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金艰难地穿梭在人|流中,这里是下城区,所谓的鲜嫩货也是冒浊泡和绿斑白毛的过期肉,这里的人不在意,用大料腌一腌、炒一炒、炸一炸,最香酥可口,比那山珍海味还回味无穷。
讨价声纷纷攘攘。
李志金目光一移,瞥见了市场的巡逻保安,他霍地半蹲在人影后躲避,这便阻了后面一斜眼老头的去路,老头气不顺,重重攘了下李志金,李志金一个狗啃屎撅到地上,双臂护着破包,蹭了身家禽的粪水。
“呸!呸!”
他觉得晦气极了,疾走蹿出市场,进了花地小区,4排3号楼,他噔噔往上爬,在一扇陈腐的302红门前吁吁停下,抬手欲敲门,未敲,放下,再抬手……他忙理了理自己衣服和头发,用手蘸了蘸门上福字向下掉落的金粉,深吸一口气,敲门。
猫眼闪了闪,里面的人向外打量,李志金忙把名片举上去。
门开了,一黄毛少年盯着他怀里的布兜,向屋内指了指,“到头。”
李志及忙应声,这门连门,屋挨屋,他穿过棋|牌,穿过麻将,穿过烟酒,穿过了四五间深深浅浅的玫瑰红洗头屋,婉转着脆盈盈的哼叫声,他脸红了,耳朵也燥热了,推开最后一间房,热气轰然扑面,是桑拿屋。
李志金立在黑色的瓷砖上,周遭都是或坐或立,凶神恶煞的赤条男人。
每个男人的形态都不同,有伺候爽了的惬意,也有怒火积郁的,还有囫囵吞枣咽着餐食的,油乎乎的大嘴啪唧啪唧不停歇……
李志金不敢光明正大的端视,缩头缩脑,他一会挑一眼,一会瞥一眼,显得小家子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小恶,这样的人才是大恶,小恶的身段得谦卑,这样才能博得关怀。
门板再次一晃,进来一个扎髻的瘦高男人。
“诶,”李志金要找的就是他,他忙往前走,“龙哥……龙哥叫我来的。”
粪水味随着他的举动弥漫开来。
瘦高男人突然扬起手机拍李志金照片,光芒一闪,李志金应激地耸肩闭眼,男人阴渗渗,“留个底。”
“好好好,”李志金堆笑,“龙哥,龙哥说能卖我这个!”他比了个枪的手势,又憨傻一笑,“钱,钱都在这。”他小心翼翼将牛仔破包递了过去。
盛丰医院。
光芒大盛的环境下程爱粼睡睡醒醒,很不安稳,但这空间里有一更躁动的声音在起伏,于程爱粼的耳中渐渐洪亮。
她恍惚醒来,突然意识到这是呼吸的异样,艰难地仰头一瞧,躺椅上的马雄飞青筋绷紧,整张脸汗漓漓,眼球在眼皮下飞速跃动着。
“马雄飞……”
程爱粼摇他手腕,黑碧玺被他体温熨得滚热。
“马雄飞,马雄飞。”
马雄飞像是醒不过来,在意识混沌中苦苦挣扎,他手掌用力回捏住程爱粼,躺椅在他全身劲力地磨蹭下吱嘎作响。
“马雄飞!”
随着程爱粼尖锐的喊叫,他霍地睁眼,眸子里浸满了震悚。
马雄飞脸上鲜少出现这种情绪,为师为徒的三年,程爱粼一次都没见过这表情。恐惧跟石油似的,又呛鼻又灼热,漫过她食管、心肺和胃囊,烫出了一层密麻的水泡。
“怎么了?”她颤悠悠地问。
马雄飞愣了许久,指尖磨搓着她的五彩碧玺,一颗颗的捻,捻了两圈才缓缓开腔,“7月23日……”
“什么?”
“7月23,”马雄飞盯她眼睛,“你说是同一天,布拉特死在了同一天。”
程爱粼一愕,不知他为何突然与布拉特搭桥,“是,是一天,我听蔡署提过她,那时候,总觉得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也得不到你的认可,就想从你身边的人入手,多了解了解,我没看档案,怕被你发现,所以过了一遍新闻资料。”
“7月23,年份呢?”
“年份?”密密匝匝的记忆垒砌如山,她一时恍惚,当下真无法回溯准确的年份,“我不记得了,怎么了?”
“土库坟的案子……是布拉特带我查的。”
似梦似真的时空里,他戴着墨镜跟着一个女人进了现场,对比着其他警员将脑袋埋进垃圾袋内哕得昏天黑地,女人别过脸,那面容他看得真真切切,黑口黑面,冷酷得灼人,是布拉特。
从客厅到卧室到卫生间到走廊,散落着一地的作案工具:斧头、剪子,砍|刀、铁棒……
“你怎么看?”布拉特摘下墨镜,笑着歪头睨他。
这场梦激得他精神大震,他迫不及待想跟程爱粼说叨,可死活挣不出来。
程爱粼刚要开口就大悟地哼叫起来,她的反应同样激昂,直接呛出了一声长嗝。
她明白了。
时间不对,布拉特死亡的时间不对!
如果,如果只是日期和月份匹配,而年份相异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
程爱粼骇然盯着马雄飞,“有没有可能……”她不说话了,撼然成了狂喜,“有没有可能……”她捂嘴嚅嗫,泪花闪闪,脑中飞快的旋着,有茫然,有畏怯,有快乐,有不置信,复杂且漫长的情绪游过她全部心神。
Ksitigarbha(地藏)听见了。
听见,他听见了,对不对……
第65章 【全文完结】
*之死靡它*
雨幕覆盖了JALAN BALIK PULAU(太上老君)整个山头上的庙宇。
石阶、飞檐和雕龙被施咒般的暴雨浇透了, 闪电破云时,禅林像被点燃,轰然的雷声衬托住一切衰败与坍塌, 茫茫山涧, 死寂且沉闷。
众僧被困在大雄宝殿中,年老力衰的高僧端坐在雕花轿椅上, 由两个年轻僧侣所搀扶, 狂风冲撞殿门,他们身着着皱巴的麻布僧袍,竟无端觉得冷。
狂奔四散的避雨游客让路径变得拥堵。
程爱粼立在偏堂的草庐下, 烟灰的长裙被卷得奔腾不止,她痴迷地看着风雨敲打下的每一处神迹。
远处钟声袅袅。
一下刚劲, 一下闷沉,混着股土腥, 让她从未觉得如此静心,“李志金应该跟马雄飞一样, 以梦的方式知晓了我的存在,上辈子我俩唯一的交集就是枪|击, 所以葛兰才会在他脸上看到恐惧。”
Hale盘腿坐在软垫上,托腮无神地望着远方,“优柔寡断, 小铃铛你越来越延宕了, 花地城多好的机会,淹死在桑拿房,楼下就是屠宰场, 把身子碎了,出海一扔, 甭说这辈子了,下辈子也找不见这人了。”
程爱粼眉目淡淡,“有人看着呢。”
Hale往里躲了躲雨,草庐四面漏风,他甩着一胳膊的水,“不是死路口了吗,大巴意外,Hoyt动作很干净的,没人能查到。”
“眼睛有明面上的,”她簌簌笑,“也有犄角旮旯里藏着的,防不胜防才叫眼睛。”
“还是我们好,又单纯又直接,你们是花花肠子,九曲十八弯。你也很直接,说你之前是皇家警,我都不信。”
“我就是不够花花肠子,不够九曲十八弯,才有这下场,”程爱粼望着原本洁白的山寺,如今成了灰黄,浸满了愁绪和寂寞,“所以啊,不能添乱,不能给大猩猩留把柄,大猩猩要是出了意外,咱这一串子土豆板栗都得连根烂。”
“什么时候行动?”
程爱粼回身跪坐在蒲团上,从包里拿出一礼盒,推给Hale,“Merry Christmas!”
Hale有些怔怔,“你倒是不挑,佛寺中送基督的礼。”
程爱粼笑得虔诚,“什么节我都过,所有神佛我都信,寄托强了,我站得才稳。”
程爱粼低头看表,“对表。”
Hale掐表,“8点23。”
两人同时站起,程爱粼把手递给Hale,“各就各位,行动顺利。”
Hale轻轻握住,盯着他脖颈间的碧玺珍珠链,“我弟弟会保佑你。”
李志金这几日都在大山脚贫民窟的地下笼屋里猫着。
大家蓬头垢面,大多羞口羞脚,彼此都顶着两三重身份,自保意识强烈,从不盯着对方的面容细看,对李志坚来说,是太平之地。
可他必须要走。
好几宿,李志金掐着炭笔在地上描路线,描完就蹭掉,反反复复地描,反反复复蹭,没一条满意。
直至前日,得了一瞎眼老头的指点。
说前年封锁的矿区周边有条野道,翻两座山就能到BEREK(兵房)县。
李志金当机立断,从废车场摸了辆北大鹿坎契尔的报废车停在两个街口外,囫囵修了修,准备今日上路。
从笼屋穿过劏猪房。
上车两脚油门,车子才颤巍巍地跑起来,李志金喜滋滋,刚拐入SUNGAI BAO(双溪堡),就听见“哗啦——嘭”地一声撞击,吓他一跳。
一个褴褛躬身的老太喘着粗气,她推的铲车堆砌着及人高的六七捆纸壳,这挡住了她行路的视线,铲车剐蹭到了一个嬉皮的青年。
青年头戴歪帽,嚼着槟郎骂咧咧,抬脚向铲车一踹,老太太一个趔趄向后倒去,“路这么宽,都能撞,死老太婆,跑那么快,没人送终啊——!”
老太做在地上乱舞着双臂,“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路过的学生跑向她,提着菜篮的妇人经过,抬手扔了只鸡蛋,鸡蛋没打中青年,打向路牌,“啪唧”一声淋淋淌淌,“下地狱拔舌啊!什么东西,话都不会说,缺家少教。”
一个拄杖的老头搀扶起老太,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青年一看苗头不对,撒腿过马路,躲避着妇人的第二个鸡蛋投射,“老东西撞我有理啊,死佬鬼——!”
路政署的署员在斜对街巡逻,一听到纷争,迅速向老太跑来,随着脚步阵阵,李志金的心头越来越惶恐,他对一切的公权制服都有一天天然的畏怯。
方向盘一打。
李志金插|进了隔壁道,向左转入过山路。
过山路直通RELAU(湖内)隧道。
洞穴的橙色光芒亮堂堂,延伸了长度的感受,他哼起了乡土小调。
奔驰了3分钟,看到了A口标牌。
李志金刚要并道,就瞧见前方的警示灯闪烁得越来越频繁,A口施工封路,只能盘道从B口出。
李志金侧头巴望着地图。
无碍,B口出就B口出,能绕山绕回来,他眯眼看,绕道的地儿叫TELAGA AYER(红毛井)。
李志金听说过很多次,但却是第一次来。
TELAGA AYER是威榔最大的租房一条街,房屋中介密密匝匝,中间夹杂着二手电子商铺,李志金突然想买一手机,可他银钱不够,又怕摄像监控,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只能作罢。
商铺楼上是一片老宅,其中几栋在维修,架着钢筋。
老宅6层,一对贴着财神的玻璃窗大敞着,没开灯,暗幽幽中霍地有如神来之笔,飞出瓶550毫升的酱油。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它真的挫松了铁架。
两条钢管“噼里啪啦”往下砸落,直接扯碎了公巴中介的落地窗,玻璃炸裂弹射,和管子成了利器四处飞溅。
好在此时街面没有路人,所有的尖叫都来源于中介。
一个女人捂着冒血的额头冲出,一看那岌岌可危的架子,又畏缩地往回跑,一撇头,眼尖地看到了碎烂的酱油瓶,她明白了,放声大哭。
“刚租的铺子啊,刚填完钱的窟窿啊,都没有家底啦,谁啊缺德玩意,”女人是公巴中介的老板,哭得夸张又做作,她摁着手机号码,“报警,现在就报警,砸着人要赔,砸店了也要赔,赔!必须赔!”她向楼上高喊,声音尤其尖利,有穿云破雾之效,“赔死你!赔!赔得你倾家荡产——!”
李志金也被这动静惊了一瞬,中介就离他两个车位的地方。
对街的路人开始陆续报警,他们见女人额头涌出的热血越来越多,身子也站不稳了,摇摇晃晃直往墙上倒,忙拨打999。
店员扶着老板又急又气,有壮硕的年轻员工要上楼找说法,闹闹哄哄往住宅爬楼。
围观的人也陆续相聚,李志金见状,心里没来由地突突一蹦,决然掉头,奔西而去。
他一直信任一种感受。
只要首件事情不顺畅,往后一件件似连环锁链,都不会舒心,李志金有些后悔在今日出门。
果不其然。
车子进了曼武道,又被牢牢堵住。
前面发生了追尾,本来还能客气的和谈,结果一两句恶言恶语呛起来,两车人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掌,扯着头皮和衣襟纽结成一团,后面被截堵的车跟着叫骂,一时间似鸡鸭养殖场。
“Fuck,fuck,fuck!”李志金猛力揣车,“You bastard!You bastard!”他面颊两坨铁青的横肉晃荡着,双拳下了死手,“梆梆”捶得方向盘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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