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林涧不禁着急道,“对他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祝郡还未开口,另一旁坐着的陆怀沙却忽然启唇道:“祝族长,旁的你不必多管,只需告诉我,假如这个孩子是女孩,能否继承巫族圣女之位?”
祝郡顿了顿,定定地看他一眼,思量半晌道:“应当可以。毕竟我们传承需要的是圣女后代,并没规定是谁生的。”
“那便好。”
“好什么。”林涧连忙插话进来道,“先别管什么继不继承的。到底他的身体有没有事?”
“我哪里知道。”祝郡无奈道,“我又不是医修,只能管和巫族有关的。”
林涧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前不是说圣女力量过于强横,会影响生产的吗?那他会不会?”
“这……不至于吧……”祝郡似乎有有些不确定,纠结地摸了摸自己的拐杖道,“圣女力量会影响生产,是因为腹中胎儿对继承力量的感应。但是道尊又不会这样。”
“既然不会影响,那他怎么天天头痛?而且他还恶心,咳嗽。为什么症状还发作的那么厉害?会不会影响修为?”
祝郡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晕头转向,只好道:“圣女。你放过我吧,我真不知道。要不你找个医修给他看看?这些听着都是孕期病症。”
陆怀沙站起身来,攥住林涧的手,淡笑了一声道:“罢了。潆儿,回去吧。”
“可是还没问清楚呢。”林涧不甘地看向祝郡道,“我娘怀我的时候有没有这些症状?我爹呢?”
提及上一代圣女,祝郡脸色飞快地变了变。
林涧立刻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马上追问下去道:“你心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祝郡还没有开口回答,林涧眼前场景却骤然一变,下一瞬便和陆怀沙回到了落华顶上的昭日殿里。
“你这是做什么?”林涧皱起眉头,放开了他的手道,“才刚说了几句话呢,你就带我走了。”
“多问也是无益。”
陆怀沙轻笑一声,俯身将指尖触上她的面庞道,“潆儿不担心了,好不好?”
林涧却拧起了细长柳眉,忽的避开了他的触碰,走到一边坐下了。
“莫耍小性儿。”
陆怀沙笑叹了一声,走到她身后去,掰着她肩膀将她转回来,柔声道,“中午想吃什么,我做给潆儿吃。”
然而林涧脸转过脸的瞬间,却令陆怀沙瞳孔一震。
少女面上仿若凝了一层粉霜,眼泪虽还未曾滚下来,但是鸦黑纤长的的眼睫却已经被压得低垂,轻轻地颤抖着,宛如一碰即碎的瓷人儿。
陆怀沙胸腔仿佛被什么极柔软的东西扫了一下,他叹息着俯身,用袖口拭去她脸上的泪道:“好端端的,怎么还哭了。”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林涧将他的手拍到一边去,蜷缩进椅子里面,声音里像是压抑着细弱的啜泣,“什么都不说,还想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
陆怀沙眼中带上了一丝无可奈何之色,“潆儿想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就是了。”
林涧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抖了抖,她飞快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旋即又压下眼眸,仍旧用刚才的声音道:“真的?”
陆怀沙手肘半靠在椅背上,指尖点着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他没有放过林涧方才的眼神,嘴角噙上了一丝笑意,表情显而易见放松了很多,闲散地答道:“真的。”
林涧赶紧把脑袋里的问题捋了一遍,闷声道:“你为什么不想让医师诊治?”
“因为不喜欢一堆医修凑上来研究本座。”
陆怀沙微微勾了勾唇角,如琼楼飞檐般上挑的眼尾流露出一抹冷傲来,“世人少见多怪,本座最厌他们将本座当做特例研究的神情。”
原来如此。
林涧心头稍稍松了口气,又抓紧问道:“那你现在这么不舒服,怎么还不去看?”
“这不是有潆儿么?”陆怀沙笑了一声道,“潆儿在这里,便算是有最好的医修了。”
林涧脸上不由得一红,她咳了一声,假装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赶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道: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五个多月了还不显怀。”
陆怀沙狭长的眉眼瞥向了她,目光中含着不知名的笑意,林涧不由得避开了那令人捉摸不透,心底不安的目光道:“你别想搪塞我。我问了温门主,他说那是你自己使的法子。”
第105章 [VIP] 蜻蜓
陆怀沙唇角微微勾起, 唇上薄红的颜色如同徐徐开放的山茶花,然而那长睫却一瞬寂静地垂下,望着桌面, 半晌才笑道:
“那时候担心你不喜欢我怀孕的样子。”
在心知自己怀孕, 林涧却不知去向的那一刻, 他的心情是无以言表的。
陆怀沙尤记得自己跪在昭日殿的子午八卦图下,紧闭了殿门, 在袖中一粒粒捻动念珠, 口中低颂《清静经》的时日。
那时他使出了毕生所知术法,却第一次发现这世上竟会有一个人, 如石沉大海般毫无踪影。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自幼心底不安时, 他只要想安定心绪,便从头到尾默诵一遍经文。但是这一次,这办法却是完全的徒劳无益。
林涧可能永远也不会在出现在他身边, 但是他的小腹却是一天天大了起来。
他撩开衣袍, 瞥见自己侧腰上鲜红如同梅枝的妊娠纹路,神色毫无表情地以灵力抚去, 心底却第一次生出了那样的恐慌。
如果林涧再看到他,恐怕会厌恶他有孕的样子。
他心知自己已经看淡一切, 其余人的鄙薄厌弃对他来说不足挂齿, 唯独这孩子的到来确乎令他喜悦。
可是一想到林涧也可能憎恶,一切便不一样了。
那日陆怀沙跪在清夜之中, 按着腹部自己上了四九三十六道符文, 密密匝匝地在血肉之躯内生辟出了一地, 将胎儿纳入其中。
当时的事至今犹在眼前,因而他明了女子疾苦, 怜悯世人伤痛。
然而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的腰上已经环上了少女软软的手臂,接着她发间香气扑面而来,如同猝不及防被拂了一脸春风。
“不会不喜欢的。”林涧趴在他胸口上闷闷地说。
陆怀沙怔了一下,心底忽然冒出了个念头,这应当是她第一次不是由于其他原因,如此主动地抱他。
他面上噙了一丝笑,眸光暗沉下去,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连大着肚子也喜欢么?”
“嗯。”林涧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三哥什么样子都好看。”
“懂了。”陆怀沙眼底的笑意更明显了些,突然话锋一转,一字字吐出道,
“你喜欢我,潆儿。”
林涧愣了一下,继而忽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蓦地透出了红晕,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故意套我话?”
“可不能这么说。”陆怀沙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方才被她压乱的衣襟道,“潆儿不也故意掉眼泪,来让本座心疼么?”
林涧突然被说中了,脸红脖子粗地嘴硬道:“我才没有。你看错了。”
陆怀沙站起身来,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是忘了方才撒谎受罚了,还是想再来一次?”
林涧登时缩成一团,捂着自己的嘴蜷进了椅子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可不要,再亲嘴都要肿了。
陆怀沙见她圆圆的眼睛满是乖巧的望着他,瞳孔里的暗流却越发汹涌。突出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但是他却没有做什么,只是笑着揩了揩指尖,转身拿碗筷去了。
林涧怕他累着,便也从椅子上跳下来去帮忙。
她一面看陆怀沙从锅里往外盛菜,一面嘀咕道:“不过你不舒服的事情既然与圣女血脉无关,那祝郡方才心虚什么?他刚刚脸色都变了。”
“是听到你提起了上一代圣女。”
陆怀沙低头搅了搅面汤,将里面的肉丸子多给林涧盛了些,“你不是在秘境里遇到过你母亲么?她身上恐怕有什么秘密。”
“嗯。”
提及秘境里的事,林涧心里不由得一紧。她正有几分焦虑,不知从何开口,却忽然看见了摆在灶台上的两碗面。
林涧目光闪了闪,从灶台上跳下来。突然抱起浇头少的那一碗跑走了。
“等等。”
陆怀沙皱起眉头想要叫住她,却见林涧吸溜着面条冲进了殿门里,头也不回地含糊道:“这碗我已经吃了。你别想再换回来。”
陆怀沙的手不禁顿了顿,他垂眸落在余下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上。
碗沿整整齐齐码放着大颗的牛肉丸子,是他原本打算多给她盛的。
陆怀沙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端起碗走回了殿中。
晚间,林涧借着陆怀沙打掩护的时机,悄悄避过白行简耳目,前去找到了祝郡。
祝郡正独自坐在院中。此番他来的急,因此也只带了一个侍童。侍童将茶水斟入杯中,那茶的颜色绿得出奇,在朦胧的月光下越发如同一块翡翠。
祝郡见她来了,便挥挥手叫侍童下去。
“圣女也长大了。”他温和地坐着看她,“和你母亲当年的样子越来越像。”
林涧没有言语,拉过坐墩坐了,“看来祝叔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
祝郡却不急,将茶杯往她面前推了推道:“这是你母亲在世时最爱的茶叶,不如你也尝尝。”
林涧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自从祝郡因她手刃亲子之后,她对于他也想了许多。
几个月来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信任,因那一幕而一扫而空。她最开始也曾怀疑过他的用心,直到后来才恍然发觉,他只是绝对、绝对地服从于圣女。
这种极度的忠诚,也许正是巫族守护圣女的传统所需要的。可是她却喜欢不起来。
就和这世上很多其他的事情一样,对这里的人来说无比合理,可是对她,一个异世的穿书者来说却令人难以接受。
林涧轻轻缓了口气,暂时放过杂乱的念头道:“我在淇山秘境中看到了我母亲。”
她原本以为祝郡知道,没想到这句话出口的那刻,祝郡却是眸色巨震,扶着桌面便腾地起身道:“她还活着?”
“没有。”林涧摇摇头道,“恐怕已经死了。只是一缕魂魄。”
祝郡眼神缓缓塌陷下去,好像维持了多年的高楼一夜倾颓,面上骤然涌出的疲色显得他越发老迈不堪。
“原来那里是她最后去过的地方。”
林涧愕然看他道:“您不是说我母亲是难产而死?”
“是她命我那般说的。”
祝郡闭了闭眼睛,慢慢坐了下来,手肘无力地撑在了桌面上。
“你应当也奇怪,为何从未听说过你父亲。”
“他是一介凡人,与你母亲相爱。后来荼昼试图窃夺我们巫族传承,便将他诱走。那时是你母亲诞下你的次日。”
“她想要亲身去寻他,但是按巫族传统,圣女不应擅自离开巫族。”
“但她执意去要,便起誓放弃了圣女身份。她伤了我这只眼睛,”祝郡抬手指了指自己那只玉石雕成的义眼,眸色淡淡,“逼我替她伪装成难产死去,而她其实已经只身离开巫族。”
“此事犯禁,所以自那以后我也再未提起。”
祝郡手指捏紧了茶盅,“我原本一直还怀着期望,她或许还活在某个地方,只是没想到早就死在了淇山……”
“而我又把你送进了淇山秘境……”
祝郡低下头,长叹了一声,“我不仅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造孽啊。”
林涧抿了抿唇,杯中摇晃的茶水如同一碗珠光,模糊地映出她的面容。
“无妨。”她出声道,“淇山秘境原本是荼昼的地盘,但是我去时,那里大部分似乎都已经被我母亲掌控。不然我也不能活着出来。”
“荼昼……荼昼……荼昼!”
祝郡霍然站起,将手中瓷杯掷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他眼眸中闪现层层杀意,“若是荼昼还活着,我定然要他碎尸万段!”
林涧却没有动静,她圆月似的眸子既没有激动,也没有恨意,而是浮现了一抹浓重的迷茫之色。
荼昼,可是真的死了?
“还有一件事。”林涧捏了捏眉心,起身对祝郡道,“我的小名潆潆,是我母亲给我起的?”
“是。”
祝郡立在原地,攥紧了拳头,“你出生前,她卜了一卦。你命里缺水,就都起了带水的字。”
“这样么。”林涧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在秘境之中,上代圣女一口呼出她的乳名,令她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记得很清楚,“潆潆”这个小名在原书里并没有提过,所以几乎以为上代圣女能和现实中的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陆怀沙在小院外不远的地方等着,林涧走出来的时候,他便上去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慢慢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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