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制片方没考虑过译制外语版本,不把翻译算在团队内。
后来又觉得自己的初心之一是把渝城风貌展现给海内海外,咬咬牙还是决定请个翻译。
合作了第一期之后,大家统一认为时忧价格合理,稿件精良,每个人都很满意,这次叫上她一起吃饭的时候也都很欢迎。
剧组里基本上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见团队里新加入了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要么把她当妹妹要么把她当女儿,场上气氛很好,“就希望小忧和我们一起,让这部片子面向全国,也面向世界!”
还没开饭,大家照顾时忧是新来的,话题尽量都围绕她来展开。
时忧规规矩矩地进行着这样的一问一答,好久没在这样的氛围下进行社交,她还有些不习惯。
吴至清看出来了,朝她笑笑,“在这不用这么拘谨,既然要一起共事,那都是朋友。当然,我们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你喊我们哥就好――团队里还有一个小伙子,和你应该差不多大,也这么喊,他还没来,等会儿你见面就知道了。”
时忧点头,稍微放松些,“好的,吴哥。”
也就是这时,剧组里的主摄莫大哥“嘶”了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不过这都几点了,小穆还没过来?”
时忧听到那个姓氏一愣,稍微有些晃神。
穆姓不算冷门,就算是在百家姓中也是能排的上号的。
可是――
或许是地处城市的特殊性,时忧心跳不由加快了些,每次听到和他相关的事情,总是会不受控制地乱想。
还没来得及平复下来,另一位兼剪辑和动画的刘大叔挥挥手,“路上堵,他那边刚结束呢!你以为人家年轻人和我们一样,就靠着这一个片子吃饭啊,他那公司业务多着呢,起码航拍这个范畴,在渝城这儿几乎垄断咯!”
“……”
时忧大脑嗡嗡作响,心跳彻底乱了节拍。
如果说,简简单单一个姓氏只能算是巧合。
那么和航拍联系在一起,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是他吗?
世界会这么小吗?
旁边,几位大哥和大叔又就着别的话题热络聊起来。
吴至清怕时忧不认识,提前同她介绍,“刚刚说的是剧组里招聘的航拍飞手,和你一样,都是外包的。小伙子还是挺优秀一年轻人,毕业之后就在渝城开了家航拍摄影公司,经常和台里合作,大家都特别熟!”
时忧艰难地维持呼吸,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很正常,“他……哪里毕业的,多大啊?”
“哪里毕业的?本地人,高中在哪读的不清楚,不过他学历也很不错,本硕都在京航,学飞行器制造的,这种条件完全可以留在北京的,没想到一毕业就回渝城创业呦!”
描述和记忆中的人越发贴近,如果真的是他,那么时忧真为他感到高兴。她无意识地揪住衣摆,思绪混乱,安静地听着。
吴至清把话题拐回来,“哎呀说多了,你问什么来着,多大?记不大清,看着和你差不多,而且长得还很帅呢,台里小姑娘最喜欢偷看他!还有几个托我帮她们要联系方式来着,都没成功,听说人家有个交往好几年的对象嘞!”
“……”
短短一瞬,包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些,时忧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听到“交往好几年”和“对象”这样的字眼,似乎就再也笑不出来,浑身都变得僵硬,只剩下空洞洞的一个躯体。
她深呼吸,假心假意地维持唇角的弧度,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情绪,“听上去确实是很优秀的一个人。”
她强撑着开口,状似无意地继续问,“叫什么名字呀?我之前有个同学,和您的描述很像。”
捏紧衣摆的动作更加用力,甚至掐进骨肉中,带来真实的痛感,时忧微微笑,等着回答。
“叫――”
吴至清刚一出声,两声“砰砰”的叩击传来,包间的门被打开,带进来一点风,空气好似重新流通起来。
时忧忘了呼吸,抬起脸望过去,高大身形占据大半的门框,走进来的男人身姿挺拔,步履从容,最简单的白衣黑裤,显得人利落又禁欲。
他迎着最中间的一盏光,褪去了记忆中的青涩,五官被勾勒得更加深邃立体,面部线条硬朗又流畅,更增添了一点成熟男人的气质,似乎还招来了门外几个女服务员偷偷投来的目光。
然而,在模样和穿搭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可男人的神态和表情却一如初见那般。
没笑,断眉带着冷感,一身的气质凛然。
在时忧错愕的片刻,他目光已经扫过一圈。
经过她这儿时,视线突然停顿两秒。
随即又移开,恍若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穆嘉翊极为平淡地朝屋内人点头,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
“正常正常,这个点就是堵,来坐吧!”吴至清没介意,招呼着他赶紧坐下。
大圆桌还很宽松,剩下两个座位,其中一个是在时忧右边,吴至清笑道,“刚刚小忧不是还问,你看看,是你同学吗?”
没想到方才的聊天会被他三两句给带回来,时忧尴尬地头皮发麻,彻底乱了阵脚。
脑海中全是他刚才淡漠凉薄的一眼,以及吴导口中那一句“交往好几年的对象”,她心中涌起酸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勉强道,“……还真是。”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抬头看穆嘉翊的眼睛。
生怕下一秒就湿了眼眶,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很正常的,不能哭。
人就活一辈子,不是偶像剧也并非言情小说,谁都没有上帝视角,没有义务等另一个人八年。
她已经很对不起穆嘉翊了,怎么好意思奢求更多。
时忧担心吴至清把他安排到自己旁边,没有继续接话。
吴至清随口问的一句“认识多久了”,只得到她笑而不语的回应。
其他人没觉得气氛多奇怪,只觉得两人不太熟。
想想也是,大家都听说穆嘉翊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大学几年多少姑娘前仆后继都没能成功,工作之后更不敢贸然给他介绍对象。
和一个关系普通的老同学避嫌也是正常的事情。
主摄莫大哥和穆嘉翊关系最好,身边是空出来的另一个位置,不由扬了扬手里的酒,“来来来,小穆坐这里,陪莫哥喝点啊。”
场面很热闹,是很常见的中国餐馆中的喧哗,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插话。
而青年男人的声音在里面显得清冽又好听,“谢了,莫哥。”
时忧松一口气,仍是不敢抬头,静静等待那股无比熟悉的气息从身边离开。
――是的,他身上还是那样的味道。
黄桷兰的清香,淡淡的,混杂着他从前爱吃的薄荷糖气味。
在她身边蔓延开来的那一刻,更像一种无声的侵略。
明明是那么熟悉,沁人心脾,却让时忧产生一种近乎于窒息的错觉。
在等他离开的几秒内。
意料之外的,他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时忧旁边的椅子。
穆嘉翊的声音落下,“但抱歉,我坐这儿。”
他的气息完完全全将她包裹,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骤然带来一种压迫感。
时忧非常难受、不适。
她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穆嘉翊,完全陌生的穆嘉翊。
大概是剧组里的人都关系不错,他这句类似于撂面子的话也没有带来什么不满,桌上只安静了两秒,接着就有人笑着接话,“人家小穆今天开车来的,谁陪你喝酒啊!”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穆嘉翊却莫名带上了散漫的笑意,“能陪大家喝。”
他停顿片刻,音色淡淡的,“但我要坐这儿。”
饭桌上又是一阵沉默,吴导眼珠子在两个人之间转了转,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还是为两人介绍,“小穆,这是最近请过来的翻译时忧,很优秀的小姑娘。”
“我知道。”穆嘉翊点头,指了指时忧,指了指自己,突然来了句,“我和她,很熟。”
声线仍然淡漠,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又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用这两个字带过就好。
话落的那瞬间,时忧猝不及防地抬头,他侧眸看过来,视线相撞。
包间内暖黄明亮的灯光包裹着他们,深色瞳仁黑熠熠,映着她的倒影。
她大脑一片空白,看不出他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返校
这是今天晚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在过去的八年里,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惨淡的生活状态下回到渝城、接着在毫无准备的巧合下和他相遇、最后在不经意的抬头后撞进他的眼里。
都说渝城是座魔幻山城,其中之一就“魔”在,无论在影片中看过怎样的风景, 真真切切来到这座城市时,还是会被眼前的画面惊艳。
正如这一刻――两地相隔,照片遗失,在分开的日月春秋中, 任她在斑驳记忆中, 用目光描摹过多少次少年模样, 重逢之时见到穆嘉翊, 心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颤栗。
在哭出来的前一秒, 时忧近乎于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她脑中混沌地思考,该怎样在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内同他相处。
可事情总是能超乎她的预料。
主动坐过来之后, 穆嘉翊再无任何试图叙旧或者搭话的举动,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他姿态松弛地同团队里其他年纪稍长的前辈聊天,语气不卑不亢, 也不带谄媚与讨好。
大家似乎也都喜欢和他相处, 氛围特别轻松。
吴导怕时忧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偶尔会好心地把她带到话题里, 又或者会把招牌菜往她这里转。
时忧数次投以感激的目光。
在知道穆嘉翊会来之前,她其实是可以很自然地同大家交际的。
可是他一过来, 她完全乱了阵脚。
或许她真的不懂他。
明明不打算和她说话, 非要坐过来, 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把之前的事情放下了, 所以可以很平静地同她比肩吃饭, 用简单的两个字概括曾经的过往。
她在他这儿是再无特殊性了的。
这家江湖菜馆的味道确实正宗地道, 时忧闷头吃着,然而兴致全无。
穆嘉翊是左撇子,坐在她右边。
两个人的手偶尔会相撞。
如同被烫了一下,她很快地缩回来,控制动作幅度。
直到肘部连续两次碰到他,时忧捏紧了手里的瓷勺,指尖泛白,鼓起勇气同他说话。
“要不,我和你换个位置。”
方才吴导调整了一下位置,她的另一边是空着的,方便服务员上菜。
如果穆嘉翊和她换位置,左边不会撞到任何人,应该方便一些。
她的声音很小,视线没看他,若不是身体稍微朝那边倾一点,穆嘉翊甚至都不会认为她在同自己讲话。
他似乎顿了一下,没听清,“什么。”
时忧目光躲闪,放慢了语速,“我说,要不要换个位置。”
这回穆嘉翊肯定听清了,但他没说话,掀眼看着她的半边脸。
时忧抿了抿唇,终于转过脸,目光迎上去,不自然地解释,“你用的左手,坐我右边会撞到。”
她不安地眨眼,说完又重新拉开距离,没再看他。
穆嘉翊目光重新落回她的侧脸。
他默了两秒,突然意味不明地嗤了声,“还记得我呢。”
时忧大脑空白一瞬,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过了好久才闷声反驳,“不是你刚刚说的,很熟。”
她执拗地别过脸,不愿意看他,声音仿佛带着水汽,莫名有些委屈。
穆嘉翊没听出来似的,戏谑道:“我以为是单方面的。”
两个人最终还是换了位置。
周围人察觉到这边动静,问了一嘴,没怀疑其他。
这下不会产生任何触碰,两个人之间的界限更加分明。
身处热闹的饭桌,明明该松一口气,时忧却突然好难过。
因为一偏头,就能看到他右手上的发圈。
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肤色仍如记忆中一样冷白,手指修长匀称,没带任何装饰性的素圈或戒指,显得干净整洁,一截手腕隐没在裁剪整齐的衬衫袖口――
然而,露出来的半截纯黑发圈,几乎是与他气质最格格不入的东西。
时忧失神地想着。
是什么时候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呢,身边的人都知晓,一定说明他很爱她吧。
理应献上真心的祝福,可她自己却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时忧再也没吭声,独自消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时忧实在不能吃辣,最先放下筷子。
平心而论,这家江湖菜馆的风味还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她今日的心情实在复杂,也没来得及细细品味。
她委婉拒绝了其他几位大哥劝的酒,也没要饮料,续着茶水一杯一杯地喝。
结束的时候,趁着代驾和出租车都还没来,大家三三两两聚在门口聊天。
时忧插不进话,一个人站在边上,梁照野在微信上问她结束了没有。
刚把定位发过去,身边突然压来一个影子。
抬眼看,穆嘉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
店门的一盏射灯从他身后打来,掠过他的面颊,描摹出一圈亮色的光。
时忧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后就看见一罐红彤彤的奶制品抛过来。
旺仔牛奶。
她伸手接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把她当小孩了吗,吃完饭还需要喝一瓶奶。
穆嘉翊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结账的时候顺手买的。”
“……”
时隔多年,她已分不清这种话是真是假。
推脱也有些没必要,她只好扬唇,礼貌地回:“谢谢。”
刚刚一直在用茶水解辣,时忧其实早就想喝些常温的饮品。
斜挎包往肩膀上提了提,她没做指甲,拉开易拉罐的动作很轻松。
穆嘉翊收回视线,换了个方位,站在她的身侧。
两个人并肩立在店外屋檐下,身边都是从饭馆吃完饭等车的人群,大家在离别前热络地聊着天,对比起来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尴尬又冷清。
谁都没提起当年上体育课时,他们聚在一起,蒋纠对自动贩卖机的人脸识别感到新奇,一人请他们喝了一杯饮品。
那个时候,时忧连开个易拉罐都费劲,自然又熟稔地找穆嘉翊帮忙,而他单手打开的动作让她偷偷盯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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