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心竹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话题起得不妙,相当不妙。
她将那股不安掩藏得很好,目光坚定地应声道:“是。”
树林悄静,墨心竹听见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她知道对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好,我看你颇有天赋,三……”清闲居士犹豫片刻,改口,“两个月后,不出意外的话,我收你做弟子,如何?”
被玄英峰主收为弟子,这是所有新人术士梦寐以求的事,墨心竹没理由拒绝。
“真的吗?”墨心竹双目放光满含期待,实则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些人果然对她身份存疑!清闲居士纠结这么久,就是担心墨心竹会做出不利于苍云宗的事,两个月,姑且算作对她的考察期。
墨心竹信誓旦旦:“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说好新弟子入门半年才能正式拜师的呢?这个居士好随便呀。
墨心竹回想起曾经签订的契约,万般无奈叹了一口气。
唉,我若只是个普通人,遇上这种事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墨心竹无法坦言她的立场,更何况第一步已经迈出,没有回头路可走,若是沦为魔族弃子,后果可想而知。
两个月……
她在期待什么?先活着再说吧。
*
早课散了,墨心竹急着赶去主峰听掌门讲心法。
她没有灵宠,尚未学会御剑飞行,更没达到腾云驾雾的境界,只能和许多刚入门又家事普通的弟子一样,跑着过去。
墨心竹边跑边喘,边喘边想:难怪早课安排在附近的小泉山,他们这是算好了的。
鸣叫在空谷回响,她抬头看去,只见天边飞速掠过一只庡㳸玄鸟,它朝青阳方向飞,所到之处连云雾都给它避让,玄鸟上的人墨心竹也认识,是孟寒萱。
墨心竹羡慕极了,她气息不稳地说:“山楂,你、你什么时候能变大,我养你这么久,每天给你当躺椅,你好歹、好歹载我一次。”
就算不如玄鸟威风,但只要能省力气,墨心竹可以很大度地忽略一些细节。
山楂不识抬举地说:“不要,你太重,我会被压死的。”
墨心竹:“小心我炖了你。”
跑了多时,墨心竹腿累心也累,她又问:“他还跟着我吗?”
山楂回头看去,那位和宁无忧面容相似的少年仍旧跟在墨心竹身后,二人之间仿佛牵了一条笔直的线,连距离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在的呢,他为什么对你紧追不舍?”
墨心竹想了想:“因为我把他勒疼了?我已经道过歉了,难不成要赔钱?”
刚好主峰已到,墨心竹趁着停下暂歇的间隙回头看,少年脖子上勒痕仍在,又红又紫,竟有几分狰狞。墨心竹有些内疚,又担心对方一直纠缠自己,她走上前再次表示歉意:“对不起,我不该用力拽你,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才……。”
少年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是想和你说声谢谢,那棵树倒得突然,万一真砸下来……”
墨心竹想,砸下来也是我的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少年说话磕巴,眼神宛如兔子一般胆怯,他好像很怕和人对视。墨心竹好奇地问:“你叫什么?”
少年小声道:“宁长安。”
“你和宁无忧师兄是什么关系?”
少年怔了一下,回答:“他……算是我兄长。”
墨心竹琢磨着其中字句:算是?不不不,这长相怎么看都是铁打的亲兄弟。
宁长安低头看着鞋尖,双拳握紧,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说:“姐姐,你认识我兄长,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这回轮到墨心竹傻眼了:“你叫我什么?”
宁长安惴惴不安地重复:“姐姐,不可以这样叫吗?”
墨心竹哽了一下,面前少年身形单薄皮肤白皙,一张脸清秀又稚嫩,本就惹人怜爱,此时他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望着墨心竹,眼眶发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可以。但我不知道你兄长在哪里,没法带你去。”
少年呜咽了一下。
墨心竹没见过这样柔弱难缠的小少爷,赶忙改口:“散课后帮你打听,行了吧。”
少年终于不哭了,他充满感激地说:“谢谢姐姐。”
*
玄鸟在青阳峰落下,孟寒萱跳下鸟背,熟门熟路摸到一个小院。
小院中央栽着一棵高大梨树,花开得正香。
孟寒萱走到树底,顶着满头白雪冲其中一间屋子喊道:“师弟,你在吗?”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孟寒萱就问从侧边窗户探出头来观望的男修:“他在不在?”
那位男修果断将人出卖,殷勤道:“在的在的,师姐,要不要帮你踹门?”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宁无忧慢吞吞掀开门缝,无奈现身叫了一句:“师姐。”
孟寒萱接下一瓣梨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怎么,不愿见我。”
“……不是。”
“我可怕吗?”
宁无忧挠挠头:“不会。”
“那不就得了。”孟寒萱上前将人拽到院里,“哎呀,我本来忙得很,根本没时间来看你,但是你猜怎么着?”
宁无忧心道:师姐你明明每天都很闲。
他和往常一般接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寒萱接着说:“我在路上看见一个人,他和你长得好像。也是顺路啦,我实在好奇就来问问,你家中原有兄弟?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宁无忧神色忽地一变,皱眉道:“什么?”
作者有话说:
(~ ̄▽ ̄)~
第17章 寻亲
孟寒萱几句话就将宁无忧家庭关系打探清楚:“和我说说,你弟弟他秉性如何?”
风将树上梨花卷落,春雪纷飞,宁无忧却顾不得欣赏美景,神色有些凝重。
“长安他……”宁无忧措辞片刻,“他一向被家里宠着,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所以并不知晓他现在情况。”
孟寒萱:“他被宠着,那你呢?”
宁无忧苦笑:“师姐……”
“好,我不问了。”孟寒萱冰雪聪明,她从对方语气中猜出个大概,“所以他以前是个被惯坏的小少爷?”
坏吗?宁无忧犹豫片刻,摇摇头。
至少在爹娘眼里,这个弟弟是上天赐予的至宝,宁长安听话乖巧,轻易就能讨许多人喜欢,是个只要晚回家半刻大家就能疯了一样到处寻找的宠儿。爹娘竟肯放这样一个宝贝儿子来苍云宗,他们不是素来讨厌修真宗门吗?还是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真的?”孟寒萱狐疑道,“你真没被他欺负过?”
“他比我小许多。”
“答非所问。”孟寒萱哼了一声,她稍微抬眼看着宁无忧的侧脸,这个少年已经比她高了,或许是驻颜的缘故,他的样貌虽然有些变化,但仍然保留着几分刚上山时的青涩。宁无忧入门试炼测出的天赋是甲,方向却不是剑术,他本该和自己一样留在朱明峰习医炼丹,可他执意留在青阳学剑。
问起原因,宁无忧说习医要拿人身兽尸练手,一练就是一整天,他不能长时间看那些东西,会呕。
可修道之人哪有不和这些打交道的,琼音女君不愿浪费他的天赋,亲自请不动,又数次派徒弟孟寒萱过来找他,说习惯就好了,宁无忧就是不听,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砍杀怨灵。
孟寒萱觉得他死倔,心想天下没有自己感化不了的石头,于是日日过来缠人,为此还闹出不少传闻,都说她这个三师姐想啃一口新鲜嫩草。
孟寒萱又看一眼宁无忧:长得是真不错,再过几年等他青涩化去,啃一啃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现在——
“你还是不愿跟我走?”她放低要求问,“不用你给人扎针止血,只需专门炼丹如何?”
宁无忧还是摇头。
“你外出除祟也要时常见死人,不怕?”
“那都是暂时的,忍忍就过去了。”
他总有千百个奇怪理由,孟寒萱折了一枝白雪,无奈道:“行吧。”她改日还来。
玄鸟扇动翅膀,带走一股梨花香,宁无忧回想方才孟寒萱所说之事,联想到一些过往,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重新回到屋中。
*
今日课程全部结束,墨心竹从没这么累过,她脑子两百年没转,早锈了,各类心法口诀排山倒海般朝她扑涌而来,直接就把她排碎到岸上。据说明天还要抽查,不会就挨罚。
墨心竹心道,好累,我要累死了,真想现在回去睡觉。
可她不能,谁让她一时嘴快答应宁长安带他去找兄长。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宁长安跟在后面问她:“姐姐,你家中有兄弟姐妹吗?”
暖风吹过,墨心竹拨开拦路的垂柳:“原本有的,现在我家就我一个。”
宁长安抱歉地说:“是我多言了,不该随便打听。”
“过去很多年了,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说说你吧,无忧师兄既然是你兄长,你来苍云宗的事他不知道吗?”
宁长安低下头,表情失落:“我哥他很早就和家里断了联系。那时我还小,只记得他和爹娘关系一直不好,有次矛盾闹大了,大哥赌气出走,爹娘气急,也没出去寻他。”
墨心竹想象不出宁无忧这样的好脾气还会和人发生争执,又听宁长安继续——
“老人家年纪大了,这几年冷静不少,回想起来觉得以前亏欠大哥太多,于是每日都在神像前忏悔。大哥刚入宗门的那段时间回去过一次,发生一些事,大家闹得很不愉快,他待了没几天就走了。爹娘也知道在人在这里,本想亲自来探望,只是如今腿脚变差走不了远路,他们想知道大哥境况,后来陆续寄了几封书信问候,一直没有回音,兴许是我家住得太偏远了吧,不知寄没寄到……如今我来了苍云宗,就想着和他说说,偶尔也要回家看看爹娘。姐姐,小心石头。”
墨心竹踢开拦路碎石,顺嘴问一句:“你家在什么地方。”
“双鲤镇,姐姐你应该没听过。”
“嗯。”
墨心竹确实没听过,人间就没几个她听过的地名。
前方是一段吊桥,空谷风大,木板年岁久远,晃动起来嘎吱作响,踩上去的感觉很悬浮,总觉得下一刻就要落入万丈深渊。宁长安胆子小,说什么也不敢跨上去,墨心竹劝不动他,看他可怜兮兮缩在崖边,无奈之下只好伸出袖子给他拽。宁长安胆战心惊走到一半,拽袖子已经不能给他勇气了,他抱着墨心竹的胳膊一点点挪到对岸。
墨心竹吃力地拖着这个小小少年郎,心道:我好像养了个儿子。
宁长安手都吓凉了,比起不畏艰险的修士,他更像一个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墨心竹想起早课前那名修士的话,确信宁长安只是机缘巧合被他从凶兽爪下捞出,侥幸才进入苍云宗。这样的人怎么会想着来修仙呢?待在家享乐不好吗?
又走一段路,墨心竹远远闻到一阵梨花香气,她拦下一名过路修士:“这位师兄,麻烦问一下,宁无忧是住在这里吗?”
那人纳闷地想:宁无忧怎么天天招桃花?孟师姐才走,又来一个。
“在的,他在前面那……”他骤然噤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墨心竹身旁的少年,停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继续,“他在前面那个院子。”
“多谢。”
“不是,等一下。”那人目光飘忽,语无伦次地挠着头,“师妹,你、你这是……那什么,你是他什么人?这位又是?”
长这么像,难道是儿子?要真是儿子,是宁无忧和谁的儿子?孟师姐吗?不可能!她刚刚才被拒绝。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墨心竹。
宁无忧,真看不出来,禽兽啊……
“他是无忧师兄的弟弟。”
“噢——”那人大松一口气,尴尬地笑笑,“这样啊,我还以为……没什么,你们去吧,他就在屋里。”
他无比轻快地走了。
墨心竹不明所以:这位师兄好奇怪。
算了,她转头问宁长安:“你自己去找他可以吗,我就在那边的凉亭等你。”她可不觉得宁长安能独自跨越吊桥回去。
宁长安感激地冲她挥手,一刻钟不到,他沮丧着脸重新出现在墨心竹视野中,显然这两兄弟的交谈并不愉快。
墨心竹没有探人隐私的癖好,宁长安不说,她没打算问。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将他送回,结束了一天疲倦。
*
墨心竹不知宁家两兄弟具体谈了什么,但一连几天宁长安情绪都不高,整个人蔫耷耷的,又过几日他重新振作,每日朝气蓬勃……地跟在自己后面。
宁长安进步很慢,咒术记不住,心法也要人反复教,墨心竹帮过他两次后彻底被对方缠上,每天推开门就能看见少年小狗似的冲她摇尾巴,一双大眼湿漉漉亮闪闪,隐隐约约透着乖巧和激动,真的很难拒绝。
墨心竹看见宁长安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当年她时常跟在枯榕儿女身后跑,张口就是“大哥”“阿姐”,大哥和阿姐从来都是很耐心地陪她玩耍。墨心竹年纪小,各种东西都要学,他们从来没表现出厌烦。后来他们走了,墨心竹缅怀曾经岁月时偶尔也会瞎想,假如将来我捡到孩子,肯定要时时刻刻看顾好他,就像大哥和阿姐对我一样。
现在她果真捡到一个,年岁远远超出预料。
“怎么办呀。”她无奈求助南怜儿和谭潭。
南怜儿对着窗缝往外看:“你怎么多了条尾巴。”
谭潭道:“我看他挺乖巧,人家把你当亲姐姐,要不就认了吧。”
墨心竹凑上窗前看了一眼,少年在院外站着,等无聊就低头数蚂蚁。
一只、两只……
唉,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多背几遍心法。
倒不是嫌弃,墨心竹时间本就不宽裕,宁长安一通折腾,她根本无暇外出打探人质消息。
南怜儿只当她厌烦,建议:“直接和他说不行吗?”
墨心竹头疼地扶额:“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吗?我说了,也吓唬了,他……太执着。”
“叹什么气,你多招人喜欢呀。”
墨心竹凌空抓了一把喜欢抛给她们。
“我不要,送给你们。”
南怜儿和谭潭装模作样接到手里:“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
墨心竹最终是翻窗走的,她来苍云宗已经有段日子,和同门聊天时,大家提起魔族都咬牙切齿,墨心竹跟他们着一起骂,事后除了痛快外,再没收集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没有由头,再隐秘的事就不好继续打探,她于是只能先去藏书阁翻找有关苍云宗的书籍,试图了解更多信息,比如苍云修士和魔族不得不说的故事。最后发现,苍云宗确实有关押魔族的历史,但具体位置没写,很多事依旧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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