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下来的氛围让空气都变得没那么通畅,中秋的夜渐渐深了,水汽凝结,呼吸也似乎堵塞住。
时忧心里觉得有些难受,每个人的观点不一样,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其实很尊重穆嘉翊的想法。
时忧只是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经历给他带来了偏向悲观的哪一种。
她闷闷不乐地站在他边上,小心翼翼侧了侧眸。
本来想观察一下穆嘉翊的神色,正好看见少年伸手从裤袋里拿出两粒糖果。
皎洁明亮的月色反射出旺仔牛奶糖鲜红色的塑料包装。
淡淡的光下,他右手虎口处的那道疤痕一齐并入时忧的视线。
“给我的?”时忧一时惊讶。
她愣了半晌,良久才慢半拍地展露出一个笑容,“你是不是,在找我求和啊?”
穆嘉翊极轻地“哼”了声,别过脸,目光落在不远处清凌凌的嘉陵江。
“有什么好求和的。”
嘴硬。
时忧笑着没拆穿,只拿了一粒。
她握着他修长的指节,轻轻帮他的掌心收拢,“给你留一颗。”
大拇指正好触碰到那个月牙色的圆形疤痕,时忧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疼吗?”
穆嘉翊被她收成拳的手僵硬片刻,淡淡地答。
“……不疼。”
他又补充,“应该疼过吧,五岁那年。”
听说是他妈留下的。
时忧没继续问下去了,无声抚了两下,表示安慰。
穆嘉翊整个人顿在原地,被触碰过的地方似是点燃火星在烧。
她仍然关切地看过来,毫无察觉地笑着,试图让自己的情绪感染到低落的他,轻轻抚着,两秒后又收回手。
完全不知这一举动在少年内心深处激起了滔天的波澜。
那瞬间,穆嘉翊的外壳似乎彻彻底底被剥落下来,一颗心通透明亮得如同当时高悬的圆月。
无法抑制的感情已经在月光的滋养下冲破土壤而出,在无人之处肆意疯长。
晴朗无云的夜晚,渝城的夏季已经接近尾声,此刻处于季节交汇处的气温凉爽而宜人。
“你知道么。”少年清冽的声音突然在安静中传来,“渝城的中秋向来阴雨连绵。”
渝城这个地方,每逢中秋必下雨。
一到八月十五前后,雨水不断,夜空混沌,月亮半遮半掩地困在云雾中,潮湿的空气给人一种淹透的窒息感。
而在象征团圆的这天面对穆梁斌一家,简直沉闷如死水,接着又因为各式各样的争执激起浩荡的水花。
穆嘉翊的中秋日复一日便是这样的场景。
可今天似乎不一样。
“要看到今晚这么明净的月亮,”穆嘉翊抬眸远眺,轻声道,“至少要等八年。”
时忧诧异一瞬,很快接话:“所以,八年之后,我们还会看到的对吗!”
穆嘉翊倏然牵起唇角淡淡笑了,他看着时忧盛满月色的酒窝,摇头答,“也不一定。”
他好像看到比月亮更加明净的事物了。
不用等待,就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可以确定,阿翊是在中秋节这天彻底心动哒!
然后离姐弟掉马也不远噜!
第28章 暴雨
中秋节的三天假期眨眼而过, 重新投入高二的学习中,周围同学都是叫苦连天,哀叹过后又在期待即将到来的国庆, 班级气氛很是浮躁。
时忧这段时间爱上了旺仔牛奶糖,课间被宋熙西拉去小卖部,偶尔会心痒痒买下一包。
语文课,王胜仔抑扬顿挫的诵读声孤零零地在教室里回荡。
时忧仗着自己坐在最后一排, 埋着脑袋撕开糖袋的包装。
一袋六粒, 她给前排两人和隔着走道的蒋纠分别抛了个过去, 掏出两粒放在自己和穆嘉翊桌上, 剩下一个留给易驰生, 刚好。
时忧得意地藏住笑,趁着讲台上的王胜仔正好回头写板书, 迅速往嘴巴里塞进去一颗。
圆润洁白的软糖被牙齿咬住,少女脸颊一鼓一鼓地嚼起来。带着甜味的奶香四溢,仿佛能让人上瘾。
都怪穆嘉翊那天晚上给她吃了一颗, 最近总是嘴馋。
侧眸看去, 睡眼惺忪的少年刚从桌上抬起头,看到手边的糖, 两根修长的指捏起来,“你给的?”
时忧还在无声嚼动, 只是简单点点头。
因为中秋那晚的相处, 他们的关系和缓许多, 穆嘉翊没像前段时间一样莫名其妙不理人了。
时忧和他说话都能听到答复,即使是一两个字也总比闷声不语来的好。
就是她很明显地能感受到, 穆嘉翊似乎有意和她保持距离。
放在他桌肚里的书包被扯出, 他找郁风林要了个挂钩挂在时忧桌边, 身上的边界感更强了。
至少是对她产生的边界感。
“你吃吧。”他还回去,也只是这么一句。
时忧瞪了一眼:“干嘛啊,刚好一人一个的,你不能不要。”
穆嘉翊看着她留给易驰生的那颗,动作稍愣,碾了碾包装袋的边,没说话。
无声扯了扯嘴角,看来时忧对他还是太放心了。
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凑过来,用她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和他说话。
穆嘉翊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忍不下去,心里就想给隔壁的易驰生找点不痛快。
凭什么是他呢。
凭什么是他先遇到呢。
穆嘉翊这几天时常会想。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也没收下那颗牛奶糖,时忧疑惑地盯着他的动作,注意力突然被另外一件事吸引过去。
“诶――我就说之前看王胜仔怎么有点眼熟!”
王胜仔头发少眼睛大,心宽体胖,当班主任不具威严,反而自带一种喜感。
时忧一直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她叫不上名字的卡通人物。
她缩下身子,压低声音,却还是忍不住眉飞色舞,“这不就是旺仔的翻版吗!”
宋熙西闻言回头,“不然呢,你才知道啊?”
她谨慎地把语文书盖在漫画上,夸张笑着,“所以我们叫他仔仔嘛,多可爱!”
时忧被这个发现逗得直乐,笑容还没收敛下去,一抬头就看到正讲到悲怆之处的王胜仔。
师生目光遥遥相撞,时忧嘴角的弧度瞬间凝固住,想到自己手上还拿着的包装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张开掌把它包起来。
老师的目光是很敏锐的,王胜仔自然没错过这一堆五个人私下的动作。
“哼。”中青年教师拿着戒尺拍了拍讲台,巨大的声响过后,他放下书,“我知道中秋和国庆让你们很兴奋。”
“九月末的学生最听不进讲,上课干什么的都有!”
王胜仔语重心长:“我也懒得管你们,反正国庆过后就是第一次月考,大家自个儿掂量一哈!”
时忧板板正正抬起头听着,满脑子都是“怎么办为什么越看越像旺仔,她以后还怎么面对班主任”的既好笑又无奈的情绪。
直到“月考”两个字一出来,像是被木锤“咚”地砸了一下脑门,瞬间清醒了。
“――!”
没有哪个高中生不讨厌考试!
-
因他一句,时忧瞬间就进入了战前准备状态,开始紧锣密鼓的复习计划。
刚吃完晚饭就忙不迭跑回去写下午没做完的课后小测,宋熙西觉得她是班上唯一一个被唬住的。
就像所有的家长都会在早上六点多把人叫起,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催促再不起床就迟到了。
王胜仔这种提前十天半个月提考试的人,能安什么好心。
“你这幅样子,国庆节不会也要在家卷吧?”宋熙西皱着脸看她写最后一个题。
还让不让人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了?
“可能吧。”时忧大笔一挥写下一个“C”,终于把书合上,闷头答,“你看这天,不是阴风就是冷雨,国庆节有什么好出去的。”
她是一个心情极度依赖于天气的人。饶是前段时间对渝城的骄阳怨声载道,这几天看不见它竟然甚是想念。
这破天,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看不见晴,突如其来的秋雨更是给人淅淅沥沥、绵延不断的烦躁之感。
她一边想着,一边摸了摸挂在桌边的书包,没再侧袋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完蛋,今天没带伞。”
正是傍晚,时忧抬头望向窗户,灰白的云一团一团地压在天边,远处高大的建筑物立在其下,风雨欲来。
天气预报显示今日无降水,她心里有些摸不准,“这意思是下雨还是不下呀。”
“下。”穆嘉翊倏然接话。
渝城是座雾都,一下雨就起雾,一起雾就下雨。
起床以后往外面看两眼就能判断出门要不要带伞。
教室里的玻璃窗被他应声打开,果然有若有似无的雨丝飘进来。
“去哪,送你。”穆嘉翊起身去阳台,拿出一把沾上了点雨水的黑伞,随手朝外甩了甩,想到什么之后突然硬邦邦补充,“正好觉着闷,顺道。”
时忧惊讶半晌,反应过来依言答,“我打算去体育馆来着,把晚饭捎给易驰生。”
“……”穆嘉翊把伞挂在时忧桌边,突然顺势坐下了,“自己去。”
“噢。”
时忧觉得他矛盾的措辞很奇怪,但也没想过让他陪。
刚出教室就遇到隔壁班葛小冬,似乎正好有事找她,“时忧,你别去送了,易驰生现在没胃口,说是训完了回来吃,我帮你放他桌上就好。下着雨呢,他也不让你跑着一趟。”
“这样啊,那行。”时忧把饭盒递给他,“今天训练得这么晚呢,你先回来啦?”
“呃……对,教练器重他嘛,咱们这届就他一个报考高水平的哈哈!”葛小冬摸了摸后脑勺解释。
时忧不疑有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你!”
送别隔壁班的漂亮姑娘,葛小冬脸还有些红。
又想到今天易驰生和体育队那几个刺头发生争执,这才被教练留下来加训的,突然笑不出来了。
这可千万不能让时忧知道啊。
-
才五分钟,时忧就再次回到班上。
她走到后门朝穆嘉翊说,“我帮你放回阳台哦。”
心浮气躁玩手机的少年一僵,“没去?”
时忧折叠好他的雨伞,“放他桌上了。”
穆嘉翊沉吟半晌,又道,“你收好,别放回去了。”
“啊?”时忧不解。
穆嘉翊抬了抬下颌:“晚上拿着回家。”
“不用吧……那你怎么回?”时忧眼睛眨了眨,认真又关切地反问。
穆嘉翊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开口,“不用管我。”
“……”
时忧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没把伞放回阳台,也没自己收着,塞回穆嘉翊的课桌里。
这人最近天天穿短袖,本来就容易感冒,怎么下雨了还想着把伞给她。
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身体。
-
下了晚二,班上走读生稀稀拉拉地准备回家,就时忧还岿然不动在座位上写题。
宋熙西觉得她魔怔了,临走前敲了敲她的桌面,“我的姊妹伙,你这是下决心和郁风林抢第一了啊?”
“别瞎说!”时忧堵住她的嘴。
宋熙西问:“还不回去?”
“等易驰生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训练得这么晚。”
时忧翻了翻手机聊天记录,上节课冒着被王胜仔抓的风险给他发消息,这小子怎么一条都不回。
她挥挥手和宋熙西道别,往窗外看一眼,天完全黑下来,夜色沉沉,中秋过后的圆月孤零零地挂在枝头。
雨彻彻底底下起来了,哗啦哗啦地洗刷整个校园。黄桷树上的叶子在雨水的重击下掉了不少,那些风雨中摇摇欲坠还不肯离开枝桠的更是可怜。
“这天……”
时忧皱着眉头刚开口,闷重的雷声倏然砸下,“轰隆隆”地盖过她的话音。
教室里不少女生被吓得一抖,OO@@的怨声传来。
“这个鬼天气!!”
“我小时候最怕打雷了,真烦人!”
“等会让我爸来接吧……”
……
时忧的心似乎也被这厚重的雷鸣狠狠砸了一下,焦躁和担心爬上素白的面庞,她暗道糟糕。
没有人会比易驰生更怕夜晚的雷电。
很小的时候,父母吵架的次数还不算特别频繁,多多少少都会避着他们点。
唯独有一天,易驰生高烧不退,整个人都已经陷入到一种神志不清的程度。探他温度的时候,额头的滚烫几乎能灼烧时忧的掌心。
去客厅找父母,两个人为父亲欠债、母亲不归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对着时忧焦急的劝阻充耳不闻,最后还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砸凳子动手。
年幼的她被吓了一跳,跑回房间把门紧紧锁上,心跳怎么样也平复不下来,她忍住想哭的冲动给易驰生泡药。
那时已是暮秋,窗外也是这样阴沉昏暗的天,饶是夜雨来袭也盖不住门外的争吵,泪水在时忧的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抿住唇不发出一点哭声,双手捂住易驰生的烫得吓人的耳朵。
他问她怎么了,时忧摇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是帮他物理降温。
直到轰鸣的雷声隆隆作响,门外的争吵在其中湮灭又泄出,两者此起彼伏地混杂响起。
易驰生觉得奇怪,时忧骗他外面的都是雷声,房间外的也是。
头脑不清的他当真信了,在惊吓和高烧中懵懵懂懂昏睡过去。
那天,易驰生烧了一个晚上,也听了一个晚上的“雷雨声”。
后来,只要家里一产生冲突和火花,时忧都会带易驰生出门玩,或者哄着他去邻居家睡觉。
若是躲不开,她就把两个人关在房间里,骗他外面又打雷了。
这个善意的谎言直到长大之后才被戳穿。
易驰生却从此产生了应激反应,他最怕这样的夜晚,最怕真正的雷声。
一道惊雷把时忧从回忆里拉出来,她自己都没发觉,刚刚发愣的半晌眼眶已经蓄上了点点泪花。
动作都变得颤抖,她脸色苍白,双目失神,猛然从座位上起身,嗫嚅自语,“不行,我得去找他……”
“做什么去?”穆嘉翊皱着眉把她拉住。
时忧急匆匆地解释,“我要去找易驰生,他怕雷,他没回我消息――”
“他在训练,能出什么事。”穆嘉翊语气有些冷,“这么大的雨,你什么也不带就往外跑?”
“不行的,我得去看看。”时忧语气里的焦躁多得能漫出来,“穆嘉翊,你不知道,真的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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