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铭无奈地笑了一声,声音也一并软化了几分,“看台阶。”
“哦。”常洛灵这才弯下几近生锈的脖子,望着脚下的三节台阶,小心翼翼地迈下。
似乎是不习惯看路,她的动作莫名变得笨拙,仿佛刚刚学会走路,一节一节探着往下走。
她过分专注脚下,以至于都没留意身边那位也慢了下来,极尽耐心地配合着她的脚步,慢悠悠走下了三节。
“我抬头了哦。”再次踏上平地,常洛灵又抬高脑袋,“再有台阶麻烦你提醒我一下。”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忽而紧了一下,谢宜铭自哼笑中,溢出一声温柔的“嗯”。
好在后面一路平地,两人相安无事地抵达了地下车库。
上车时,常洛灵万分自觉地打开了后座的门:“我坐后面吧,你安心开车,我看不到的。”
谢宜铭握着门把手的手一怔,扭头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在狂风暴雨可能来临前,常洛灵“哧溜”钻进了后座,暂时隔绝了那道可怖的目光。
可惜不出几秒,谢宜铭便坐到了她前方的驾驶座上。
两人的目光再度于车内后视镜上相撞。
常洛灵两手扒着前座,昂头可怜兮兮地盯着后视镜,示好地眨了两下眼睛。
而镜中那双原本写满敌意的眼忽而眯了眯,眼角微微弯起,在更多和煦被泄露前,瞳仁及时移向了前方。
虽然他看不到常洛灵了,但常洛灵还可以看到他。
看那双眼里笑意渐浓,在没开灯的车内,亮得不像话。
可怜下一秒,她的“偷窥”行为就被抓包,原本还笑着的一双眼,换作无奈地瞪了镜中的她一下,吓得她一秒缩回了脑袋。
今晚的谢宜铭,很敏感。
全方位的。
一路上,这辆轿跑生生被开成了一座移动棺材,沉默地朝学校驶去。
常洛灵其实憋了一肚子话,可怜一句也不敢出口,偶尔朝车内后视镜瞥上一眼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和谢宜铭对上眼。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谢宜铭不会开赌气车,一路平稳地将她送到了宿舍区外。
常洛灵麻溜地下了车,两步迈到驾驶座旁,弯腰敲了敲车门。
降下的车窗宛若拉开的帷幕,而谢宜铭那张冷冰冰的脸,看起来也和雕塑无异。
“别乱说话。”雕塑开口了。
常洛灵一愣,不无委屈地眨眨眼:“什么叫乱说话?”
雕塑被问住了,沉默地别开眼,片刻后轻叹了一口气:“你想说什么?”
“晚安,还有谢谢你送我回来。”常洛灵说得很真诚,她也确实只想说这个而已。
雕塑的脸看起来更僵硬了。
但这次是出于尴尬,少顷后,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晚安。”
短短两个字,让她一路上的忐忑瞬间都被抚平了。
常洛灵小跑着奔向宿舍楼,在折进小道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路灯映不到的角落里,有一簇雪白的灯光。
一进宿舍,常洛灵便被施梦当场截下。对方几近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让她本就混乱的大脑全速转动了半天,才勉强理解意思。
今晚的演出,让她所在的乐队小火了一把,各种采访邀约一夜间接踵而至。
学生会邀请他们参加访谈,市电视台想联系他们进行电话采访,还有个小有名气的自媒体号,想与他们进行一场线上直播连线。
施梦扒着手指在和她一个个数,常洛灵听得晕乎乎的,双眼无神地一个劲点头。
“算啦,知道你满脑子想着谢宜铭呢。”施梦扫兴地摆摆手。
“没有没有梦梦。”常洛灵赶忙抱住她的胳膊,“我就是有点儿累了。”
早上五点起来忙彩排,蹦哒了一天后晚上还续了摊,任她再精力充沛,这会儿也该到极限了。
至于那短暂的一场睡眠,不提也罢。
施梦爽快地放过了她,常洛灵摇晃着前去洗漱,偏偏冷水一扑上脸,精神好像又回来了些许。
对着床顶瞪了半天眼后,她百无聊赖地摸出了手机。
自从加上谢宜铭的好友后,她每次无聊时拿起手机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和他的对话框。
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既定流程。
当然,绝大部分时刻都没有新消息。
这次也一样,“晚安”已经口头互道了,没有线上再说一遍的意义。
她只是默默又看了一遍最后的对话。
对话的最后,停留在她提醒他及时赴约。
差点被放鸽子的沮丧心情,这会儿又漫了上来,又酸又涩,搅得她心尖儿直堵。
她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谢宜铭一点。
虽然最后她选择了原谅,但她还是很好奇谢宜铭今晚迟到的原因。可惜出于一些……一言难尽的原因,错过了问出口的最好时机。
不过没关系,常洛灵默默退出了对话框,他们还会有很多机会。
按灭手机前,她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相册。
首页赫然显示着最新一张,遍地反光镜构成的幻境里,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机,捕捉了她和她喜欢的人的第一张合影。
灯光迷离,虚焦的镜头又添一分模糊,让一切更加虚幻。
等等……
常洛灵微微眯起眼,双指将照片放大。
昏黄的光圈刺眼,几乎掩盖了谢宜铭的侧脸,在她慌张的双眼之上,有一道温柔的轮廓。
镜头定格的那一刻,他扭头望向了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此时一位路人路过”的19瓶营养液~
感谢“我没事就看连载你别管我了”的5瓶营养液~
感谢“没有骑士的猪公主”的2瓶营养液~
感谢“尚宜”的1瓶营养液~
灵灵:好久没有收到营养液了,快递员说都被别人签收了,好奇怪哦。
猫猫:(不敢说话)
灵灵:等我找回来就把它送给你。
猫猫:不用,我不喜欢营养液。
灵灵:(拍拍猫头)不可以,你要多喝一点哦。
第25章
“你要抱抱吗?”
翌日中午, 当常洛灵在食堂听见有陌生人喊她名字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出名了。
对方姑娘特别热情地朝她挥手,夸她昨晚的表演真帅, 救场也很精彩,说完, 把自己盘里刚买的小蛋糕分了她一个。
直到端着小蛋糕回到位上,常洛灵的脑袋都有些晕乎乎的。
鉴于队长何境最近重色轻一切, 施梦这个副队长担起了所有的任务, 把一切采访时间按照各人日程, 安排得妥妥当当。
常洛灵一边听她报安排,一边吃着小蛋糕。蛋糕吃完后, 她算了一下,今天下午可能是她接下来几天里唯一的空闲时间了。
不知第多少次点开和谢宜铭的对话框, 常洛灵打了又删, 删了又打,迟迟按不下发送键。
想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约他出去, 真的好难。
如果是施梦, 只要双方有空, 说走就能走。甚至是何境也没问题, 闲着无聊约出去一起吃饭唱歌, 也很正常。
可偏偏他是谢宜铭。
偏偏自己对他有非分之想。
“你想和我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常洛灵吓得手一抖,她不安地抬起头来, 看见谢宜铭手握吃完的空餐盘, 正好奇地看着她。
“我、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常洛灵紧张得一个劲朝施梦使眼色, 偏偏对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显然不打算伸出援手。
情急之下, 大脑一片空白,她心一横,“你下午有空吗?”
谢宜铭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有。”
“那我可以喊你出去玩吗?”第一句都说了,也不差这一句了。
“去哪里?”
“去……”刚刚沸腾的勇气,这会儿好像“咕噜噜”蒸发完了,常洛灵不好意思地一缩肩膀,“我还没想好……”
闻言,谢宜铭没忍住轻笑出声:“那你可得快点想,下午很快就到了。”
谢宜铭一走,施梦便爆发出了震天的笑声,气得常洛灵轻轻捶了她一下:“刚刚怎么都不帮我!”
“你不是表现得挺好的么?”施梦一扬眉,“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说不定还没有直截了当来得好。”
……好像是这样的。
她和谢宜铭自认识以来,每一次的进展都是用她的主动换来的。
总听说女追男隔层纱,可追谢宜铭这种人,隔的可是带电的铁丝网。她做不来精细活,只能握柄绝缘小锤,“哐哐哐”试图用蛮力砸开。
也算是窥到几缕天光了。
什么电影院游乐园这种场所,对于一对异性来说未免有些暧丨昧。常洛灵左思右想,最后,两个人又坐到了昨晚那家ktv。
“昨晚我有点兴奋,今天我会好好唱!”
常洛灵是这么承诺的,开头的一切也进展得很顺利,直到副歌乍起——
她光荣破音了。
毕竟昨天唱了一晚上,虽然说话没什么问题,但一旦飙起高音,明显感受到嗓子有些力不从心。
常洛灵沮丧地瘫坐在沙发上,幽幽往身侧瞥了一眼。
这个“坏人”刚刚的笑声,她可是记在心里的!
“坏人”看起来倒是神色自若,还给她递了杯水:“要不还是休息休息吧。”
常洛灵“咕嘟嘟”吨下两口水:“等我状态好了,我要雪耻。”
“好——”谢宜铭拖着长音应她,“我很期待。”
唱不了歌,坐在ktv里多少有些尴尬。谢宜铭看起来不是个爱唱歌的人,哪怕昨晚他随意唱的几句,听着明明很好听。
两人沉默地等着这首歌的伴奏放完,屏幕上开始播放广告。
常洛灵点开点歌软件,挑了几首还算舒缓的歌,打开了原唱。
钢琴前奏响起,mv看起来颇有年代感,油菜花丛里,女主角穿着白色棉布裙款款出现。
常洛灵扭头看向自己的男主角:“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宜铭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但还是一颔首道:“你说。”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迟到了呀?”
直白地问出口后,常洛灵用力抿上唇,目光炯炯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不论是真相还是借口,她想要他对这件事做出一些回应。
闻声,谢宜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刚那种怡然自得的神态,顷刻间消失殆尽。
“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他用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回答了她。
这下换常洛灵愣住了。
上次听到这个问题还是小时候,那些无聊的叔叔阿姨总会开玩笑问她,要她给父母比个高低。
小常洛灵谁都不想得罪,涨红个脸答不出来,“哇哇”张着嘴哭,倒是换来了一帮大人的笑。
时过境迁再度被问到这个问题,小时候的讨厌回忆又涌了上来。
但谢宜铭不是想逗她哭的大人,莫不如说在那些大人眼里,他们都是孩子,会为一句无聊的问题纠结到哭的孩子。
她想问他为什么问这个,也想问他是不是有人问了他这个问题,但最终,她决定不要再把问题抛来抛去。
“爸爸妈妈我都喜欢,非要说的话……爸爸有点严肃,所以我和妈妈更亲近一点,但爸爸也很好。”
很坦诚的回答。
谢宜铭不置可否地微微一扬眉,沉默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背景的女声继续唱着,曲曲折折教人断肠。
常洛灵用余光观察着他的侧脸,看那流畅的线条变得更为冷硬,可毫无韧性,仿佛能轻易碎裂。
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呢?
肯定不是一时的随性而起,大概率是有人先问了他。
没人会无聊到拿这个问题逗大学生,那就只剩一个情况——
“前段时间,我妈的律师问了我这个问题,没多久,我爸的律师也这么问了我。昨天晚上,两边都喊我去吃饭,同一个酒楼,不同的包厢。
“我去了那个酒楼,但是没上去。我在门口盯着那个牌匾看,我记得它叫‘永和苑’,但是灯牌坏了,‘和’字一闪一闪的。
“口袋里消息一直响,我烦得直接关了机,屏幕一暗,我抬头看见那个‘和’字也灭了。我就是在那时突然想起你今晚有演出,马上打车离开了。
“……不好意思,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这是谢宜铭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克制。
话音落下,他甚至略一耸肩,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好像第一次触及到了他的真心,这让常洛灵感到手足无措。
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她的爸妈也有过吵到一度要离婚的时候,但仅限于嘴皮子上逞强,没人舍得迈出第一步。
可哪怕只是嘴上的随便说说,也让作为孩子的她忧心了好久。
“谢宜铭……”常洛灵小声地喊他。
ktv里的音响太响亮,调得再低在此刻也有些吵闹,她的声音又太小太犹豫,几乎就这么淹没在了里面。
但谢宜铭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沉默地扭头望向她,那双深邃的眼里,盛着很多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情绪。
常洛灵嘴笨,她能感同身受,却不知如何述说。
她只知道小心但坚定地伸出手,敞开自己的怀抱。
“你要抱抱吗?”
谢宜铭垂眼看向她。
她的目光纯洁而坚定,敞开的怀抱包容而友善,射灯在她头顶掠过,自她周身蒙上一层淡黄的光圈,给她染上了一种神性。
做生意的没有不迷信的,从小,他就跟着爸妈四处烧香拜佛。
无论干什么,都要先拜一拜算一算,事儿成了是神佛保佑,没成就是自己还不够虔诚。
就连他一路高中,那也是三炷香的作用,轻飘飘就把他数年的努力焚成香灰,还得被押去还愿。
叛逆的少年,心里总拧着一股劲儿,跪拜得不够虔诚,又不敢当真对神像不敬,只能趁父母不注意别开眼,盯着地上奔走拌运糕点屑的蚂蚁。
那迟来的虔诚和信仰,出现在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
常洛灵感觉他的目光透过自己的双眼,仿佛径直洞穿了她的灵魂,让她一阵发怵,却依然鼓起勇气对视着。
干举着的双臂有些发酸,急需垂下或者依附些什么,但在谢宜铭明确拒绝之前,她不想收回。
那目光终于逐渐从她的灵魂中抽离,让她多少松了一口气。谢宜铭垂下眼,躬身伸出双臂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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