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慢步地走进了厨房,看着那水池里连汤都喝干净的空面碗,抿了抿唇,没有着急清洗。
再次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打开,翻开了几页后。
在那写着“油条(现炸)”几个字的页面上,用钢笔写下了“热汤面”三个字。
自然也和那油条后面一样有个小小的括号,括号里面写着:煮得软一点。
看着只有两行短短字迹的页面,拿钢笔带着笔盖的屁股轻轻敲了两下本子,眉头微皱。
*
后来几天,丁书涵除了去公厕还有浴池外就没有踏出过家门。
团家属院其他军嫂婶子这几天没见到她,只觉得她是那天迎新会上当着大家面晕倒了,脸皮薄、不好意思。
就一个人在家里躲着不见人。
这群军嫂婶子们原本念叨她就很是来劲儿,又出迎新会这么一出动静这么大的事儿。
当天短短一个白天时间她在迎新会晕倒吐血的事情从三营直接传到了整个十七团的军属们都知道了。
虽然嘴上说着什么见她第一面就觉得她那小身板经不起折腾,但心里很是惦记她的身体情况。
等不到自家丈夫下班回家,见到周彩云从营部回来,就很是自来熟地凑上前发去询问丁书涵的具体情况。
周彩云自然不会说丁书涵的“吐血”是早上流鼻血闹出的乌龙,只是简单说是那低血糖外加不适应气候水土不服闹出来的意外。
听到丁书涵身体没有大碍后,这群军嫂婶子们才松了口气。
虽然嘴上还不依不饶地说她在火车上只吃那么点不够塞牙缝的猫食儿还有她那小身板,吃不饱不晕倒才怪了。
但最后还是让周彩云她这个关系好、说的上话的人记得劝丁书涵多吃点儿。
能吃才是福哩!
周彩云之前在火车上可是见识过着群军属们的热情,容不得她拒绝,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嗯嗯啊啊地答应下来。
军嫂婶子们知道丁书涵晕倒的原因后,这几天又没有出来见人,这晕倒的事儿自然没什么好念叨的了。
但是这陆文曜当时直接将丁书涵打横抱起的模样,却很是津津乐道。
虽然她们大多都是这些个军官在农村老家定的娃娃亲或者当兵前娶得媳妇,大多都当孩子妈了,但谁都年轻过,哪个少女不怀春!
这大庭广众之下打横抱起她们平日里想都不敢想,但真正亲眼目睹后,只觉得是那么美好。
根本没有她们想象得做作和矫情。
而且小陆当时焦急的表情挂在俊秀的面孔上,实在是忍不住有些羡慕这丁书涵。
她们每每谈论起这事,总是意犹未尽且有些遗憾地啧啧嘴。
亏她们第一次见这小陆还觉得脑子不灵光、被驴踢了,现在看来这可是会疼媳妇的主!
用那群军嫂婶子们的话来说就是,“那小陆抱着资本家小姐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拍电影呢!”
酸溜溜的羡慕劲儿。
周彩云有样学样地学着这些个军嫂婶子们说这话的模样和语气,给这丁书涵看。
逗得丁书涵笑得捧腹。
周彩云今日特地来找这丁书涵,心里也是觉得她因为晕倒那事儿,脸皮薄不愿意出门躲在家里。
正好这几天她家行李也收拾好了,便想了个找她去电报房发电报的借口,来跟她说说话,顺便带她去透透气。
丁书涵自然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把对方领进门后,对方坐在沙发上东扯西聊地铺垫了一堆有的没的。
才说到让她想开些的正题。
丁书涵听了后,心里忍不住发笑――她自己哪里是那脸皮薄的人,只不过看起来像是而已。
但她自然是乐得多一件事不如少一件事,别人觉得自己脸皮薄都不愿意出门了,能少说几句自家的闲话,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便是她最好的伪装。
谁也不会信这皮肤如凝脂、乌润澄澈杏眼下藏了个最是厚脸皮、看中自身利益的姑娘。
周彩云见她没有被这些没什么营养的闲话家常所影响,又能在自己面前这般俏丽地玩笑,也放心了不少。
“我心急迎新会结束那天就去这附近的电报房,给我那婆婆发了电报,让她带我家那两个小不点儿来这兵团。”
“说是今天出发,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说起自家两个孩子马上就要和自己还有丈夫团聚,周彩云的眼睛里都满是笑意。
“彩云姐盼孩子的心,我可算是看出来了~”丁书涵看着周彩云这般,被带动着嘴角也上扬着。
周彩云见她这笑眯眯的模样,只觉得是大姑娘不知事玩笑自己,忍不住也玩笑她两句,“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心,你现在不明白,等你有孩子就懂了。”
听到这话,丁书涵带着笑意的脸微微一僵。
孩子?自己还是算了……
她自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含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周彩云也没有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迟疑,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想着如何转移话题。
她拿起陶瓷茶杯的同时,放在桌角的《呼啸山庄》被她的手肘不小心碰掉了在地上。
“你喝水,我来捡。”周彩云虽然是那客人,但她早对这丁书涵这原版纯英文的书起了兴趣。
刚刚眼神就时不时地往那书上瞟,现在这书正好落到更靠近自己的地上,自然主动帮她捡起来。
丁书涵也知道对方的心思,也没有跟她客气。
正好书里有张手掌大小的纸掉了出来,周彩云也一并拣起。
她原以为是那有图案的书签,可仔细一看上面并非打印的墨迹,而是用铅笔画上去的。
一时间心思根本不在那自己只觉新奇但读不懂的书上,反而在这画着精致画作的小小卡片上。
“这你画的?”周彩云语气有些说不出的惊喜。
丁书涵正喝着水,陶瓷茶杯遮住了她小半张脸,瞥了眼后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画画也这么好,你这画的是小陆吧~”笑着看向了她,紧接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画,“偶哟,你这画可画得真传神!真像!”
那卡片上不过是简单的线条,但是人却在纸片上栩栩如生――那神态、动作还真是像那小陆在客厅的红木箱子前收拾行李。
看着周彩云对她昨天看陆文曜收拾行李,正好手边有那纸笔便随手速写的卡片很是稀罕。
丁书涵看着她这模样,心里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心虚――这线条速写对于丁书涵来说,不过是她之前在国外学习生活时,偶而看到了不错的衣服版型,或者灵感乍现,快速起型、记录的随记。
讲究个快速、准确和传神。
她穿越过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拿起,手多少有些生涩,这画着玩的卡片也有些粗糙。
可是周彩云看着那卡片很是爱不释手,让丁书涵都有些不好意思,“彩云姐,我这个就是画着玩的,你要是喜欢我下次也给你画一幅~”
“真的吗?”这话脱口而出,可待她反应过来后,下一秒不好意思地笑着改了口风,“我这,不太好吧。”
都说画那灵感缪斯或者爱人,画自己算什么事儿啊!
话虽说得客气,但是周彩云自然是心动的,眼神里期待很是有说服力。
丁书涵自然知道她这是客气,笑了笑,“那有什么不好的!我也好久没画了,手生得很。”
“彩云姐给我做模特,让我练手,可不许嫌我画得不好~”语气满是亲昵的玩笑。
“咦,我可做不了那模特!”
“你画得那么精细、传神,我又不是专业的,可不能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那么久!别到时候毁了你的画!”
一听这话,周彩云忍不住打那退堂鼓。
丁书涵自然知道她这是怯场,但是这周彩云从和自己在火车上同行起便迁就了不少自己的各种琐事,到这西北后还主动跟自己亲近。
这么长时间也没觉得自己毛病多、矫情,今天还怕自己想不开特意来开导自己。
丁书涵她又是最会洞察人心的人,怎会不知这周彩云对自己为何这般――大概就是自己是距离她读过的外国文学作品里最近的人物,欣赏仰视着,心里带着向往,也藏着怯。
这线条速写对自己来说确实不太费劲儿,她对这个自己随手画的小卡片都爱不释手,自己怎么能不圆她一个自己举手便能做到的梦呢?
“彩云姐,这个速写很快的,也不费事儿,你到时候找个舒服的地方看书都行~”
周彩云听她这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如何,心里多少还有些犹豫。
“哼~我知道了!彩云姐,你就是不信任我~”
见对方这般犹豫,丁书涵嘟了嘟嘴,佯装不高兴的模样。
周彩云也知她这般是故意,她那好看的杏眼里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有机灵的小心思。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下次不给我画,我都要缠着你!”说着就凑近,挽住了丁书涵的胳膊。
也赶紧顺坡下驴应了自己半推半就拒绝,可心里期待得不行的画像。
*
这电报房周彩云之前去过,一个团配备一个,正巧离家属院不远,也就几百米的距离。
虽然这几日丁书涵明显能感受到陆文曜在变着法子“哄”自己吃饭。
当然监督这个词更准确些,她也吃得比之前多了些。
但是因为有之前低血糖晕倒的“前科”,现在出门丁书涵很是谨慎地在嘴里含了颗牛奶糖,又在包里放了两颗太妃糖。
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不太远,所以丁书涵将她那两个红木箱子里的裙子适时地挑出来放风。
从中挑了件好看舒服的纯白收腰棉布连衣裙穿到了身上。
平日里穿着最是普通裤装就已经觉得她长得貌美如花,与其他人与众不同。
她今日换上这凸显腰身的裙装,再加上这白色又衬出她双颊透出来的淡淡粉色。
为了搭配这裙子的颜色,她还特地换成了透白色的丝巾颜色,还有奶白色的系带粗跟小皮鞋。
因为颜色浅,在这个追求衣服耐脏耐穿、实用排第一的年代,她这一身干净的白,看起来扎眼又浪费。
但又衬得她像是那应该放在展览摆台上的陶瓷娃娃,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任谁瞧见了她这身都会忍不住酸溜溜地嘀咕句,“这衣服可不敢穿,一点也不耐脏!”
路过那些个军嫂婶子们看见了果然不出她所料。
从这团家属院不管去哪里,如何都绕不开这家属院门口。
丁书涵和周彩云打着伞走在路上,刚走近那院门口,就听到军嫂婶子们你一句我一句话家常的声音。
因为一句接着一句,还有人不断插嘴,而且兵团的人全国各地的都有,说话还带或轻或重的口音,具体说了什么。
丁书涵还真的一句都没有听清。
可是等她们二人距离她们不到二十米时,不知为何这些个军嫂婶子们突然噤了声。
这般诡异的安静,倒还真像背地里说自己闲话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丁书涵没有真的听到,便不会刻意假设,见她们一双双露在头巾外的眼睛都盯在自己身上。
明显打量着自己这一身纯白色的打扮。
她倒也落落大方,这么多人都看向自己了,不管究竟如何在心里嘀咕自己,那至少也该打个招呼。
“嫂子、婶子们,早啊!”
这个时候哪里是什么早上,眼瞅着都快到中午了,她们这些人中午要做的菜都已经择好了,放在篮子、筐子之中。
她却一副刚刚醒来开启一天的意思,看起来可真够清闲的,还穿着身白色裙子,这打扮能干什么!
都不说干什么了,这风一吹地上的沙土一卷,她这个裙子就脏了要洗了!
还是那张桂兰和她打过几次交道,没有让她这招呼落在地上,“这都快中午了,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电报房,给我大哥发个电报、报个平安。”丁书涵实话实说,丝毫不带含糊的。
一听她要去这电报房,发电报给大哥报平安,这些个军嫂婶子们听了都忍不住撇了撇藏在头巾后面的嘴。
只是报平安又不是什么紧急的大事还犯得着发电报?
而且她都到这儿几天了,现在才发电报也不知道是真的着急还是假着急,要是早点写信,这信大概都快到了。
三分钱一个字她还真是舍得!
*
果然如周彩云所说,这电报房离这团家属院不远,比那营部要近上不少。
只不过这电报房不知是不是需求量小的缘故,房间有些狭窄,而且只有一个电报员。
年纪看着很轻,但戴这副眼镜。
可能是刻板印象,看起来确实像那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
那电报员见到周彩云就打了声招呼,“嫂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一看这周彩云他竟反应这么快得打招呼,明显是个性格外向活泼的不说,这电报房确实没什么生意。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周彩云这个刚来兵团只来过一次电报房的人脸记得这般清楚。
“小赵,今天不是我发电报,是我这个妹妹要给家里发电报。”周彩云笑眯眯地扶着丁书涵的肩膀,将她领到年轻电报员面前。
虽然电报房的光线不好,但是看到丁书涵的模样,那年轻电报员小赵明显眼神有些呆滞。
他在这儿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脸蛋白皙、眉眼如画,那眼睛更像是会抓人一般,直叫人眼神看向她。
反应过来后,甚至还用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丁书涵好几眼。
像是不敢确定一般。
丁书涵看着他这不加掩饰的动作,倒也不觉不舒服,反而有些发笑――很明显他平日里工作很是清闲,就“困”在这不大的地方。
“小赵,你别看了,不是仙女下凡!”看着这年轻电报员小赵盯着丁书涵一个劲儿看的模样,觉得有意思。
但也不能一直死盯着人家瞧啊,影响多不好,万一把丁书涵看恼了,告他个流氓罪。
那岂不是冤死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电报员小赵,涨红了脸赶紧低下了头,连连说了两句不好意思。
“没事。”她那声音也很是好听,如秋日的雪梨一般,莹润清甜。
“这电报我说你写就好了是吧?”
“嗯,嗯。”小赵低着头磕磕巴巴地应着。
丁书涵沉思了几秒后,缓缓开口,“大哥、大嫂你们好,我是丁书涵,我现在呢,已经到了这黎城的西北建设兵团……”
一开始小赵低头认真写着她说的话,还将一些她的语气助词给删除掉,很是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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