找郭皇后歇息去了。
刚进刑部大牢的门,抬出了两具尸体,刑部侍郎李大人见前头稳步走来一个伟岸的人影,心头颤了颤,赶紧上前。
“沈相,线索断了…”他指着那两具尸体,“霍氏兄弟死了。”
沈珩听后只是略看一眼,并无起波澜,这幕后指使的人朝廷上下有几个人会不知,全部充傻子罢了。
“多找到些蛛丝马迹,人死了,物证找出来以后也能备用。”
沈珩在狱卒的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一间牢房,进去一瞧,那尤子嶙未换囚服,一身武风常服,正在铺满干草的角落打坐,不见丝毫落魄。
孝帝始终是厚待着的。
听见开门声,尤子嶙慢悠悠睁开眼,看见他,不慌不忙说一句:“霍氏兄弟就关在我对面,昨夜忽然暴毙了。”
“昨天一整天,有谁进去过?”
“还能有谁,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凭你的聪明会猜不到?你要小心了”
沈珩看了他一会儿,冷声说道:“还沉得住气,尤棠这会子又要定亲了。”
这话激得尤子嶙跳了起来,“什么!他们还敢给阿棠定亲!”
“是官家的意思,官家和你父亲都要保你,她嫁人,你娶妻是最好的办法,官家至多削了这个侯位,官职仍给你保留,待你来日再建功立业,自然又封回来。”
“不!”尤子嶙大吼,"你转告官家,如果要把阿棠许给别人,我…我不要这一身权势也罢!底下十万大军我不管了!”
忽然,沈珩反手一伸,用力抓住他的衣襟,将人推到墙上,语气怒狠说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那十万大军你不管,别人也可以管,就算将士们一时不服新主,上头总有对策,这个朝廷离了你一样运转,不过是给另外的人让开了通往青云的路罢尤子嶙被那么一推,本要大骂出口,可沈珩的话像掐住了他的喉咙,室息感顿时涌上来。
“不会的,他们和我浴血奋战多年,不会轻易舍弃了我…”
沈珩咬牙,“你在说什么笑话。天下之人无利而不聚,再大的情分也抵不上人家要吃饱穿暖,升官加爵,光宗耀祖…”
他甩开了手,见尤子嶙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负手道:“尤棠在宫外请命,愿意出嫁,希望官家看在她这份心意上饶过你。”
“只要你现在愿意点头,官家会立刻给你指婚,皇后娘娘也会给尤棠定一门亲。”
尤子嶙从来没觉得胸口有那么一种痛感,痛得无力,痛得无奈,还痛得那么不甘。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回已然到了伤心处。
他低下头,背过身去,不再看沈珩,”…我我不愿意放弃.…”
放弃了,那么他们两个人苦苦抗争的多年不就是个对不起自己的笑话.…尤子嶙的这个答案,沈珩貌似早已料到,不再多说一个字,跨出牢门而去。
“沈珩,你帮我叫阿棠回去,不要再求情了,更不要随便就嫁!”
沈珩的脚步很快,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便消失在牢内渐暗的通道出了刑部,天光雪晴。
青杨凑上来,低声道:“张玉被关在官家宫殿的密室里,官家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也一直未见,只派蓝既照顾看守。”
沈珩额首,“告诉蓝既,无论如何,在官家见他之前,保证他的安全,一定不能让其他眼线或者内应知道他的存在,生了别的心思,将事情复杂化。”
诸王难压,太后虎视眈眈,朝臣分派,所有人的眼晴铺天盖地,一点马虎也不行。而蓝既虽说是官家的人,但对待先帝遗子一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知道!另外安寿宫正在大肆翻查宫人的底细,张玉无端端失踪,太后气得快发疯了,我怕那个人会被查出来”
沈珩摇摇头:“放心,他有的是心思。”
青杨却是狐疑地皱眉,又说起另一件事:“银翎公主即将回,但是听说半路绕去了皇陵,说是去祭拜先帝。”
这消息倒是让沈珩有点诧异,随后沉思。
“相爷,沈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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