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他生病了,可是他说自己被禁制锁在了这里,出不去可怎么好。
林涧正在发愁,却忽然透过破碎的纸窗看见对面屋檐上落下了一抹红衣身影。
他的红衣在风中摇曳,能依稀看出来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但是对方脸上扣着一张恶鬼般青面獠牙的面具,青红相映,在惨白的枯林中鬼气森森。
难道这就是这孩子的爹,给宅院设下禁制的那个人?
对方沉默着落入院中,脚尖踏在满地枯叶上落地无声。
接着他缓缓张开左手,一张遍布地面的金色大网浮现出来,纵横交错的阵纹密密麻麻,在那张金网上流水一般滚动着。
他似乎是在加固禁制,这是他们逃走的唯一机会。
林涧咬了咬牙,抓起灶台上的柴刀,用力在胳膊上划了条口子道:“阿摩罗蝎王。”
她自己身体里寄居的那些毒虫她不是很清楚,但是那种蝎子都叫蝎王了,应该还挺厉害的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从镜外召唤进来。
但是伴随着她鲜血落地,金线交织的地面好似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阿摩罗蝎王巨大的黑色身影在纵横金线中膨胀而起,锋利的双钳缠上了无数金线,生生将那座扣在地上的大阵扯开了一道缝隙。
院中的红衣男子未曾料到变故突生,这一刹那之间,林涧已经抱紧秦默,跳进了撕开的阵法之中。
眼前光影与黑暗交错变幻,被扯开的阵法不知将他们传送到了何处。下一刻林涧竟是在半空中落下。
“哎哟!”林涧怀里抱着个孩子,直直栽进了草垛里面。
这一下摔得她眼冒金星,林涧赶紧拎起来秦默看看。他面色如纸,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闭着,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
……应该不至于被她摔死了吧?
林涧向四周打量而去,这才发现这里是一栋破旧的茅草小屋,但是小屋的窗外却氤氲着浓浓的雾气。
她走到小屋外面,猛然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来时的那片覆雪枯林之中,但是已经到了树林的最边缘。往后是一望无际的白雾,往前则在密密匝匝的枝干间看见那处宅院的青灰屋顶。
林涧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看来镜子里面并非一个完整的世界,其范围仅围绕这处宅院展开。
她回忆起在镜子背面看见的那句话,“已往不鉴,来者难追”,说的是似乎就是过去与未来,那么珉州王举家灭门,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样的过去与未来?
林涧正在蹙眉想着,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如谷中回音般的冷寂声音道:“圣女。”
林涧眉心一跳,朝侧面看去,却只见一片飘渺白雾。
“陆怀沙……?”她犹豫着开口道。
似乎是因为她认出了他的声音,陆怀沙的声线略微缓和了一些。这时一根红线从天穹上垂下,栓在林涧无名指上,打了个结。
是蝴蝶结,看来真是他。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用心听着。”陆怀沙淡淡道,“这镜中有无数记忆碎片,而你所进入的一片对我本身排斥。倘若我强行进入,记忆会连同你一起崩坏,所以我会把你从这片记忆中带出来。”
林涧瞬间就懂了,“你会把我带到珉州王的记忆中,对吗?”
“是。”
他声音微微停了停,却接上道,“此镜名为曛日,乃是上古之物。其中的记忆不可计数,我并无把握将你准确地带回来。而一旦进入了危险的记忆,你可能会立即身殒。你须想清楚到底要不要信任我,若你不愿,我也有其他的法子救你出来。”
其他的方法……
虽然陆怀沙没有明说,但是林涧瞬间意识到,他之所以先说了这个办法,肯定是因为这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了。
她还未及回应,却听见背后传来冷淡的童声道:“你是打算把我丢在这里自己逃走吗?”
林涧回过头去,正见秦默已经醒了过来。
那双尚带稚嫩的脸上是一双上挑的眼睛,黑得如同凝墨一般。
“你醒了!”林涧惊喜地跑过去将他抱起来说,“我还以为你被我摔死了呢!能醒过来就太好了……”
秦默猝不及防被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阵揉搓。
他眼底方凝结起的坚冰猛地破碎,脸上浮起胭脂一般的红晕。
他羞得双手双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她怎么能如此随便,就这么把他抱进她怀里了?!
秦默想要挣扎开来,林涧却笑眯眯地用自己的外袍将他裹紧,从地上抱了起来。
“走吧。”她低垂着看他的眼睛里仿若浮动着无边的细碎星河,“我带你从这里出去。”
陆怀沙是因为曾与林涧神魂相交,所以才能与她直接对话。
此时林涧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开了,陆怀沙便只能听见那边传来一阵模糊的声响,却听不见到底是何内容。
谁知道秦默将她拉入了他哪一片记忆……
一想到她可能在那里面遭遇不测,陆怀沙心底便浮起一阵焦躁,几乎便想要用最激进的办法将她从那里面带出来。
他垂下眸子,感觉到心口的贯穿伤开始一阵阵抽痛。
终于他轻声唤了一句道:“……林涧。”
“我在。”她的回应是将那段红线温柔地拢入掌心,一段段在她每一根手指上缠紧。
陆怀沙心口蓦地一紧。
她……应当不知道这红线是他的心脉吧?
他收回纷乱无章的想法,凝起心神牵着她慢慢往雾中走去。
林涧打量着手上的红线。她怕跟丢了,所以特地把线多缠了两圈,整只手都像被包成了一个线团子。
她忍不住开口道:“话说回来,你真的会好多奇奇怪怪的术法。这个线手感好怪。”
“嗯。”陆怀沙应了一声,“应当是之前学过的。近来想起了一些。”
“是这样么。”林涧蹙着眉头,“这个术法对你没什么伤害吧?我总闻着这线上有股血腥味。”
“没有。”
下一刻陆怀沙却骤然觉得心口被人一勒,“唔……”,他脸上泛起了异样的红晕。
他只听林涧满意道:“没有就好。那我就缠紧一点了,我们是不是快找到珉州王了?”
“快到了。”陆怀沙抿了抿唇。
他竭力驱赶走那股异样的情绪,重新开口道:“待进入了珉州王记忆之后,你要记得记忆与梦境是不同的东西。记忆即眼中所见,而梦境即心中所思。我会在梦境中等你。”
林涧愣了一瞬,“你不能和我一起进来吗?那……”
她话音未落,却猛然感觉到前面一阵巨大的吸力传来,仿佛将她拉进了另一个世界之中。
第47章 [VIP] 镜面
林涧刚刚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面花纹古拙怪异的青铜镜。
是曛日镜!
但是此时的曛日镜,青铜面光滑无缺,没有她当时所见的那三道骇人的爪痕。
林涧之前就是被这面镜子莫名其妙吸了进去, 当下眼睛下意识避开镜面, 却正好看见窗外走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
那女子身姿温婉端庄, 生得柳眉杏眼,面如银镜。一捧青丝用金步摇束在脑后, 行止之间却无丝毫响动。
她身后跟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两人虽然是在说话, 但是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周围还环绕着丫鬟奴仆, 绝无半分逾矩之处。
林涧怔了一下, 几乎没认出来, 这就是梦境中那个衣服都不好好穿,天天跟情郎眉来眼去的珉州王王妃和她的“情郎”辛礼。
怎么记忆和梦境会相差如此之大……
安放在角落里的曛日镜有极强的存在感,林涧感觉自己整个心神似乎都被其牵引进去, 然而就在此时, 她却听见怀里的秦默开口道:
“那面镜子我认识。我曾在我父亲那里见过。”
林涧心头猛地一跳,注意力从曛日镜上转开了。
这孩子的父亲就是送镜子给珉州王的那个人?
就如此看来, 那人绝对不怀好意。坐在镜子前面的珉州王目光呆滞,眼露凶煞, 正死死盯着窗外的王妃和辛礼。那眼神不似在看妻子, 倒像是看仇人。
难道说王妃其实并没有红杏出墙,珉州王疑神疑鬼的一切, 都不过是那镜子刻意带给他的影响?
况且没有爪痕的镜子反而比之前更有了一种奇异的恐怖之感, 仿佛任何一个人看见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它吸引。与之前相比起来, 那爪痕简直像是对镜子能力的封印。
林涧瞬息之间便有了决断,镜子是记忆中对她的最大威胁, 她必须尽快出去。
王妃已经带着辛礼走到了门边,她笑着推开宿醉阁的门,请辛礼进去道:“王爷,快看看谁看你来了?你和辛公子都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林涧取下了挂在壁上一柄明晃晃的宝剑,精准地穿过了辛礼的胸口。
辛礼面色迅速苍白下去,他摇摇欲坠地捂住了被鲜血浸透的伤口,一双眼睛却不是看向林涧,而是看向了珉州王的方向。
王妃的瞳仁近乎恐怖地放大,他们周围的花红柳绿,莺啼燕舞迅速失色,宛如枯木一般朽坠。
她僵硬地张开鲜红欲滴的嘴唇,望向珉州王喃喃摇头道:“王爷,你为什么……”
珉州王直起身来。他的目光在镜子和现实之间飞快地徘徊着,鲜血从他的手上涌流出来,使得他仿佛被梦魇操纵的怪物。
林涧将宝剑丢在地上。
这样便应当可以加快记忆的进度了吧,还是说他还有其他的记忆?
下一瞬画面陡然翻转。
富贵奢华的王府上空被大片阴云笼罩,横流的鲜血一直蔓延到盛开的桃花脚下。林涧小心地提起裙摆,避开路边的死尸,极目向整个王府望去。
此时的记忆已经到了珉州王杀死辛礼和全府的仆人以后,他将王妃关在了安乐院活活饿死。
林涧向安乐院看去,那里此时正传来鬼哭一般的哀叫之声,以头撞墙的声音令人心骇神惧。
林涧将怀里的秦默放了下来,“我去办一件事,很快就回来,你在这里等着我。”
“不。”秦默却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摆,目光却错开了她的眼睛,“我和你一起。”
“还真把我当你娘亲啦。”林涧不由得失笑,但还是又牵起了他的手,“一起就一起吧。”
她穿过伏尸满地的花园,很快地登上宿醉阁二楼,站在了明明灭灭的光影之中。
曛日镜就立在屋内中央,珉州王徒然靠在墙上,几乎醉死过去。然而几乎是到了这一地步,他的目光仍然不肯离开曛日镜分毫。
林涧注视着满室狼藉,心头蓦然涌上了一丝动容。若不是这面镜子,珉州王与王妃也许能很好地生活下去,完全不必沦落到这般境地。
提前预知未来便是如此吸引人吗……
林涧的目光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被曛日镜的镜面吸引而去,那一刻她却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问过陆怀沙的一个问题。
在法式音和香烟弥漫的寺庙之中,她抓着筊杯塞进他的手里,带着不知是怎样的心情问他道:
“就卜我会不会在二十五岁之前死掉好了。”
让杀她的凶手来预知她的死亡,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如同任凭镜子迷惑心智,又如此相信镜中未来一般,离奇到了愚蠢的地步。
指尖的红线仍然系着,自天穹之中垂钓下来。绷得紧紧的。
陆怀沙对她说这红线的术法没有害处,她却莫名感觉到,这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林涧将那段红线握在掌心,而后大步走向珉州王。他此时已经神志昏迷,她便扼着他的咽喉给他灌下了最后一口酒。
她眼前画面再次翻转。
没想到再次睁开眼睛,曛日镜竟然是被她紧紧攥在手中。
光滑的镜面上映出了她的面容,林涧觉得心口突如其来的一击,她几乎来不及收紧自己的思绪,便感觉到整个人被镜子死死扯住了。
原来这便是珉州王的感觉。
林涧神志如同在溺水之际,昏昏沉沉地想到。
她所没有想到的是,这段记忆中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珉州王,而是来自于这面镜子。
镜子对她的神魂的攻击是难以想象的,前两次她都在幸运之中躲过了,可是这一次……
林涧心中几乎是自嘲一般掠过一个念头,莫不是这镜子也有神志吧?前两次都没有成功,索性这一次自己把自己塞到她手里,让她不看也得看,永远沦亡在微微反光的镜面的迷惑之中。
这镜子究竟是谁送给珉州王的?真毒啊。
然而恰在此时,她却忽然听来远远近近极为凌厉惨痛的呼唤之声,“玉涟!涟儿!”
这惨烈如同鬼哭一般的呼唤,硬生生将林涧的心神从镜子里牵引出来。她本能般抬起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珉州王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连鞋履都没有穿便朝着她的方向奔跑而来。
他整个人眼窝青黑凹陷,满脸参差不齐的胡茬,和她在第一片记忆里见到的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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