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们对坐下来,姿态竟然都很自如,薛盈不动声色,默默体会着这种新奇的感觉。
而卫听春则是完全没有把薛盈当个大人看,只管客气一下就动了筷子。
然后他们第一下,都伸向了一个鱼盘子。
他们同时一顿。
夹了鱼肉吃了。
第二下,又都伸向了一个炖鸡的汤碗。
“你也爱吃鸡和鱼?”卫听春问薛盈,“我们的口味很像啊。”
薛盈抿唇,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实际上他是喜欢鸡肉和鱼的腥味,毕竟他对味觉很不敏感,有腥味至少知道自己在吃什么。
卫听春则是因为从小长在山中,只有二十多里外的市集才卖鱼,至于鸡,那都是用来下蛋的,也轮不到她吃。
所以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一种执念。
他们对桌而坐,和谐又自如地分食着热腾腾的饭菜。
薛盈用余光观察着卫听春,卫听春光明正大观察着薛盈。
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伸筷子去夹一盘拌青菜的时候,卫听春用桌上没人用过的那双筷子,压住了薛盈的筷子。
她看向薛盈疑惑地问:“那道菜咸到发苦,你是没有味觉吗?”
第14章 二穿
薛盈眉梢一跳,他味觉不灵这件事,就只有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知道。
但是他没料到,卫听春竟然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了。
他也不过夹了三次。
薛盈顿了一下,一双雾霭沉沉的眼睛看着卫听春。
片刻后他低下头,并没有试图隐瞒这种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而是低低地用他尚未成熟的声线,像对一个熟悉的长辈那样告状卖乖。
他说:“我母亲……不太喜欢我,叫她母亲。”
卫听春本来就怕他把对母亲那点情分,寄在她身上,听他提起母亲,就开始皱眉,还想说教。
但是薛盈下一句话,卫听春就哑了火。
“我有次叫了她一声,她让……婢女给我灌了热茶,滚烫的。”
卫听春闻言径直从桌边上站起来了。
她其实也见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薛盈太合她的脾气,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小孩子,要怎么承受这种痛苦!
见她反应这样大,薛盈眼睫闪了闪,又说:“灌了几次,我就吃不出多少味道了。”
他低垂着头,把筷子放下了,微微弓起脊背,露出一截还属于少年人有些纤细的苍白后颈。
果然如他所料,卫听春立刻上前,像之前一样,将他半圈住了,手掌也重新覆盖在薛盈的后颈上,轻轻摩挲着。
她忍不住骂道:“你以后不要叫她母亲了,这样的人不配做母亲!”
薛盈“嗯”了一声,微微眯眼,享受着卫听春相较他的体温十分温热的掌心。
卫听春心疼坏了,又细细问了薛盈一番,是不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到。
薛盈把实情和卫听春说了。
卫听春共情能力太强了,掉了两个眼泪疙瘩。
他妈的,她又骂人了。
小小年纪,连吃东西都没有滋味,怪不得他的眼神都那么沉,总是一副死活由天的样子。
卫听春心疼了一阵子薛盈,但也没有耽误吃饭,两个人都吃下了不少。
卫听春给他用没人用过的筷子夹菜,大多数都是肉类,叮嘱道:“多吃一点,这些东西虽然你吃着没有味道,但是对身体好。”
“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呢,你得多吃,才能长得高!”
虽然薛盈现在的个子就挺高了,但是卫听春现在代入的是老母亲的角色。
有种矮,叫你妈觉得你矮。
而且她还觉得薛盈太瘦了。
于是说道:“你太瘦了,男孩子太瘦了,就容易被欺负,你长得高高壮壮的,看谁敢欺负你!”
薛盈点头,卫听春给他夹的菜,他全都吃了。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侍膳小太监和宫女之外,给他夹菜的人呢。
而且卫听春向来吃嘛嘛香,薛盈看着她也能下不少饭。
两个人的肚子都吃得滚瓜溜圆。
又说了一会话,卫听春再一看时间,已经是系统时间晚上10:45。
这个点儿,古代人一般都睡觉了。
她可能是老师瘾犯了,一直都在教薛盈各种事情,薛盈也像个好学生,孜孜不倦地乖乖坐着听讲,偶尔搭一两句话,都是直切要害。
卫听春觉得他聪明极了,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大器!
虽然她意犹未尽,但也停了,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她忍不住又叮嘱一句,“你身体不好,年纪还小,这个时辰真该睡了,多睡觉才能长高身体好。”
薛盈也没有再纠缠,立刻干脆起身,对着卫听春微微躬身抬手一拱,施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谢师礼。
“多谢嬷嬷教诲,薛盈都记下了。”
这倒把卫听春弄不好意思了,连忙摆手道:“哎,可别这样。”
“听嬷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最后薛盈这个小正经,一番溜须拍马,把卫听春臊得面红耳赤,被推出屋子去了。
薛盈出门了,卫听春这才反应过来,她之前怎么也打不开的门,怎么突然就开了?
薛盈走后,立刻有四个婢女进门,开始伺候手不方便的卫听春洗漱。
言语恭敬,眼睛也不曾乱瞟,手脚更是十分麻利。
卫听春到这会儿抬手去拿水杯,看到右手拇指上的灵魂编码,这才伸手摩挲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是个穿越者。
这个世界非常非常短暂的过客。
她真的应该走了。
殊不知薛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并没有听话睡觉。
而是将纸笔都找了出来,开始根据自己今天在卫听春的手上看到的印记,慢慢地描绘。
细细的笔尖游走在纸上,如龙似蛇,挥洒自如,一气呵成。
他又在一个小匣子里面,将另外几张纸拿出来,上面的图字赫然和这张一模一样。
这几张纸,正是之前……确切说是十年前,他在给他一碗热参茶,算是吊住了他一条小命的小太监手上摸出来的伤疤痕迹。
很特殊,薛盈不认识。
但是如果现在卫听春要是看见,她是肯定会认识的。
因为这正是她的灵魂编码――98783
卫听春洗漱好了,被安置到柔软的大床上,眼睛还是在盯着门口看。
她在思考自己现在跑出去,能找到羽林卫那个陈岩,让他用箭射死自己的可能性有多大。有时候任务完成了,在不影响世界线的前提下,也是能提前脱离世界的。
有点像提前交卷,虽然有一点点罚额,但是这世界任务完不成了,卫听春再待下去也没有更多意义。
再让她和薛盈相处几天,她回去更惦记,可他们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是她真的邻家弟弟,他们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只能有这一个交汇点,要不然就没完了!
不过卫听春“提前交白卷儿”的计划还是搁浅了。
问题是这四个婢女伺候完她根本没走,她打发也打发不走,她跑不出去。
她这副身体,别说四个,一个婢女都拉扯不过。
可悲啊。
再把才睡着的薛盈给惊动了,犯不上。
沉稳、淡定、谋定后动!
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卫听春怀着这样的心情,一觉睡得特别沉,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真正意义上的日上三竿。
卫听春一起来,就有婢女进来伺候她,等到她被伺候着洗漱穿衣,头发也用散发着香味的头油梳得一丝不苟,活像是被舔完毛的牛犊子,她还在感叹,堕落了啊。
真的堕落了。
她在系统空间休息,都没有睡到这个时间过啊。
她在小世界从来都是机警万分,睡着了都还留着一根神经来警戒的。
但是她竟然在这个世界,在薛盈的院子里,睡到这个时间。
她洗漱好,早饭就已经端上来了。
专门有个婢女和卫听春解释:“十一殿下一早去惠心院上早课了。上过了骑射课会往回赶,申时左右才能回来。”
卫听春听了之后,耳朵一竖。
他既然白天一整天不回来……那正好她该准备退出世界了。
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昨天她都跟薛盈说了,他们之间其实再没有什么能说。
于是吃过了饭,又喝过了婢女端来的缓解疼痛的汤药。
卫听春和婢女扯闲话家常一样打听了羽林卫的轮值,还有羽林卫统领的当值时间。
接着一整个白天,都在铆足了劲儿准备这从这个院子里跑出去。
尝试过假装散步出院子,被阻拦。
尝试过说自己听到了猫叫,要去找不存在的“猫咪”,在院子的角门离开时被阻拦。
尝试过说想要去看看老相识,结果那个卫听春根本不认识的老相识“彩莲”,直接从高贵妃的宫里被找来了。
卫听春和她面面相觑了半晌,竟然把她认出来了!
这……不是上一次,也就是十年前她穿越那会儿,那个骗她穿的小太监,去给人送毒点心的婢女吗?
看她衣着服饰举手投足,她这明显是没有被连累死,反倒发达了啊。
“这宫中的人啊,来来去去,同乡也就剩下你我了吧。”
当年的彩莲小婢女,现在的彩莲姑姑,拉着卫听春的手感叹,“是十一殿下还念着庆嫔,对姐姐是好事儿。”
“姐姐你……”
“啊……”卫听春根本不想跟她说话,她也不知道她这身体和彩莲是老相识。
她只能按着肚子,面容扭曲,开始装肚子疼。
她本来就有病,倒也不全是装。
于是她这边一叫唤,很快彩莲不用人请,自己就怕沾染上什么责任,迅速告辞。
卫听春看她跑得比狗都快,想来和她这身体也没什么大交情。
但是卫听春装一下就好,却把婢女吓着了。
没多久,就有个蓄着山羊胡的太医,来给卫听春把脉看病。
卫听春一脸无奈,只能继续装,这个太医也不说话,最后给卫听春开了一副药。
卫听春以为这也就是治病的药呢。
结果这一碗药下去,她昏昏沉沉,想着去床上躺一会,结果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卫听春早上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看系统,11:11,这个孤寡的时间,象征着一种不详!
距离她应该脱离世界的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三个小时!
卫听春被婢女伺候着起身,吃饭、喝药,然后像昨天一样,婢女和卫听春说,薛盈又去上课了。
不过今天婢女加了一句,“昨夜十一殿下非常着急,回来后一直守在嬷嬷的屋子里,到深夜才离去。”
卫听春一听,心里有点愧疚。
但是再怎么愧疚,她也还是得走啊!
于是她今天想要出门的态度很强硬,但是贴身伺候她的人跟得太紧了,态度又温和极了,她被缠住寸步难行。
倒计时还剩下32分钟,卫听春心中甚至有点绝望,她现在跑出去,还能找到羽林卫统领,然后顺利脱离世界吗?
这个皇宫这么大!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两眼无神,盯着外面的宫道发呆,思考自己滞留世界的后果的时候。
她看到了一队人飞速从这院子的外面走了出去。
他们个个身着软甲,步履整齐,身上佩着长刀,带头的那个,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弓!
卫听春眼睛蹭地一亮――羽林卫!
那个打头的身形她也绝不会认错,那是曾经那个用弓绞杀她的羽林卫统领陈岩!
接着她迅速挣脱了身边搀扶她的婢女,迅速冲出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门口站岗的小太监伸手要拦她,愣是没拦住!
她追着羽林卫就去了!
结果才跑到一半,拐角处出了一群人,一群人簇拥着几个小太监,几个小太监正抬一个架子,上面好似躺着个人。
陈岩和他们一碰头,那群人便喊道:“统领!”
陈岩压着一个羽林卫的肩膀急问:“刺客朝着哪个方向逃了?陛下如何了!”
“陛下无恙!陛下无恙!”
“但是十一皇子为了救陛下舍身挡剑,现在生命垂危!”
卫听春闻言脑子“嗡”地一声。
那群抬着薛盈的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她看到了薛盈躺在那儿,腰腹上有人按着,鲜血顺着地面滴滴答答淌了一路。
他本就不好的面色一片死灰,他浑浑噩噩睁着眼睛,看着了卫听春,却已经做不了任何反应了。
卫听春看了鲜血淋漓的薛盈一眼,他肯定伤得很重很重,卫听春浑身的血都冷了。
一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即便是她不要这个世界的剧情奖励,即便是她改变了薛盈被冻伤的结果。
她也还是改变不了薛盈一定会重伤的结局。
而且流了这么多血……薛盈还能活下来吗?
卫听春泪流满面,是她错了,是她错了啊!冻伤至少不会死的。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薛盈最后的命运,但是……她如果再留在这里,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吧?
于是卫听春看了一眼正要走过拐角的侍卫统领陈岩,突然拔下了今早上婢女说薛盈让人专门为她寻的嬷嬷能戴的簪子。
乱发散落,卫听春哭喊道:“你去死吧!”
然后猛地冲向了护送薛盈的队伍。
羽林卫陈岩回头目眦欲裂,他第一反应,便是这老嬷嬷是个刺客!
于是他迅速摘下背在后身的长弓,拉弓射箭。
“咻”地一声。
箭矢破空而来,直直穿透了卫听春的心脏。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开启痛觉屏蔽,被箭矢射穿的滋味,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疼。
只是濒临死亡的感觉,是冷的,彻骨的冷。冷到心脏里。
她倒地正好扑到薛盈的架子旁边。
有被吓得脚软的小太监手一松,抬着薛盈的架子落了地。
卫听春不想让薛盈看到她死,但是薛盈还是看见了。
他竟然拖着那么重的伤,妄图从架子上爬下来,去抓她……
卫听春也本能伸出手要扶他,可是……可是脱离世界的提示音响起,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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