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对着卢夫人说过好几次,可疼爱女儿的卢夫人这回说什么都不愿遂了她的意。
卢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细软柔润的头发:“咱们兕奴命格贵重, 就是要多让人过来一起热闹, 一块儿压一压这气数,好叫咱们兕奴来年身子健健康康的,万事顺遂, 一点儿糟心事都遇不上。”
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叫崔檀令没了话说。
虽然这么些年过去了, 崔檀令难免还是会遇到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
但兴许是卢夫人的爱子之心真的起了几分效果,幼时身子孱弱恨不得日日抱着药罐子过活的崔檀令渐渐长大后,身子倒是康健了许多。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崔檀令看着铜镜里映出的模糊面容,突然道:“阿娘送我的那支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步摇呢?今日便戴这个吧。”
难得娘子有想要戴的首饰,紫竹连忙在梳妆盒里寻了出来,递给修竹,女郎乌云高髻上陡增一抹亮色,只是再华丽的珠宝,也抵不过那张美如滴露牡丹似的脸庞带给人的震撼。
紫竹笑眯眯地开口夸赞:“娘娘真是出落得越来越美了,这支步摇还是夫人在您十五岁及笄那年送的生辰礼,那时您还说它太过华丽繁琐,可如今戴着正好,极衬您的皇后气度。”
崔檀令没有说话,细嫩如葱尖儿一般的手指却轻轻拂过步摇上垂下的鲜红石榴石,精致珠络与柔白手指比起来,倒是一时让人不知道是哪个更惹眼。
紫竹与修竹对视一眼,想到再过两日就是娘子十八岁的生辰,这还是她头一回离了家人过生辰,所以娘子今儿才会有些怪怪的吧?
崔檀令只是想起阿娘阿耶对她的好,有些感慨,但也不至于将愁色带到脸上来,用早膳时见着那碟子芽菜鲜肉馅儿的小包子好吃,还叫她们嘱咐小厨房晚上时再做一笼大些的包子呈上来。
肯定是娘子觉得这味道好吃,也要叫陛下尝尝吧?
这样平时不显山露水,却时时刻刻将陛下都挂在心头,女使们有些愉悦地想,娘子嫁人之后过的第一个生辰,定然是只好不坏的。
陆n这日早早起身走了,没能陪崔檀令用早膳,一是因为临到新年,许多事儿都得提前布置,省得在过年的时候还要把他从娇小姐的香被窝里挖出来处理公事。
二来嘛……
娇小姐的生辰快到了,这又是她们夫妻俩成婚后一块儿过的第一个生辰,陆n不想委屈了他。
于是忙碌完了政事的沈从瑾举起茶盏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口,就又被面色凝重的天子给叫到紫宸殿去了。
沈从瑾:……怎么给一份工钱要他打两份工?
面对近臣无声的抵抗,陆n诚恳道:“军师你长得好生俊俏,一瞧就知道从前有不少小娘子中意于你!想来你在这方面的学问定然比我多得多。”
沈从瑾:怎么还中伤他的名声?
他不得不强调:“臣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遇到陛下之后又尽心辅佐,哪来时间与小娘子鬼混?”
陆n呵呵笑了:“我又没说什么,军师你真敏感。”
沈从瑾憋着一口气:“这回又是什么事?”
他松了口,陆n也不想耽误时间,直接道:“皇后快要过生辰了,她从前都是在家里边儿热热闹闹地过,这回只有我与她两个人,我不想委屈了她,叫她觉得嫁了人还不如在娘家时过得有滋有味。”
沈从瑾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能叫这位战场上临危不惧英勇无匹的年轻帝王抓耳挠腮束手无策的,也就只有与皇后相关的事儿了。
他故意道:“娘娘爱热闹?那陛下将崔侍中他们召入宫中陪娘娘一块儿过生辰不就好了。”
陆n虎目一瞪,军师怎得不懂他的意思?
他就是想与娇小姐过二人世界,是热闹好玩儿又不孤单寂寞的二人世界,他懂不懂?
看着长身玉立的军师大人,陆n又叹了口气,烦恼道:“是我强人所难了。”
沈从瑾:……一时不知是该为陛下又学了个四字儿成语高兴,还是该为了他话里若有若无的遗憾而皱眉。
果不其然,陆n叹道:“军师虽长得俊,可惜如今还是个老光棍儿,在男女一事上能给我的建议实在太少。也罢,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沈从瑾假笑几声:“陛下近日学习成效倒是挺多的。”
现在骂起人来好几个字儿的成语接连蹦。
陆n目露谦虚:“哪里哪里,脑瓜子好使罢了。”实则不然,若不多读些书,来日娇小姐考他的时候答不上来,岂不是丢脸丢得他都不好意思上她的床?
沈从瑾呵呵几声,举起茶盏喝了几口。
又状似无意道:“陛下也别嫌弃臣多嘴。皇后娘娘这般世家出身的女郎,平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您要送啊,就得送些她平日里不常见的。”
不常见的?
陆n又道:“军师,我就知道你脑袋好使,快和我说说,什么才算是不常见的?”
是谁方才还嫌弃他老光棍儿不懂女郎心思?
沈从瑾没同他计较,只道:“不一定要送什么贵重礼物,带着娘娘去赏赏月,看看灯会,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赏月,瞧那白大饼和芝麻粒儿?
看灯会……倒是可行,就是娇小姐身骄肉贵的,怕那么多人冲撞了她,在高楼上看,始终又少了几分趣味。
见陆n沉眉思索,沈从瑾慢悠悠地又饮了一口茶。
殿外忽然传来清脆的‘啪嗒’声。
循声望去,是胡吉祥正带着小内侍们清理廊檐下挂着的冰溜子。
陆n收回视线,紧接着,却又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盯着那排冰溜子,像是看见了娇小姐的笑靥,他有些得意,又满足地翘了翘嘴角。
他想到要送什么给娇小姐了。
・
尔朱华英在屋里闷了两个月,好容易等到方老大夫说她胎气稳了,她就迫不及待地递了牌子,带着瞳哥儿一同进宫来看她。
“阿娘怎么没来?”
崔檀令一边儿招待阿嫂,一边儿将眨巴着大眼睛的瞳哥儿搂到怀里亲热了一番。
尔朱华英酸溜溜地看着被姑姑蹭得满脸通红的瞳哥儿,回答道:“这不是临近年关了吗,阿娘忙着盘算各个铺子田庄上的帐,实在抽不出空来,也就我这个闲人还能带着瞳哥儿进宫来溜达溜达。”
崔檀令被她的话给逗笑了:“阿嫂哪里空闲了?怀着这个孩子,阿嫂分明是日夜都在忙碌才是。”
怀孕生子并非易事,崔檀令并不喜欢旁人将阿嫂的付出轻描淡写地就略过去,净说她是个扶不上墙的懒媳妇儿。
她说得真诚,尔朱华英听了脸上一柔:“好妹子,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心疼我!”
瞳哥儿趴在姑姑香香软软的怀里,还没忘记补充:“瞳哥儿也心疼阿娘!”
“阿耶也心疼阿娘!”
尔朱华英翻了个白眼:“就你阿耶那打一棒子蹦不出个屁的性子,我指望他?”
阿娘又说胡话了。
瞳哥儿熟练地捂住小耳朵,还悄悄对崔檀令说:“姑姑也不要听。”
“好,姑姑不听,瞳哥儿去帮咱们挑些点心吧?新做的枣泥酥又甜又糯,我吃的时候就想着咱们瞳哥儿说不定会喜欢呢。”崔檀令摸了摸他暖呼呼的小圆脸,将人给喜滋滋地哄走了。
她又将目光转向一旁捧着肚子猛嗑瓜子儿的尔朱华英身上,给她倒了一杯红枣蜂蜜水:“瓜子儿吃多了上火,阿嫂歇一歇。”
妹妹如此贴心,尔朱华英摸了摸她柔软的手,感叹道:“若你阿兄和你是一样的性子,那该多好。”
崔檀令抿唇笑:“我可没有阿兄那么会照顾人。”细说起来,她反而更需要旁人的照顾。
诚然,阿兄瞧着是冷了些,但对他放在心上的家人,还是很体贴稳妥的。
尔朱华英叹了口气:“许是你阿兄年纪大了,人也愈发稳重起来。昨个儿我说肚里的孩子踹了我一脚,说不定是个调皮的小娘子,他便说爱动是正常的,哪能就断言它是个调皮蛋?你说说他,我分明是开个玩笑,他非得上纲上线,真把屋里都当成他的公堂了不成?”
阿嫂唉声叹气的,说了一通长兄上了年纪之后就愈发不可爱的事儿,崔檀令眨了眨眼:“阿兄不就爱假正经?阿嫂你无需顾忌他,自个儿高兴就成,他这大理寺卿再威风,还舍得将你抓进天牢里去啊?”
尔朱华英有些苦恼地看着自个儿圆滚滚的肚子,若不是有这孩子在,夜里她再怎么说也要把那愈发老古板的大理寺卿抓到床上去见识见识她的威风!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母子俩心满意足地带着崔檀令近日随手绣的小肚兜和小手绢回去了。
坐在马车上尔朱华英还在和瞳哥儿打着商量:“阿娘回去再给你绣一条,你这条就给我呗?”
瞳哥儿板着小圆脸不吭声。
别看他年纪小,他脑子可不笨,阿娘绣的手绢也就只有阿耶会当块宝,虽然阿娘若送了他,他也会很珍惜。
但是他舍不得姑姑绣的这条小手绢。
上边儿绣着一个毛茸茸的小老虎。
瞳哥儿恰好就是属虎的,想必姑姑是一边想着瞳哥儿一边绣着这条小手绢的吧?
这么一想,瞳哥儿拿着这张小手绢越看越喜欢,用肉嘟嘟的小圆脸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那张柔软手绢,浑然不顾他阿娘视他如逆子一般的悲痛眼神。
这倒霉孩子,一点儿不知道礼让长辈!
可惜妹妹送她的是小孩儿穿的小肚兜,她也不好意思再讨要小手绢了。
看着瞳哥儿那宝贝模样,尔朱华英哼了一声,回去就叫老古板大理寺少卿给她绣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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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n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崔檀令沐浴过后窝在罗汉床上看画册,她想做些春日里穿的衣衫,正好这时候闲下来看看花样子。
见他回来了,她只抬了抬眼:“用过晚膳了吗?”
陆n摇了摇头:“还能再吃一点儿。”做的都是力气活儿,不比他从前打猎种田来得轻松。
让小厨房特意做的芽菜鲜肉馅儿的大包子没浪费,崔檀令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去隔间吃吧。”
陆n应了一声,在暖炉前烤着手,高大英武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怎得感觉他今天有些累?
崔檀令放下手里的画册,趿拉着软底绣鞋走过去轻轻从后面抱住他。
两人相贴,崔檀令有些疑惑:“郎君,你身上怎么冰冰的?”
真是奇怪,他这个大火炉也有被冬日寒雪闹得身上发冷的时候?
陆n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干什么去了,他还记着娇小姐上回嫌弃他的话,送礼物之前得闭上嘴。
他烤了一会儿,觉得手恢复过来了,转过身去抱住她:“靠这儿,新鲜烤过的,热乎着呢。”
崔檀令被他逗笑了:“你以为自己是个煎饼不成?”这面烤好了就叫她来尝。
不过他方才靠近暖炉那一面的确热乎不少,崔檀令柔软面颊贴在他胸膛上,忽地想起阿嫂抱怨阿兄的事儿来。
自然了,这件事不能直接和陆n说出来,不过点他几句还是有必要的。
陆n却敏锐地抓错了重点:“啥?你嫌弃我年纪大了?”
崔檀令有些无语地抬起头来:“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她明明想说的是他可别像长兄那样年纪越大就越想着要什么威严气度。
在外边儿她管不着他,在屋里,她可不想看着一个未老先板着脸的老头郎君。
崔檀令索性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脸,生得很有几分悍勇冷峻的脸庞被她这样一扯显出几分滑稽来,她倒是很满意:“郎君就这样就很好。”
鲜活爱笑,才不像是泥人儿老古董。
陆n盯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兕奴,你……”
崔檀令放开手,听着他有些欲言又止,不由得扬了扬眉:“怎么了?”
陆n眼一闭:“你是不是喜欢丑的?”
人高马大的英武汉子有些为难,要是娇小姐一直喜欢他那副鬼脸模样,他扮倒是能扮,就是容易脸抽筋。
崔檀令默默后退两步,冷哼道:“我喜欢老的,成了吧?”
陆n拂袖而去。
不就是比她大了七岁,至于这般戳他的心窝子吗!
且待他吃几个大包子恢复体力再回来细细与她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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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朝旧俗,新年当日皇帝在麟德殿宴请文武百官一同庆贺新年。
但陆n俨然不想遵循前朝的旧俗,谁新年里还想和上司一块儿吃饭喝酒?制定这条规矩的人多半是家庭不太幸福的。
他一来不想朝臣奔波,到宴席上其实也只会干巴巴地说那些话,君臣几个相看两相厌;二来元旦那日乃是娇小姐的生辰,陆n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浪费这一日和那些糟老头子凑在一块儿的。
于是他大手一挥,废除了此条旧俗。
原本都准备进宫贺新岁,瞬便能瞧瞧寿星女儿的崔起缜沉默了一会儿,回去将这消息告诉了卢夫人。
卢夫人不免也有些失落。
但她很快就想开了:“陛下此举,定然是因为想与兕奴单独过生辰。”
崔起缜冷哼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满心都是儿女私情?”
卢夫人呵呵一笑:“是是是,崔侍中您老人家心里边儿什么私情都没有,都是你们老崔家那些祖宗基业,行了吧?”
怎得又扯到这儿来了?
儒雅俊美的家主大人咳嗽两声,女使们便会意地退了下去。
崔起缜扯过话头:“这是兕奴出嫁之后过的第一个生辰,我们虽不能与她一同庆贺,但礼物还是要送去的。你瞧瞧我准备的这副宝石头面如何?”
这老王八,好歹他还知道自个儿准备一份礼。
卢夫人也就懒得再与他计较了。
她看向窗外,洁净白雪与大红灯笼凑在一块儿对比十分鲜明。
又快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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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郎君最近总是神出鬼没。
绿枝给她送上新烤好的小点心,听得紫竹在一旁嘀咕:“不是说都封笔了吗?陛下怎得还那么忙?”
见崔檀令眉心慢慢蹙在一起,绿枝忙瞪了紫竹一眼。
紫竹有些心虚地收回视线,心里边儿还是有些替崔檀令委屈,明个儿就是她们娘子的生辰了,耶娘亲人又不在身边,也就能依靠陛下几分。
怎么他现在却不见人影儿了?
“陛下今早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崔檀令坐直身子,手上描花样子的笔也停了下来,听得绿枝说了他辰时就往外边儿去了,不由得有些严肃,“难不成是那圈猪崽出事儿了?”
想到深得娘子宠爱的那些狂野小黑猪,绿枝与紫竹对视一眼,应当,没事吧?
若是它们出了事,那些滋味极佳的烤香猪炙猪肘……可就吃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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