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葛兰和她如身处孤岛,若是强硬逃离,也可以,但活命的机会五五开,这还得取决于两人目前的精神状态。
葛兰这两日不正常。
他快把自己逼出了失心疯,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现在比程爱粼更义正言辞地要救这里所有的孩子,即便力不从心,他执拗山一样高,海一般深,煎熬着自己,也炖着程爱粼。
他一宿一宿睡不着觉,青白的眼周像是患了痢疾,迅速消瘦。他有时候在卫生间瞪着程爱粼,“我看见我母亲了,她脑袋上的血洞比昨天小了点,你说,她是不是认可我现在做的事了,等我把他们全救出去,那个大洞就消失了,对不对,她就原谅我了,彻底原谅我了。”
程爱粼跟他一样不甘心,这种不上不下的结局,与她凡事争先的决心完全相悖,她无法认可,坚信来人被灭口的消息会迅速回馈至Hale,过段时间,便会有新的联络人被派遣而来。
“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我觉得你比信任马伍长更信任他。”葛兰不止一次疑惑,程爱粼对有人来搭手施救这件事深信不疑。
“Abner和Hale之间是有血债的,他没说,但我查到了。Hale之所以服务于乌玛,是他弟弟失踪了,追踪了很多年,终于找到源头,就是死在这里了,还有他男朋友,也差点折在这。”
“他男朋友?”
“对,男朋友。”程爱粼看他一脸怪异,“你不知道?牛汝茶餐厅?他男朋友开的。”
“那个邱老板,” 葛兰大悟了,“我说呢,文文气气一个人,竟敢在乌玛产业群里开饭店。”
程爱粼笑,“Hale无非是利用我们当先锋探子,礼尚往来,我们借他脱身,他会派人来的,不止如此,他会亲自来,你要相信,一个执念亲情的人是值得被信赖的。”
两人斟酌后,心态反而静了,决定随遇而安。
他们用乌玛的势力,假戏真做,真的制定出一套周详的贩卖羔羊计划,以考察产业为由,两人行走在军事堡垒、鸡笼鸭笼和金屋银屋的每一处地方,所有路径在脑中清晰存档。
葛兰也主动了。
他融入到寨里的生活,装傻充愣,演绎着一个喜好暴力美学的戏剧疯子,他甚至做起了八角笼的演说评论家,常把男人和女人们逗得哈哈捧腹,在一次次旁敲侧击下,程爱粼掌握了每个孩子的名字和原有地。
她脑中所有的容量都服务于这次拯救计划,有时候累急了,趴到卫生间干呕,刚开始以为自己怀孕了,两天后经|期一到,她盯着血糊糊的内|裤,才知道是脑子太疲累,身子开始反抗。
即便头脑已被填充得满满当当,可对马雄飞的牵念依旧丝丝缕缕地从脑干滑到心肠。
他一定急疯了,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手机关机沉入了海底。
她和他彻底失联了。
8月31号,国庆日。
威榔县举办庆祝游行和文艺演出,马雄飞负责安保工作,忙得脚不沾地。
旗帜飞扬中,他静候在官邸处,越体面的场合越会想起凌乱的光阴。
程爱里蓬松的长发遇到旋风,也会沸腾在空中,她很喜欢这种张扬的姿态,有时候趴在他身上,会用头发裹着他两颊,拿鼻尖去蹭他鼻头,弄得他全身都痒酥酥。
马雄飞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周边楼层可能会出现的危境。
开道的警车和摩托将护送官员们行至文艺游行的现场。
他揉捏着眼,酸胀,是睡眠不足。
可即便再忙碌在疲惫,他还是会强撑回家,心里期盼着,说不定程爱粼无声无息的归来了。
从周老道到谢祥德再到Hale,他密切掌握着每个人的行为动向,可所有人都按兵不动,挑衅着他的忍耐。
他想念程爱粼的眉眼,想念她的跳脱举止,她的狠辣阴毒和她睡觉时的霸道。
她总不老实,一会踹他一脚,一会挥他一拳,然后用那细瘦的身子将他健硕的身子铲到床边,硕大的床,他可怜兮兮地只占了四分之一。
程爱粼还不满足,拱起整个后背。
马雄飞有次突然醒来,没掌握好平衡,摔了下去,他索性不起了,把枕头薅下来,躺地上睡。程爱粼次日醒来,将脑袋探出床沿,睡意朦胧地问,“你怎么在地上睡啊?”
马雄飞还能怎么说,只能定定看她,“凉快。”
程爱粼扑腾下来,摔在他肚皮上,搂住脖子嘻嘻笑,“我是不是又挤你了。”
从那之后,马雄飞就箍着她,程爱粼地背脊紧紧帖服于他胸膛。
马雄飞右臂揽着,将脸全然埋进她脖颈中,果香的萦绕让他几次都梦见自己成了果农。
程爱粼离开的第一第二天,他尚能忍受,到了第三天,他嫌床太大太空,便窝进了沙发,四肢张不开,拘着,可这让他能好受点。
一个多月了,他常大汗淋漓地惊醒。
梦境又开始屡屡再现,他感觉那个十年后的自己正逐步靠近,想替代他。他有时惶恐,有时期待,程爱粼从来没表态,但毋庸置疑她钟情得是年长的他。
他给程爱粼买了很多衣服,有时候是纱笼,有时是T恤,有时是牛仔短裤。
醇厚的思念越来越磅礴,几次从睡梦中一睁眼,便能瞧见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目光的凄绝与留恋,马雄飞喘不上气,便死死攥住枕边的纱笼。
纱笼柔柔滑滑,轻轻薄薄。
可再细薄的轻纱有了思慕的加持,也会沉重,轻轻松松便压垮了一个精疲力竭的悲伤男人。
第55章
*屠妖节*
2010年, 一月一。
按程爱粼的说法,今儿该是马雄飞的生日。
马雄飞只知道自己出生的年份,不知月和日, 他多年来从未探寻过, 程爱粼说一月一,他便认真地定了一月一。
从12月31日开始, 他便生出了几分期待, 觉得只要过了零点,只要马雄飞一拉门,程爱粼便会举着栗子蛋糕出现在走廊中, 笑吟吟地挤眉弄眼,甚至挂在他身上撒娇道歉, 说离别了5个月的前因后果。
可他一直等到一月一的夜晚,门也无声无息。
他坐在客厅里沉寂着, 纹风不动,心思却越来越焦灼。
时间像把迟钝的慢刀, 反复切割着他躯干与脖颈,一片片磨下来, 创口极其粗糙,那肉脯占满了客厅、书房和卧室,他是真的能体验到那种破碎的生理疼痛。街面红飞翠舞, 笙歌鼎沸, 所有人都在恭贺新禧,道一句万事如意,这便更凌迟着他。
球赛再也无法取悦马雄飞了。
他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趿着人字拖慢悠悠地下楼,去了警署对面的荣荣面馆。
“两碗大肠面, 一个加麻加辣加大肠,一份加香菜加毛肚加肉圆。”
前者是程爱粼的最爱,后者是他的,两人第一次吃饭就在此,那时他尚不知程爱粼的身份和目的,也不知她的满腔哀戚,直到魔幻的梦境开始断断续续地侵扰,他才逐渐理解这种绝望和情深。
程爱粼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他跑了,他要是跑,我就藏起他的金光,掩去他的棱角……我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告诉他,这世上愚生,不配他的光芒。”
马雄飞如今想起来会恼怒。
现在不是他跑,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要跟她生活,她却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街面成群的孩童疯跑着笑闹着,仙女棒金光粼粼地呲花,从街头奔舞到巷尾。
他这一路光顾着垂头躲孩子,行到路口,突然兜来一股奶香,鞭炮“噼啪”中,他抬头看招牌,是家考究的蛋糕店。
不知怎的,栗子蛋糕兀的占据了他的意识,纠着他的味觉嗅觉,他本就嗜甜,便全然没了抵抗力,脚跟一错入了店,冰柜里没栗子蛋糕,只剩纽约芝士了,他打包了一块,要了根蜡烛,无所事事地回警署。
所有的警员都被派去巡街,整栋楼黑魆魆。
马雄飞没开办公室的灯,他困顿地窝进沙发椅中静了半晌,才迟缓地起身拆包装,本想点蜡烛,可这动作对他来说太过陌生,马雄飞觉得傻气,索性勾来垃圾桶,扔了。
他睨了睨窗外,喉头一嚅,“生日快乐,”话一出,觉得矫情,他很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而后大勺大勺挖着吃。这味道真好,香郁地发腻,似他的念想,醇深而黏糊。
一月一,掸邦南部。
贺新年。
Abner的寨子里有篝火宴,寨民们扎了个近乎三层楼高的的稻草巨人,经Abner的手一点火,在风的鼓吹下燎原得张牙舞爪,热浪滔滔,他们围拢成一圈圈疯狂地舞动。
葛兰也跳癫了。
他压抑太久,拽着别人要斗舞,两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柔韧地好苗子,僵硬地肢体时不时卡带,竟跳出了一股粗鄙地猥琐劲儿,简直不堪入目。
可气氛被两人带得十足。
周遭寨民的起哄声一浪掀一浪,卷着灼红的焰火飞扬跋扈地铺展住整个山谷。
程爱粼耳上别着龙船花,身穿红色斑斓的特敏(筒裙),配着考究银器。她一脸粲然地离开舞蹈的人群,拎着瓶啤酒,踮脚踩着小石跳过本那溪,她今晚灌了太多酒,跃起时觉得自己在飞翔,她去了相对静谧的露天花海廊,倚着木架,耷拉着两腿,嗅着芬芳,一仰头,寨中星点的天灯徐徐高扬,橙橙黄黄,每个都是小太阳。
程爱粼身子轻盈,思绪也浪|荡,她想着若是两个未着寸缕地男女能在天上交|欢,多美啊。就在天灯上,有小火烤着,不冷,身子胶着着,浪漫,能伸手抓到月亮,奇迹。
一个人活着,就得有点奇迹。
她一仰而尽瓶中酒,想念起喘息的马雄飞,真是个漂亮的男人,有力的男人,腼腆的男人,壮志的男人,他一定都不像原来的师父,多了股稚气。
稚气好啊。
稚气是鲜活的,她揉着掐着他阳|峰时,炽热地都烫手,烫手好啊,烫手是活着的,活着的才是暖人心的,才是最好的。
程爱粼晃晃悠悠地双手合十,她想得好|色,笑得餍足,“马雄飞,”她咯咯捂嘴,“生日快乐!长命百岁!”
过了新年。
2月3月,程爱粼不见踪影;5月6月,依旧杳无音信,所有联络的方式都用尽了,像是泥牛入海,化了,融了。
等到7月8月时,马雄飞已然麻木。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有时除了开会布置工作任务,他可以一天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来去,走路都携着肃杀的风,警署上下,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
他将屠村案中所有的证据都私留了一份,藏匿在书柜的暗格中。
家中被马雄飞实施了大改造,他担心下一次危机程爱粼无枪可使,便将5把枪|械藏于沙发底部、玄关鞋柜内侧、阳台花架边沿的卡槽、书柜内的恐龙模型后、卧室床头柜第二格抽屉。
厨房里没放,那里有刀。
程爱粼刀使得极好,能轻易扎中要害。马雄飞有次见她一边跟齐贝昂视频,一边转刀玩;还有一次,两人贴合在厨房内,程爱粼趴在岛台上给他削梨,无论他冲|撞地多威猛,她欢叫得多热烈,手中的刀依旧是稳当的,落下一圈圈规整的梨皮,她上身扭起来,含着冰块,含着梨水朝后跟他亲吻,那亮晶晶的冰凉汁水挂在他唇齿间,粘黏的甜腻,腻到心尖。
马雄飞强硬地控制着大脑,把所有能联想到两人欢|爱的媒介都抛甩出去。
可有时候夜里想极了,他就硬憋,侧着身子,弓紧背脊,夹住双腿,眼睛都瞪红了,他恨恨,程爱粼,程爱粼,他咬牙切齿地磨唇,程爱粼,程爱粼……你给我回来。
整整一年了。
威榔的治安在马雄飞煞神一样的面孔下,安居乐俗。
日子一轻快,他就得找事儿做,不然所有思绪都跟着程爱粼跑,已经快将他熬疯了。
他开始叠纸,叠小动物,铺满了整个书柜, 365只动物的王国家园,挨挨挤挤凑在一气。
他几乎不存在任何花销,一日三餐都在县署解决,唯有买纸,他在网上搜罗着世界各地的艺术纸张,不惜重金,因为只有翻飞纸张时,心绪能安静一瞬,只要能定心,便是良药。
程爱粼也不好过。
晒黑了很多,吃得不多,天天跟寨民斗智斗勇,快瘦脱形了。
在Hale软硬皆施下,终于成功地策|反了寨子里的一户人家。
那丈夫明面上跟葛兰不对付,两人没少冲撞干仗。他甚至不止一次在Abner耳边吹风,嚼着外乡人不可信地长舌,他是寨子的第三管理者,跋扈惯了,脾气又暴,喝多了就开始耍疯,他将水火不容的关系视为一种保护色,虽然程爱粼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也懒得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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