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回卫听春的话,更不敢耽搁片刻。
卫听春的心脏简直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痛闷闷地从胸腔传开。
她和赶去救她的人,撞在了半路,幸好她身上有薛盈给她的玉佩,她竟不知道,那些玉佩,并非是普通饰品,每一块都是能够号令太子府所有死士和护卫的玉令。
而她的脸,更是无须过多解释,早早便在这些死士和护卫的那里过了明路,跟着她的头领甚至告诉她,太子的命令是,若有一日,他和她同时需要救助,以她为先,这是死令。
卫听春带着人杀过来,却在半路上听了薛盈的所有计划,她进入这酒肆便已经杀疯,却没料到还是晚了一步。
卫听春看着太医为薛盈施针护住心脉,她甚至有那么片刻是恍惚的。
她怔怔看着薛盈布满死气的脸,她无法去想象,要是薛盈死了……
要是薛盈死了……她还留在这个世界做什么?
她在此时此刻,在面对可能和薛盈永不会再见的关口上,终于明白了,薛盈到底对她有多么重要。
紧接着卫听春想到了什么,便毫不犹豫从空间兑换出了营养液。
她现在甚至在庆幸,这么多年自己疯狂积攒下来的积分,能让她不必连救她想要救的人,都做不到。
在陈太医大汗淋漓快开始哭丧的神情里,她把一口将营养液倒入自己口中,而后上前,捏住了薛盈的两腮,把营养液渡了进去。
上一次的打折营养液,对薛盈的效果只有几天。
卫听春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她脱离了世界,所以营养液失效,还是……营养液就不能应用在非系统人物的身上,或者干脆就是因为营养液打折促销,效用不够强。
这一次的营养液是没有打折的,卫听春只期盼它一定要有它应该有的效果!
哪怕是短暂的时间也可以,只要能把薛盈救回来。
而营养液喂进去后,卫听春死死盯着薛盈的面色。
陈太医施针一半被打断,几乎要跟卫听春发火。
但是就在他要推开“碍事”的卫听春,怪她这时候竟还学着话本子里面什么生死诀别的男女,亲吻太子以求奇迹,实在是愚昧可悲的时候――薛盈突然胸腔朝上狠狠一撑,半空之中,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拉了他一下。
接着他“噗”地一口,喷出了一口浓黑的,裹着食物残渣的血。
陈太医眸光一颤,而后立即扑上去制住人,手上飞快下针,比方才稳了许多。
他还忍不住看了卫听春一眼,心中惊诧不已,难不成……这世上痴男怨女的亲吻,还真是一味拥有奇效的药吗?
“叫太子,让他保持意识!”陈太医一边下针,一边对卫听春道。
卫听春见薛盈眼睫颤了颤,竟然睁开了眼睛,心中一块大石狠狠落地,人都虚脱一样,瘫软在薛盈边上,盯着他双眸,叫他。
哑声叫道:“盈盈……我没事,我在这里呢。”
“我没事,你看看我,我逃出来了,那些废物还想留住我?你为什么跑到这里送死,你傻的吗!”
“好了,这里不适合久留,这些针就插着,来几个人搬太子上车。”
陈太医指挥着太子府的人动手,卫听春一直在和薛盈说话。
回府的这一路,他们甚至都没有谁顾得上去看一眼大皇子有没有离开。
而卫听春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薛盈虽然睁着眼睛,却好似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他眼睛发直,眸光涣散,四肢都软绵绵的,只有牙关死死咬着,侧脸都绷出了一道隆起的弧度。
他在忍疼。
他一定很疼。
卫听春眼前模糊,一直到下了马车,凉风一吹,她伸手抹了一把,这才意识到,她竟然在哭。
而薛盈被送回太子府,陈太医一直在抢救。
不仅如此,宫中很快得到了消息,又派来了许多太医,卫听春生怕有人浑水摸鱼,伤害薛盈,一直和陈太医死死盯在病床前。
这样一过,就是整整三日。
周礼来了。
他带着几个人,是奉皇帝之命,彻查大皇子和太子被人投毒杀害的事情。
这等毒杀皇子乃至储君的事情,轰动了整个皇城,也让陛下震怒。
当日随行的侍从,包括驾车的马,全都带到了大理寺。
而相比明面上只身赴宴的太子,大皇子薛毅身边,几乎所有心腹,都被铁面无私的周礼带入大理寺,大皇子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皇子府之中,皇子妃亲自出面说情,险些被周礼一起下了狱。
到太子府这边,他便客气许多。
但是也盘问了许久才离开。
卫听春一连熬了许多天了,这会儿是陈太医和府内一众薛盈的贴身侍从在盯着。
卫听春出门送周礼。
他一身官袍,玉冠高束,更是丰神俊逸,气度无双。
他令手下先走,留在后面,面对送他出来的卫听春,看了她片刻后,周礼竟然从袖口之中,摸出了一个帕子,递给了卫听春。
“卫姑娘,不必太过担忧,殿下吉人天相,定是已经算到了今时今日的局势,否则殿下便不会只身赴约,连身边贴身侍从的后路都算得清清楚楚。”
他自从宣誓追随太子,便一直都自认是太子的人。
因此他对卫听春说话,并无半点官威,也无半点隐瞒。坦坦荡荡,语调低缓。
他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遣散人,专程安抚卫听春的心绪。
“周某并不赞同太子以身涉险,但此番事了,大皇子羽翼尽折……再也没有了同太子争夺储位的能力。”
“这世间,除了殿下,无人能登储位。周某敬佩太子谋略和手段。”
“卫姑娘,擦一擦吧,你的唇角。”
她的唇角沾上了她匆忙垫肚子时,没有注意到的食物残渣。
纯白的帕子送到卫听春面前,她抬眼看向周礼,看着他雍容气度,看他静湖一样的双眸,便有种心绪跟着安宁的感觉。
至少她现在确定,薛盈之前将周礼送到大理寺的决策,是对的,而周礼承了他的推举之恩,也并没在这个生死关头有背叛他的趋势。
卫听春想到这里,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下来。
若是周礼背叛薛盈,她不会饶他。
她伸手接过了帕子,随便在唇边抹了抹。
“谢周大人。”卫听春不卑不亢。
“卫姑娘……”周礼顿了顿,拱手道,“周某告辞。”
卫听春点了点头,目送周礼出了垂花门。
周礼说薛盈算无遗策,是在以身拨位,但是卫听春知道,他不是的。
他确实算到了一切,也确实连身边侍从的后路都想好了,只身赴宴,谁也不牵连。
世人都传太子残暴,但他的残暴,如今看来,只对他自己。
他不是以身拨位,他是……不想活了。
就像从前她穿越过来的那几次,卫听春其实都能看出,薛盈心存死志。
但是卫听春想到这里,就是一阵头疼欲裂。
她回到薛盈的房间。
这已经是薛盈救治的第七天。
整整七天,薛盈只在最开始服用了营养液之后,有短暂的好转。
很快便病情恶化,卫听春便知道,营养液又一次失效了。
她简直要疯。
好在陈太医医术精湛,宫中派来的太医虽然有些心思不纯,但也多少帮上了一些忙。
薛盈的命,堪堪是吊住了。
但是毒素激发了他多年心中郁结,加上他求生意志薄弱,如今他时而清醒,却全无理智。
一日胜过一日的消瘦和虚弱,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晚上施针结束,勉强把药灌进去三分之一,薛盈身上高热滚烫,经年累月的沉疴旧疾,一并找了上来,他犯病了。
卫听春已经把那个青绿先生,带入了太子府,逼问出了薛盈身上所中的致幻药的解药。
而且还把搜来的致幻药,给青绿先生喂了下去,让他自己救自己。
但是解药就算能配出来,现在也不是解毒的最佳时机。
多年沉积,这解药下去,会直接要了薛盈的命。
卫听春已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好,只短暂合眼。
如今也是头脑发昏发胀,整个人浑浑噩噩,想到薛盈可能会死,她就有种浑身发冷的滋味。
像十八岁那年,冻死在大雪中。
卫听春以为她早就忘了当时的感觉,却没料到在这些天竟然不断重温。
她也被折磨得不轻。
而这时候和她一样熬了许多天的陈太医,也如同下病危一样。
用沉重的口吻,对卫听春说:“如今只有两种办法,或许能救太子性命。”
卫听春声音干涩,已经连火都燃不起来了。
“你说。”
“太子所中之毒,以被我圈在一处,现在当务之急,是用何种方式,逼出毒血。”
“可如今太子连药都难进,这样耗下去,只能油尽灯枯。”
“一是刀刺心口,体外放血,但这种危险极大,十不活一。”
“一种……是设法以硬物重击太子胸腔,以外力将他心口的淤毒震出来。”
“但这种方式,有可能击碎太子胸腔肋骨,加重病情,到时候必然药石无医。”
卫听春听的心惊肉跳,心口惊惧,有种欲要呕吐的难受。
但她还算冷静,问陈太医,“第二种方式,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陈太医闭了闭眼,捏了下眉心,说:“三成。”
卫听春只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
“不行!”
她断然道,“这两种方式的风险都太大了。”
她因为身上带着薛盈给的各种玉印,一动起来就有清脆响声,那其中有两块缀玉拼起来,竟然是太子印章。
皇帝本就想让薛盈快死,根本不可能管,因此这偌大的,没有后宅女主子的太子府,现在完全是卫听春说的算。
“你与我仔细说说,他心口淤积的毒素,到底要怎么引出……”
卫听春和陈太医又谈了很久,她在系统空间里面翻翻找找,没有办法能救薛盈。
卫听春穿越过各种各样的世界,其中医疗方式甚至是病症毒素,解毒方式,都相差太多,很多是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就像修真界,就像末世。
卫听春不能乱来,只能听信太医的话,一切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来。
但是陈太医提的这两种办法,太过极端,即便是将人救回来,日后怕是也会疾病缠身。
而且……就算薛盈是主角,也会死的,否则那么多世界的主角扮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卫听春听了一夜,耳朵已经麻木。
她绞尽脑汁,最后问陈太医,“不能让他自己把淤毒吐出来吗?”
陈太医沉默了许久,而后道:“我确实可以设法将太子神志短暂唤回,可是太子已然没了求生意志,又如何能自己吐出淤毒?”
卫听春闻言也沉默了很久。
天亮之前,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眯着眼看向暖黄的晨曦,背对着陈太医道:“你设法将他唤醒,我来试一试让他自己吐出来。”
第57章 五穿
陈太医给薛盈用的是虎狼之药, 强行激发出薛盈身体潜能,让他短暂醒过来,甚至还加入了一些这些天卫听春逼迫那个青绿先生交出的解药。
几个太医轮番讨论过, 确确实实对薛盈之前的症状, 这才给薛盈灌进去。
“这种药只能用一次, 如果这一次不成……”陈太医对卫听春道,“太子的症状, 只会越加严重, 等到无法进药,哪怕神医降世, 怕也无力回天。”
他说这番话, 倒也不是吓唬卫听春, 众所周知医死太子,他罪责难逃,但是若非走投无路, 他也不敢答应卫听春的提议。
他提出的那两种办法, 虽然有可能救回太子,但是无论是哪一种, 即便是人救回了,恐也命不久矣。
陈太医也是在赌。
赌的不是痴男怨女创造奇迹, 是太子能够在吃人的深宫中走到今天, 靠的不光是心机,更是运, 赌的是他身为储君, 屡屡为民请命, 功德累累,老天若是收了这样的人, 那便不是死一个太子,而是这大乾的国祚注定要断。
太子服了药,等待药效发挥的时间里,卫听春一直没有到薛盈身边,她始终站在距离薛盈的床榻边有些距离的窗边,将窗子推开了一点缝隙,不断吸着外面清冽的空气。
夜幕降临,后院只有几盏孤灯。
卫听春听到身后婢女轻轻唤了一声“姑娘”,这才从一尊雕像一样的状态中恢复正常。
没人知道她等待药效这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卫听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卫听春朝着内室走的时候,婢女和侍从按照她提前交代的,全都退出到门口。
陈太医候在偏殿,随时准备救治薛盈。
卫听春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的薛盈,果然睁开了眼睛。
他本就不够丰腴的身形,自她失踪到如今,急遽消瘦。
他的轮廓更锋利,躺在那里,你甚至会忽略他的身高,因为他看上去只有一把骨头。
这会儿可能是药物的原因,他的面颊被激发出了一些红晕。
让他乍一看上去,竟然有种还算健康的错觉。
但是卫听春知道,今晚若是不能成,她的小盈盈,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或许他死了还会“活”过来,被人称赞他是天命所归,是上天庇佑。
但是那个“他”不会再是他,卫听春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这些穿越者,为了维系世界的运行,不得不取而代之,是很残忍的。
卫听春坐在了床边,薛盈的目光一开始有些涣散,但是因为这么多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悄无声息地下毒,这也是他第一次服下解药,因此他的神志,此刻正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转动眼球,看到了坐在床边的卫听春。
他没料到自己还能睁开眼,还能看到卫听春,因此他的眼睛很快定住,堪称贪婪地注视着卫听春。
卫听春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拉住了薛盈的手臂,将他从躺着的状态,扶坐起来,在他的腰后,垫了软枕,确保他能够坐稳。
她这才开口道:“我同你认识,已经快十五年了。”
薛盈靠着床头,看着卫听春,抿了下唇。
卫听春说:“我扪心自问,我对你不错,我从未对一个人这样好过。”
卫听春抬手,摸着薛盈的脸,堪称温柔,眼神却透着复杂。
她说:“我没有过朋友,没有过玩伴,甚至没有养过猫狗,我总觉得,你像我精心饲养的狸奴,柔软高贵,能陪着我,伴着我,走过一段孤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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