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被召去城主府中重铸刀剑。我是外来人,活动范围有限,只隐约听见几句关于神树的内容,大概意思是它状态不好。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可能这才是他们让神树避世的真正原因吧。”
“你怀疑这两件事有关系?”
“是三件,老夫一介武器灵匠,之前两件原本不是我该担心的,可融器晶石被盗,耽误我做生意。”段乾笑了笑,“我不知‘它’为何选中我的器行,红叶城妖邪难进,然而就算当前只有一缕气息,谁又能保证后面不会闯入千缕万缕。我们看到那缕黑气往北飘去,赤枫潭正在北郊,我怀疑这三件事有关联,没有证据,全凭直觉,说出去一定没人搭理。”
初九小声道:“是,两年过去都没事,我就觉得您多虑了。”
红叶城百姓从小浸染在黑水沼妖的可怕传说里,对妖邪之气异常敏感,尤其是见多识广的老人,饱经风霜后深谙居安思危的道理,免不了多想。年轻人心大,段乾觉得徒弟缺根筋没有忧患意识,于是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
“还请二位继续帮我调查融器晶石去向,这几件事没有关联最好,最好永远没有关联。要是在哪户人家地里挖出赃物,一定不要报官,说来惭愧,我与管事的有些摩擦……你们直接把人揍一顿就好。”
别看段乾表现得轻松,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内心的忧虑。
墨心竹霎感肩上的担子沉重不少,找猫狗突然变成查妖物,终于有点除祟的意思。
她沉默片刻,在老爷子殷切的目光下,冷冷吐出两个字:“加钱。”
段乾突然聋了,小指掏着耳朵感叹:“哎呀这年纪越来越大了,不服老不行哟。”
墨心竹转头又对初九说:“加钱。”
一间屋子一下聋了两个,师徒二人大眼瞪小眼。
“师父您刚刚把我拍蒙了,叫您少盘铁核桃这手劲儿大的我现在耳边嗡嗡响。”
有那么一瞬间,墨心竹阴暗地想:真希望他们是真聋了。
*
“师兄,他们把我们当免费劳力。”墨心竹狠狠把器行大门关上,没抱怨多久,马上进入正题,“接下来是不是该分两步进行,先从近处找,城里找不到再去城外。红叶城太大了,要不我们二人分开行动,能快一些。”
一切都是段乾猜想,仅凭几个微末细节就将事情串联起来,着实有点牵强。墨心竹偏向于盗窃者躲在城里,城郊距离段氏器行过于遥远,就为几块石头,外界妖物没理由冒风险进城。
在她提出分头行动后,戚庭问:“你很想与我分开?”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事更有效率,可以早日完成任务。”
戚庭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在思考她的提议是否可行。
墨心竹双手垂在身侧,时不时搓一搓外罩薄纱,等待时间比想象中长,她又拍一拍。这个过程中,她数次抬眼观察戚庭状态,十分不解,他为何要思考这么久。
戚庭不说话时气场很强,很难判断心情。
生气了?
墨心竹发现他眉头皱起,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戚庭仔细回忆一遍这两天与墨心竹的相处状态,从昨天回桃源居开始,他的小师妹一直若有若无地和他保持距离,方才四人聚在一起说话时,她居然像躲初九一样躲自己。
他问:“还有什么。”
“啊?”
“与我分开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方才所说都是她临时编的,就是单纯地想一个人吹吹冷风。
不过既然戚庭开口问了,她还能继续编。
“我总觉得你把我当小孩,要么就是当灵宠,必须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红叶城不比外面,没有凶兽祸妖,就算有,那缕黑雾微薄,不像什么厉害东西。我好歹是个修士,此番下山历练,你总跟着我我是不会有长进的。”
她是结合实际胡说八道,二百多岁的人,仍旧停留在小时候被人看护的状态,说出去都觉得羞耻。
等等。
墨心竹时刻关注戚庭表情,发现他眼底讶异一闪而过。
哪项被我说中了?这些日子经常对我动手动脚,难道真是因为没从我灵球的状态里走出来?
她痛恨地想:可恶啊。
“所以,分头行动的事……”
戚庭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如你所愿。”
摊开手掌,上面是一串银铃:“一旦遇到问题,用灵力摇响,我会尽快赶来。”
墨心竹眨了眨眼:“像召唤灵宠那样?”
师兄总把她当团子揉,今日她就要扳回一局。
原以为戚庭听后会窘迫,谁料他撸猫似的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走:“可以这么理解。”
大师兄刀枪不入,难搞。
墨心竹接过银铃,挫败地往下说:“知道啦,感谢师兄给我锻炼的机会。”
她把银铃和师父送的骰子手链系紧,二者一同缠在右腕上,左边则带着银镯,平时用衣袖包好,不会轻易外露。
戚庭:“午时在珍馐阁会合,有什么想吃的?”
墨心竹张口既答:“粉蒸排骨小酥鱼,再来一碗银耳羹。”
“桂花糕要不要。”
“要!”
二人分道而行。
山楂缩在墨心竹身上抱怨:“你可是修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贪吃,以前明明不这样的。”
“和你学的呗,我也是下山才发现人间好吃的食物这么多。”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们去吃东西,为何不给我叫一碟果盘!”
第48章 威胁
一上午过去, 墨心竹毫无收获。
融器晶石的影子半点没见着,更没感知到任何妖邪之气。
因为有神树庇佑吗?
墨心竹对传说中的巨枫很感兴趣,前方就是城主府, 她离得越近,越能发现空气中的灵力波动变得微弱,它们好像被另一股无形之力压制,或者说隐藏。接着, 她试着用指尖掐了一个风诀, 花费以往数倍力气才使地面石块悬浮,在这里,她的修为被抑制。
正门外有护院把守, 全部是身长九尺的大汉,看不出修为高低,从他们被肌肉撑得隆起的衣料上能断定肉身已经被锤炼到极致,铜皮铁骨的,就算修为被禁,他们依然能将结实的墙面锤出大坑——至少墨心竹觉得他们可以。
为了判断差距, 没有动用灵力, 她自己也捏起拳头, 试着往旁边的石墙上撞,指节与粗粝墙面触碰瞬间——嘶!
她甩了甩手。
假若没有修为,她力气可以大, 技巧可以有, 拧手腕拆胳膊都行,但对手绝不能过糙, 硬碰硬胜算很低。
当然, 看一眼枫树而已, 她没打算强闯城主府。古枫在西北角,墨心竹绕到那侧,发现后门守卫更多,不仅如此,巡防队伍和前院首尾相连,整座府邸固若金汤。
“这也太夸张了吧。”
墨心竹躲在街后,捏了捏手中山雀,本想让它飞越高墙进去查看古枫状态,但墙边守卫随身携带弓|弩,就怕它刚起飞就被狠箭射下,于是立马打消这个念头。
什么都看不到,真是白跑一趟。
正欲离开,身侧院墙顶端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喵。”
棕黑条纹的野猫轻巧从上方跃下。
墨心竹认得它,她才在容象仪中看过这道身影,与昨夜去段氏器行偷吃的野猫一模一样。红叶城有很多如它一般的小巧生灵。
山楂遇到天敌连忙缩起,野猫舔舐利爪,抬头看了它一眼,竖直的黑色瞳孔镶嵌进黯淡的琥珀潭中,旋即兴致缺缺地转头离去,目标方向正是巨枫所在院落。
但是不出所料,墙外那群守卫压根不懂爱惜生灵,其中一个抬脚将它踹开,厉声驱赶:“怎么又是你,里面没耗子,滚一边去。”
“喵!”
惨叫凄厉,野猫在地上滚了几圈,站稳后浑身炸起朝那人龇牙咧嘴,守卫抬起弩|箭吓唬它,野猫察觉危险,慌忙逃走。
它原路从墨心竹脚下穿过,马上离开时,动作一顿,忽地仰头与上方之人对视。红芒在它眼底化开,转瞬即逝,墨心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看到了吗?”她问山楂。
“看到了,它对我流口水。”
墨心竹立即跟在野猫后面走。
住宅群中道路弯弯绕绕,拐进一道漆黑窄巷后,野猫消失不见。
前面是条死路。
墨心竹扫视周围,左腕银镯忽地发烫,火灼一般紧贴皮肤。她吃了一惊,马上咬紧牙关用力把它从腕上扯下,下一刻,水月镜摔在地上,它光芒大作,缠绕它的层层布料被炽热燃成灰烬,一切外物散尽后,它又恢复以往微弱的光芒。
墨心竹掐了掐烫红的手腕,随后没事人一般捡起地面镜子。
对面须霍神情古怪,胸膛上下起伏着,好像刚刚平复完激烈的心情。
他盯着墨心竹面无表情的脸孔看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只对我这样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须霍身后是那具落有命契的残骸,墨心竹心下微沉。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之前以为你在凡间做戏,现在看来,我要重新思考有关你的问题。”镜里魔族气息急促,“我在红叶城的探子说,这两天你过得很是逍遥快活啊,怎么办,你若眷恋凡尘,我们的计划可就危险了。”
墨心竹皱了皱眉,这人今天怎么突然发病?正要开口,须霍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五指凌空一捏,魔气缠绕瞬间,远处的命契闪烁,墨心竹心脏忽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握住,她顿时疼得喘不上气。
“你之前态度冷淡,三番两次切断通讯,我可以假装不在意,可如今正值紧要关头,你却优哉游哉跟在某位男修身边,大摇大摆在街上游逛。完成除祟任务了?按理说,你应该迫不及待马上回宗才是。毕竟替我做事才是最要紧的,你说是不是,嗯?”
身后猫叫响起,墨心竹眼珠斜转,压抑而冰冷的目光刺在那只正在舔爪的野猫身上,略微抬头,天空还有鸟雀盘旋。
“你让这些东西监视我。”
“畜生忠心,只知道听命行事,连邪念都没有,不像人,容易被他人蛊惑。”
“哦,那我要是被迷惑了,你能奈我何,不如现在弄死我,你敢么。”须霍越来越焦躁,墨心竹却敢笃定他不会轻易动手。他今天说的话也很奇怪,明明是“他们”正在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他偏偏强调他一个。
难道和长老们闹翻了?
须霍危险地眯起双目,但很快释然松手,他重新冷静:“自你入宗后,还没有做过一件实事吧。为了确定你的忠诚,我现在就有一项任务交给你。”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伐神树。”
红叶城只有一棵神树。
他在说什么?
墨心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面,须霍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风险。”
“那又如何,你难道不愿为我族冒险。”
“长老们没告诉我需要额外做其他事。”
“可你迟迟没有进展,不是吗?相信我,如果这事做成了,同样是大功一件。”
“相信你?”墨心竹琢磨其中字句,了然道,“这件事是你私自强加于我的,是吗。九死一生的任务,我要是死在里面,你打算如何向他们交代。”
她突然发现须霍脖子上有条尚未淡去的血印,魔族恢复能力极强,普通伤痕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此浅淡的伤口应该是方才留下的,很细,像被丝线所伤。
她心中有了答案,这人刚被大长老教训了一顿,所以火气重。
墨心竹岂能任他拿捏:“你竟然越过长老行事。我不与你闲扯,去把他们叫来,我要他们亲口对我说。”
须霍遮了遮颈上伤口,他自认能力足以胜任魔族长老的位置,于是瞒着大哥私自挑衅枯榕,被她嘲笑不说,回去之后大哥居然还拿银丝勒他!
“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给我节外生枝。”须阎警告他说。
凭什么,若不是魔尊已死,魔界无人作主,长老位置早该换了!凭什么自己永远矮他们一截,凭什么连一个小小的棋子都敢用这种猖狂的口气与他说话!
须霍积攒已久的不甘与愤恨几欲喷涌而出,他拼命按捺住心中情绪:只要猜想正确,砍掉那棵树后红叶城失去庇护,我就能先所有人一步找到那份力量,日后再没有人敢小瞧我。墨心竹迟早都是要冒险的,若是连一棵树都砍不掉,根本没法指望她在苍云宗办成大事。
不就是砍一棵树,怎么会送命!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任务你必须完成,若是失败,你也不要妄想拿回命契。你现在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听我的。”
墨心竹思忖良久,道:“好。”
须霍好像终于赢了一场胜仗,扬眉吐气似的,得意地说:“那么祝你行动顺利……”
下一刻,他嘴角上扬的幅度停滞,只见对面的墨心竹抬起拇指抹过脖颈,如他所愿微笑灿烂:“无论如何,这件事还是应该禀报长老才对,万一他们生气了,谁知道你下一步是死是伤。也许下次通过水月镜来找我的就不是你了。”
此话一出,二人彻底撕破脸,这次终于轮到须霍主动关闭镜像,墨心竹捂着心口靠在墙上,想象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模样,居然连那股锥心的疼痛也顾不上了,她低低地笑出声。
山楂觉得瘆人,它看墨心竹脸色惨白,连忙挥翅引起她的注意:“你怎么了。”
“哈哈哈,你看到没有。”墨心竹抹掉眼角渗出的泪滴,“他脸都绿了,我气到他了。”
面对魔族,她许久没有这样痛快,受制于人又如何,她早该这样,看到他们不爽半分都是赚的,不对,或许还能再肆意些,活得更潇洒些。
她好像……本该如此?
“别笑了,你满头都是汗!”
“没事。”须霍估计又对她的命契做了什么,一阵抽痛后,墨心竹扶墙站稳,“就是被逼无奈,说不定要提早送死。”
*
中午,珍馐阁二楼,墨心竹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饭粒。
戚庭点的菜都是她之前提过的,可她只夹了几筷子,没送进嘴里,几乎都在碗里堆着。
“没胃口?”
“有些累,歇会儿就好。”墨心竹喝了半杯温茶,“师兄,你那边有收获吗?”
“我去了张旺火家中,问到一些细节。你手怎么了?”
水月镜比想象中反复无常,寻常灵器压不住它,以至于那只银镯发烫,在墨心竹左腕烙下一圈红印。
“之前淘了个灵镯,我觉得挺好看就戴了,谁知它一晒太阳就发烫,已经丢掉了,哼,无良奸商。我们先说正事吧。”
戚庭将一小罐伤药送到她面前,墨心竹笑了笑:“师兄,你好像一个百宝箱。好了,我搽着呢,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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