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一个人丑啊。
她双手猛地向后推开马雄飞,空虚袭来之际,转身扑回他怀里,唇齿在他脸上来回剐蹭,两人的鼻尖和面颊都变得红脆脆,脏兮兮。
这下,都丑了。
程爱粼眼神幽沉,开心地咯咯笑。
她用手背大力擦过嘴唇,口红印子似油彩一般扬到了耳侧,有着疯癫的美感,“马雄飞,”她眼里带蛊,又虔诚地问一遍,“没有我,你能活吗?”
马雄飞摇头,再点头,他也喘得双目迷离,“能,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捧着他面颊,“什么是痛快?这样是痛快吗?”
客厅黑黢黢,卫生间也黑黢黢,他们没开灯。可程爱粼在发光,比萤火虫的光芒还要亮白,那是一款被聚光灯包囊的甜白釉。
马雄飞含住她手指,“你在,你在就是痛快,不在就是不痛快。”
程爱粼踮脚搂住他脖颈,两个胸膛严丝合缝,“我也是,你在我就痛快,不在就不痛快,我日日许愿,我做了最正确最厉害的人道救援,我积了大德,愿所有行善的福瑞都降临到你身上。我这个人,没有办法再接受不痛快的人生,你得活着,永远都得活着,你活着,我才有意义。”
“阿粼。”
“师父,我救一条命,你就能延一年寿命,我现在救了几百几千条,你就能活几百几千岁,我们能活成老妖精。”
“好,活成老妖精。”
好事好物最易消逝,厄运反而是多重漩涡,久久不散。
程爱粼不在时,马雄飞时常会有种堕落感,他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渴望她,想抓住她,禁锢她,这种极度的占有和痴迷全然脱离了他曾经寡淡的生活体验,它们有生命有触角,肆意在他身体里汹涌地冲撞,最后突破了肉|体的界限,成为一种精神饥饿徘徊。
只有她在,才能活。
马雄飞死死锢紧她,一年半忍耐的苦楚终于在此刻溃堤了,他喉头哽咽出一声悲鸣,将脑袋埋进她乱发中,“你要跟我说啊……你得说啊,得想想我啊……得给我一个时间啊阿粼……我等得……”
“等得什么?”程爱粼泪眼婆娑。
“等得……”他不善表达。
“等得什么?”
“等得,等得……”马雄飞闭上眼,整个身子都在颤,“等得难受,等得……”他寻找措辞,对比着措辞,这才发现所有词汇都无法精准描述他的苦熬,他着急难耐,张口咬她脖颈,“不是你需要我,阿粼,是我,是我需要你……你不能把我推开,我可以帮你,会保护好你,你不能让我等得……等得快死了……”
马雄飞楼下家的大孃正吃着晚饭。
楼上二踢脚,震天响,一会陶瓷落地,一会椅子踹翻,一会茶几“吱嘎”磨地……一惊一乍,猪骨汤差点呛着她,鬼使神差地,她又燃起了八卦之心,探头看了眼在厕所玩数独写数字的老头,悄悄趿上凉鞋,推开门噔噔噔噔上楼去。
程爱粼和马雄飞正在沙发坐|莲呢,律动的腰腹热烈地摇摆,欢|叫声跟球赛的解说员比嗓门。程爱粼翻着眼皮,瘫软成泥,终于没了力气,跌入马雄飞怀里,内里突变的位置让两人一激灵一哆嗦,洋洋洒洒浇了一地。
程爱粼那一声哼吟像是婉转的戏曲唱腔,拉扯出一种情爱欲说还休的姿态。
大孃在门外听得心一抖,脚一趔,身子歪斜地撞上了门。
屋内。
程爱粼和马雄飞猝然停了动作,齐齐看向门口,定格了几秒,两人霍地同时行动起来,一个找裤,一个找裙。
门外。
大孃稳了稳心神,重新立定。她蹑手蹑脚将耳朵贴上门,没声了,她有些难耐,贴得更近,还是没声。
刚要转身换只耳朵,上身往前蹿呢,程爱粼一个猛力拉门。
大孃没了平衡,直接一头栽进她怀里,浓烈的欢|爱味道涌入鼻中,酸酸涩涩,大孃被味道一冲,清醒了,慌忙尴尬地起身,可年纪大了,手脚不协调,转眼又把自己绊着了,程爱粼看她狼狈至极,忙搀扶她手臂。
“我……我,我……我……我,”大孃结巴地讪笑,“我来借个辣酱。”
程爱粼笑得狐媚,“辣酱啊?您要微辣,中辣,还是麻辣?”她套着马雄飞的黑T,右脚蹭着左脚脚踝,葱白纤长的大|腿赤条条,大孃瞧得两眼发直,吞咽着吐沫,“微……微辣。”
程爱粼进了厨房。
视野一下没了遮挡,大孃瞧见马雄飞赤条着上身,正穿着牛仔裤看球赛,客厅依旧狼藉,该立着的都倒了,该倒着的都烂了……
马雄飞的幽邃的眼神瞟过来。
大孃忙挤出个更夸张的笑容,“马……马署长好啊……”
“都在这了,”程爱粼将瓶子一递,“这辣酱好,能把人勾出火来,像是年轻了十岁,人啊一年轻,身子骨就好,身子骨好了,爱情的滋味也就来了……”低低哑哑的声音像是耳鬓厮磨,燥得大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忙捂嘴点头。
目送着她离开,程爱粼闭上门,又关上灯。
电视中球场的草地射|出了绿茫茫的光亮,像是绿潮涌动的海岸。
程爱粼站在电视前,也印染成了青碧色。
她用脚趾轻轻划着被她湿|濡的地板,若有所思,“马雄飞,我现在胃口大了,男女朋友打发不了我了,咱们结婚吧,明儿就去国民登记局,做对夫妻。”
那蓬乱的刘海下,程爱粼笑容晏晏,等着马雄飞的答复。
她在他没注意的瞬间,锋锐的眼神向着玄关处的日历一闪而过。
今天11月28。
离她要杀人的生死决战日,还有2天。
第59章
*杀人现场的女人*
午时。
土库坟。
骤风暴雨, 云翻雾罩。
荒废的拆迁楼像3支通天的烟筒,在雨水的滔滔汩汩中被雷电点亮,残旧的墙体露|着钢筋水泥, 天压抑得很, 星点的住户亮起了灯,却无法去除大楼的晦暗, 盏盏孤灯萧条, 只能衬得人影愈加渺渺小小。
李志金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身子,蔫了吧唧地吃饭。
他瞟了眼老婆, 小姨,岳父岳母, 还有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围拢着圆桌顶着油腻的大嘴咀着菜叶嚼着肉, 牙缝里是深深浅浅的葱郁森林,泛着股逼|人的炒蒜味。
他又看了眼苏平。
这干瘪的妹夫垂着脑袋, 捏着筷子,从半个小时前就被这一群人肆无忌惮的谩骂。
苏平昏昏沉沉。
一口饭菜都没动。
不知怎地, 他三天前看猪肉就是绿色的,西红柿是黑色的,茄子是黄色, 牛肉是橙色的。他的老婆成了个长手长脚的蓝面妖怪, 他女儿也不正常,赤条着身子,留着一头到腰腹的白发, 昨夜像是得了失心疯,在暴雨中跳了一个小时的请神舞。
他喊她回来。
女儿一回头, 他就看见她嘴里两个细长的獠牙,闭不拢,一合嘴,就把双唇扎得血淋淋。脸上更吓人,布满了褶子,比他那老不死的岳母更皱,一直垂,能垂到地上。
苏平是从那时起不敢再抬头的。
他老婆呢,女儿呢,大姐呢,外甥呢?他是个人啊,怎么活在了妖怪的窝里。
苏平这病恹恹的死鱼样子彻底惹怒了妻子,把筷子一拍,抬手就扇他脑壳,劲儿使大了,苏平额头磕在了饭桌上,“全身上下也就那么个带|把的能使,现在还他妈萎了,呸!什么东西!”
那粘稠的黄痰夹着饭粒啐在他耳朵上,像是层蜂胶糊住了听力。
苏平用毛巾擦干净,愣愣瞌瞌坐直身子,蓝脸恶魔的击打换来了一桌子人的快乐,那恶魔还当众抓他的裤|裆,说里面那肉瘤这辈子都直不起来喽。
讪笑的怪声此起彼伏,他又被摁进了一盘菜里,红色的汤汁漫进他鼻子和眼睛,那恶魔五大三粗,踢开他椅子,扒|下他裤头,那坨肉耷拉着直晃,苏平从菜汤里看他女儿,女儿正捂嘴笑。
这不是他孩子,这就是妖怪。
不然为什么没有羞耻和悲悯,她的父亲被这样折辱,她怎么能笑得出来。
苏平斜眼看天花板的白炽灯。
灯成了太阳,他恍恍惚惚,既然有太阳,为什么还有这么磅礴的大雨。他疑惑极了,站直身子,一阵热辣突然覆盖在肉瘤上,苏平缓缓低头,恶魔的长手把粉色的辣椒涂在他的命|根|子,大叫“起来啊!起来!瞧瞧,我说什么,就是只阉|鸡!又柴又瘪的老阉|鸡!”
好热,好辣。
可他的肉瘤不争气,还是软塌塌,没救了。
苏平流下眼泪。
谁能救救他啊,谁能救救他。
他对这种折磨的惊恐不断叠加,达到了这些年的鼎盛。
整整一下午,苏平手也抖心也抖,吃了一次又一次的药,可痛苦没有延缓稀释,反而变本加厉。
晚上7点,他彻底亢奋了,像是有无边气力。
他立在镜前,看自己火红的眼睛和那双枯手,他也成了妖怪,食指变成了剪子的模样,中指成了砍|刀,无名指像斧头,小拇指成了铁棒,足足有半米多长,还是沉甸甸的黑铁。
可苏平没觉得十指笨重。
很轻盈,像与他自身合成了一体,他动了动斧子和剪刀,松弛又自由。
苏平扬眉吐气了。
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让他有了降妖除魔的武器。
客厅放着震耳欲聋的《两付棺材之间》。
苏平郁火缭绕,凭什么异教徒婚配死后就要受到宗教的裁判。他现在成了个有无限威力的二极管,非黑即白,他享受这种无知和清晰的边界感——他要扶助正义,庇护白,驱除黑。
他走进了最里间的儿童卧房。
外甥正在听歌换装,懒洋洋地系上了万圣节的黑色披风,手里掂量着一副吸血鬼假牙,他今晚受邀于一个小party,要唱歌拍照交活动课作业。
门口响动,他从镜子里看到了拎着斧子,神色诡异的苏平,外甥撇了撇嘴,面无表情唤一声,“姑父。”
苏平很愤恼。
他的外甥热络又健康,现在却成了冷酷没有礼仪的恶魔,恶魔还要装扮成其他鬼怪吓人,简直十恶不赦。
苏平细瘦的身子此刻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恶狠狠生扑过去。
外甥的后脑磕在地上,人也懵了,瞠目瞪着苏平,“姑父?”长久以来,苏平是绵羊是小兔,是人人都能捏扁的软柿,可现在,他变了,眼里有火,力气也成了灰狼和黑熊。
苏平麻利地拽过枕头盖住外甥,用双膝压着小小的鼻梁、眼睛和嘴巴。
枕下的男孩踢踏着双腿,舞|弄着双手,他叫不出声,也无法吸气,没过多久,胳膊渐渐瘫软在地上,像两条绳子,不动了。
苏平洋洋得意。
他庸碌了一辈子,终于勇敢了一回,净化了1个恶魔。
趁热打铁,下一个。
苏平女儿在次卧卫生间看着青春小说,那被勇敢和青涩包裹的少年爱情啊,令人神往,女儿脸红了,咯咯笑,迫不及待翻到下一页。
玻璃门猝然开了,苏平探进脑袋,他看见布满皱纹的老脸妖怪正坐在马桶上猥琐的嬉笑,苏平又气又急,声音又阴又恶,“把gina还给我……你要是把她吃了,就吐出来,现在就还给我!”
女儿匪夷所思地看着狰狞的父亲突然向自己冲来,转着斧头手柄大力一击,她听见自己颈椎“咯嘣”的断裂,继而眼前黑黢,身子僵直地拍在地上。
苏平揪起她脖子猛烈地向马桶边缘磕去,一次复一次,“gina,gina,爸爸来救你了!gina,gina,你在哪里!”
女儿没了动静,恶魔也不醒了。
他又取得了胜利,坚信女儿即将回来,那便又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苏平经过大卧,门是关上的。
戏剧的呱噪声掩饰了杀戮,他老婆还在沉睡,等着晚饭前被叫醒。
晚饭再也不可能入口。
苏平此刻头发卓立,呲着大嘴,在客厅发疯地劈着,戳着,剪着。在《两付棺材之间》激烈的审判言辞中,他处决着侵占他岳父岳母身体的恶魔。
老太太脖子和后背裂着大口,白骨森森,伏在桌上没了气息,海鲜汁和她头发交融,冒着窸窸窣窣的小泡,眼睛浸在了牛脾脏的扁担饭里。
老头仰面镶在沙发中,心口插把铜剪子,眼睛瞠圆,眼白胖乎乎裹着黑珠子,羊角胡支棱着,鼻孔大张。
苏平不解气。
多砍了两刀,斩了岳母右侧的肋骨,又拔|出剪子“嚓嚓”剪岳父鼻骨,让他成了个兔子,这下,看着柔和多了。
大姨姐出去买酱料了。
现有的恶魔只剩下一只,他那个粗鄙的妻子。
鼾声如雷中,斧子劈向她胸膛。
她妻子一向睡得深沉,突如其来的剧痛炸醒了她的神智。
苏平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一刀两刀落下,妻子挣扎起身,她被苏平的癫狂骇住了一瞬,却只有一瞬,她也是穷凶极恶的脾性,骨子里蔑视着自己萎|谢的丈夫。她是家里唯一扛三袋米爬楼的人,有着无限蛮力,拽着苏平斗到床尾,甚至后来居上,将他摁在床上。
这种时候,剪子的功效就出来了。
苏平发狠地用静刃动刃反复戳|进她肚皮,四五个“哗哗”的血洞让她逐渐力竭。
等重新掌握局面,苏平又用起了砍|刀。
妻子的行动开始滞缓,可嘴巴还在战斗,奋勇地骂咧着,她已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只是将所有销毁男人尊严的粗言往外倒,骂他人格,骂他长相和那永远绵软的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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