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仓皇的抬头寻找那个身影,却在望见那双深红色的沉静双眸时僵住了。
她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明明两个人之间隔着短短几米,却又好像如天堑。
“这不是真的?”他想要去伸手拉伊莉加尔的裙摆,却被她轻轻躲开了,他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走,眼底的卑微与无措几乎要溢出来了。
伊莉加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说道:“你该醒过来了。”
幻境虽然美好,但终究也只是过眼云烟。
随着这句话落下,世界震动的更加厉害了,天空之上不断有碎片掉落,化作晶莹的颗粒在弥漫在两人周围。
像是艳阳天里的一场大雪,即将冰封万里。
达达利亚抬手接住了一颗碎片,折射着光芒的碎片在他的手中化为无数细小颗粒,元素力在其中缓慢流淌。
他望向天边,那里是海屑镇的正上方,天空破了大洞,外面漆黑一片,往常这个时候,母亲和冬妮娅已经在花园里喝茶了,托克也拿着小弓箭到此乱跑。
可现在......
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的家人,朋友,乃至他自己的身份都是虚假的吗?
那现实中的他是什么样呢?
“现实中的我......认识你吗?”他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她这个问题,手心却忍不住攥紧了。
伊莉加尔沉默的点点头。
这句话给了他勇气,少年眼底又燃起了一丝微末的希望。
“那我们一定很熟悉吗?”
“你是个很厉害的战士。”她没有直接回答达达利亚的问题,而是将转头望向冰湖。
“很厉害的战士,那挺好的。”他点点头,又露出一丝微笑:“没想到现实中的达达利亚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挺厉害的。”
伊莉加尔有些不明白他的话,他似乎没有把现实中的达达利亚当成自己。
“他就是你。”她说道。
“不。”少年固执的摇摇头,他望向伊莉加尔的神色认真:“我是我,他是他。”
“就像镜子里的自己和现实中自己,他们不是一个人。”
伊莉加尔不明白他在坚持什么,在她看来,他们完全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
达达利亚最后朝家的方向望了一眼,“那......该怎么回到现实中呢?”
“冰湖是整个幻境的破解点,只有你进入它就能破解。”就像她之前在幻境中的雪林一样。
达达利亚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他扯起一抹微笑,看上去有些牵强:“美梦虽好,但我终究该醒了。”
他看的出来她很着急,迫切的想要回到现实中去。
但......
达达利亚朝冰湖一步一步走去,阳光洒在他耀眼的橘发上,迸发出一种刺眼的灿烂色彩。
震动声伴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大,仔细听像是心跳声。
他停下脚步,站在冰湖边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清晰的倒映着天空和白云。
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绿叶和青草的气息顺着空气钻进鼻腔,却无端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他转身朝伊莉加尔望去。
“姐姐,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啊?”
“伊莉加尔。”
“伊莉加尔。”达达利亚重复了一遍,脸色突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那现实中我可以追求你吗?伊莉加尔小姐。”
伊莉加尔没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达达利亚面上一片轻松自然的模样,但心底紧张的不得了,这句话近乎于告白的话已经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气。
这是一个独属于少年达达利亚的全部真心,他将它小心翼翼的捧到她面前,任她处理。
他有些不敢看她的神情,只听到风轻轻的吹拂过翠林,带来一声轻轻的微不可察的“嗯”。
但还是被达达利亚捕捉到了。
他突然感觉陌生不可知的现实此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那里充满了新的希望。
少年面带对明天的向往和微笑,轻轻后仰,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达达利亚感觉自己在坠落,失重感充斥了全身,冰冷的湖水顺着鼻腔争先恐后的涌入肺部。
光影在湖水中弥漫,他离岸边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粘稠,红色顺着深蓝色瞳孔弥漫,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了岸上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第四十九章
伊莉加尔抱着剑冷眼看着他在湖水越沉越深,天空中的大洞也越来越大,天色变得晦暗阴冷,狂风带着雪粒落满了整个幻境。
永不凋零的玫瑰终究还是死在了无法抵抗的风暴中。
伊莉加尔轻轻盖上自己的兜帽,她缓缓抽出自己怀中的剑。
这是一把极其美丽和锋利的剑,剑身通体雪白,寒光逼人,凝聚了世上一切的微光,用无法熄灭的痛苦火焰浇而成。
剑光照亮了她冷淡的深红色瞳孔,像是一株早已经枯萎死掉的玫瑰。
玫瑰是用少年的爱意浇灌长成,但伴随着少年的死去,玫瑰自己终究是无法存活的。
伊莉加尔握紧剑,在空气中狠狠劈下来,带着势不可挡的锋利剑光将整个残破的幻境一分为二。
世界就这样洋洋洒洒的化为光粒消散,唯有她一人持剑站立在中央。
血红色开始弥漫,她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梦中的景象。
巨大的心脏在地底跳动着,周围连接着无数深绿色的粗壮血管,源源不断的朝里面运输着养分。
铺天盖地而来的污染气息让伊莉加尔头晕目眩,她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子又再次站直了。
她想,自己已经找到了海屑镇污染的源头,就在这个巨大的跳动着的破碎心脏中。
心脏中央破碎了一个大洞,里面的血源源不断涌出,但伴随着它的再生能力,相信很快就能修复好。
伊莉加尔握着剑走进,发现果然如梦中一样,那个破碎的洞中有一只手无力的搭在血液中,似乎想抓住外界的什么东西,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盯了一会,选择用剑刨开这个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雪白的剑身插入到蠕动的心脏中,大片血液涌出,将剑染成了深红色。
里面是勉强可以看出一个人形,无数的血管粘在他瘦骨嶙峋的背上,轻微起伏的胸部可以看出他还有生命。
越靠近这个人,她的头越晕了,喉咙的血腥味提醒着她此刻已经到了污染的临界点,再呆下去,她也可能会失去理智。
但伊莉加尔还是不愿离开,她盯着那个人的脸,用袖子将上面的血污擦干净。
是达达利亚。
他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有人,他艰难的张开了眼睛,血珠顺着眼角滚落,像是落泪。
“是谁?”他问道,声音沙哑干枯,涣散的瞳孔空洞的望着空气中的某个点。
伊莉加尔没有说话,她抬手试探性的朝他眼前挥一挥,达达利亚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涣散的看着空气。
“是谁?”他再次问了一遍,头微微侧着,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听清眼前人的动静。
他看不见了。
伊莉加尔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极了,她定定的盯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玩弄着她的记忆,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
人不人,鬼不鬼的蜷缩在海屑镇的地下七八年。
达达利亚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不会回到自己的问题,他艰难的喘息了一下,瘦弱的脊背也随着起伏。
“你是来杀了我的吧?”他低低的笑了一下,“毕竟我是这片区域的污染源头,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了人,女皇大人的速度真慢啊,嘶。”
似乎是牵扯到了胸口处的伤口,他狠狠的抽气了一声。
伊莉加尔再才注意到他的胸口处的刀伤,那是多年前她握着利刃狠狠刺下的痕迹,本该存放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太多年没有人听过他讲话,又或许是即将步入死亡,他今日的话格外多。
“你说,爱是什么呢?”他没有等伊莉加尔回答,而是继续自言自语:“对我来说,大概是一种诅咒吧,来自宿命的无可避免的诅咒。”
诅咒,伊莉加尔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凡人总是歌颂爱情的美好,但第一次有怪物说它是诅咒。
“爱让人变得勇敢,让怪物变得懦弱。”他笑了一下,带着对自己的嘲讽和命运的无奈。
“好了,快点动手吧,不然污染又要扩散了,也真是麻烦你听我一个将死之人唠叨了。”
他咳嗽了一声,深红色血液从嘴角溢出。
不知道是不是包裹着他的肉块被破开的原因,原本凝聚在他身上的污染如今逐渐朝外溢出。
伊莉加尔的手紧紧的握着长剑,明明只要轻轻抬起剑,像是很多年前一样,刺进他的身体,一切的污染都将终结,她的任务也可以完成了。
但手中的剑变得重若千斤。
这样不行,她对自己说,外面还有无数遭受污染痛苦的臣民,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污染死去。
自己必须杀了他。
伊莉加尔抿紧唇,艰难的抬起剑,她望着他,觉得眼底干涩一片,难以呼吸。
青年往常带着傲慢与冰冷的深蓝色瞳孔在漫长岁月和痛苦的折磨下,变得暗淡无光。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忍受呆在这样昏暗的不见天日的地下。
伊莉加尔颤抖着将剑一寸一寸刺入他的身体,大片血液喷涌而出。
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再也经受不住这最后的伤口,达达利亚头无力的低垂下去,只有身后细细密密的血管还支撑着他。
他低低的喃呢着什么,伊莉加尔听不清,她轻轻靠过去,微不可察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滚动到伊莉加尔的耳朵中。
在逐渐衰败的心跳声中,她无比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又一声的伊莉加尔。
“伊莉加尔。”
“伊莉加尔。”
“伊莉加尔。”
......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小姐。
伊莉加尔僵硬的站在原地,手中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感觉脸颊上冰凉凉一片,伸手一抹,才发现落满了泪水。
“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哭。”伊莉加尔喃喃自语。
她哽咽着擦拭着脸色的泪水,可泪水越来越多,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
“我应该高兴才对啊,我应该高兴的。”
她咽下喉咙中的哽咽,强迫自己露出一抹微笑,可眼睛中的泪水还是无可避免的掉落。
伴随着达达利亚的死去,肮脏扭曲的血液和污染开始消散,像是幻境破碎的那一幕,他的尸体化为无数晶莹的细小颗粒在空气中消散。
风夹着雪粒冷冷扑打在伊莉加尔的脸上,方才遭受污染的后遗症姗姗来迟,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失去了全部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到一个深绿色的身影朝他奔来。
再次醒来,她安然无恙的趴在艾尔海森的背上,身上裹着他的大衣外套。
艾尔海森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夜奔袭到千里之外的海屑镇寻她。
一切都心照不宣。
他就这样安静的背着她行于满满风雪之中,直到风雪吹白了他们的头发。
第五十章
达达利亚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到是一位金发少女抱着他哭的很悲伤,源源不断的滚烫泪珠从她的眼中落下,滴落在达达利亚的皮肤上。
他的皮肤感受到一阵被烈火灼烧的深切的痛苦,顺着密密麻麻的痛觉神经传递到心脏。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白色,在漫天大雪中,唯有她是唯一的亮光。
在此之前,达达利亚从未感受过类似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来自灵魂的深切渴望和痛苦,是怪物诞生之初无法摆脱的本能。
但她的泪让他痛苦,达达利亚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但他还是忍住了。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做呢?
献上一朵玫瑰或者亲自下厨做一道小糕点讨她欢心。
但这些他都不会做,达达利亚有些手足无措,从深渊里出来的怪物是不懂得安慰人的,只能努力回忆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学着阿贾克斯的语气,但达达利亚还是有些不熟练,干巴巴的说:“小姐,我还没死呢?”
这句话仿佛救死回生的魔药,让少女的哭泣戛然而止。
她慢慢抬起头,泪珠还在睫毛上挂着,深红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达达利亚的脸。
突然她的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又哭又笑重复着你没死,那一瞬间她脸上绽放的光芒像是无底深渊唯一的光。
他不明白自己这句话为什么又弄哭了这位漂亮高傲的少女。
但达达利亚第一次体会到强烈的被需要感,哪怕这是虚假的。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为她而诞生。
所以他做了个让他后悔终身的决定,他欺骗了她,以阿贾克斯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
伊莉加尔第一次识破他,是在冬日的一个伴晚,他背着剑刚从野外战斗回来,天上飘飘洒洒的落下小雪,他黑色的兜帽和披风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这样的寒冷的天气他早就习以为常,不紧不慢的朝海屑镇走回去。
但在镇子门口的界门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金发少女一动不动的坐在大石头上,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浑身都被白雪覆盖,只有手中油灯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亮着。
她看到达达利亚过来,结满冰霜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脆弱蝴蝶,深红色的瞳孔静静的望向他。
“你怎么在这?”达达利亚愣了一下,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就休息了,怎么会偷偷跑出家门,还冒着雪坐在这里。
“等你回来。”少女的声音很轻很凉,像是这漫天飞雪。
达达利亚不明白,但他看到她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时,立即脱下了外套将她整个人团团围住。
他知道,人类是很脆弱的种族,伊莉加尔这样是会生病的。
生病是不好的,她会难受,会痛苦,达达利亚不想看到她那副样子。
伊莉加尔没有拒绝达达利亚的外套,任他动作,她娇小的身躯被包裹在毛茸茸的的外套中,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达达利亚主动握起她的手,她的手又冰又冷,简直不像个活人。
达达利亚搓揉着她的双手,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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