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行瞥了眼琳琅的食物,浅浅一点头:“辛苦。”
他话音落下,侍应生递来一个夹在黑色牛皮板上的单子,陆之行接过,在上面散漫签上自己的英文名。
确认好餐品无误后,侍应生们迅速离开,只留陆之行的助理立在原地。
他小心看了眼自己的老板:“陆总,我去的时候,他们主厨正在接待客人……”
“嗯,没事,你把这几个袋子带下去,和老余一起用吧。”陆之行没有计较他的姗姗来迟,把放在一旁没有开封的纸袋点给他。
助理眼睛一亮,迅速提起纸袋:“谢谢陆总。”
陆之行没有再看走远的助理,转头对姜柚道:“尝尝,都是你喜欢吃的。”
姜柚一直面上淡定自若,内心却早已打出好几个感叹号。
现在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她也不再稳着,目光扫过一道道菜品,语气惊艳:“好丰盛!哎?这两个我没有和你吃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呀?”
她指的是一道清蒸豆腐鱼和一盘生熏青叶。
这两道菜,一个吃起来不方便,一个做起来难度大,都很麻烦,因此姜柚也很少吃。
“问了瞿珊。”陆之行简单解释,帮姜柚拿起碗筷,“快吃吧。”
桌上的菜品虽多,但个个都量少。两人一起用餐,饭毕时,满桌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
陆之行把桌子留给助理带来的清洁人员收拾,牵着姜柚回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依旧在紧张忙碌,房间里的新风系统勤勤恳恳吸收着缭绕的烟味,姜柚对室内的烟味很敏感,走到门口便皱起眉头。
陆之行在门口放开她的手,独自走进去,和自家经纪人耳语几句,就走了出来。
“走吧,回家。”他拉上会议室的门,对姜柚道。
香烟的味道总是无孔不入,陆之行仅在里面站了十几秒,身上便染上了沉闷酸腐的烟味。他将外套脱下,轻轻掸了掸,挂在臂弯里,才用另一只手搂住姜柚的肩。
姜柚迟疑:“这边不用管了吗?”
“不需要,我们已经尽到配合的义务,剩下的是他们的职责。”
姜柚似有所悟地点头。
回程的路到一半时,恰巧碰上晚高峰,回家的时辰比预估的晚一些。
家周围都是园林造景,少有奇怪的园林布光,只有道路两旁点着些引路的路灯。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鸟叫轻响,给人一种夜已深的错觉。
姜柚坐在玄关的凳上换鞋,动作惫懒,平时挺直的脊背也轻佝。
陆之行伸手顺着她的背脊轻抚:“累了?”
姜柚有气无力坐直身体,抬手搂住陆之行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腹部。
天气已经渐热,他只穿了一件内里和一件衬衫,肌肉的线条透过两层布料忠实地反馈给姜柚,她不由把脸在上面蹭了蹭,声音轻软:“对呀……”
“那就洗漱睡觉?”陆之行也不由语气放轻,手在姜柚的肩背处安抚。
姜柚闻言,从他怀里把自己抬起,嘟着嘴:“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哦~”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玄关旁的储物柜前,打开其中一格的柜门,从里拿出了个比巴掌稍大的绒面小盒。
“锵锵锵——”她捧着礼盒回到陆之行身前,扬起笑容,献宝似的举起。
客厅与玄关的灯透亮,姜柚未施粉黛,肌肤显得白净剔透,健康的唇呈现出娇嫩的浅粉,由于期待着陆之行的反应,眼眸也闪着光彩。
陆之行被她的样子感染,嘴角也带起笑意:“是什么?”
姜柚把小盒子塞给他:“快打开看看!”
男人伸手,修长的手指拿起礼盒。在姜柚手里稍显大个的盒子,放在陆之行手中,却像平白小了两个号。
他轻轻打开盒盖,看清里面的东西,脸上的笑加深几度:“是送给我的吗?”
小巧的礼盒里,铺了层柔滑的丝质衬布,一个长条形的金属物件安静地躺在其中。
这是一个领带夹。
刨光的银色质地,雕造成两个镂空长方形交织的形状,靠夹尾的那个方形突出一块,小小的抽象图案印刻其上。
定睛一看,那是一瓣几何化的柚子肉。
姜柚站在他身前,期待地看着他:“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所以我就抽时间去做了这个领带夹。”
“上面的这个图案是什么?”陆之行明知故问。
“是我呀,喜欢吗。快拿起来,看看背面。”姜柚示意。
陆之行立即伸手将领带夹捻出,转到里侧。在柚子肉的背面,一颗清透耀眼的蓝钻嵌在其上,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下流淌出破碎的星光。
“本来想给你做袖扣的,但是我没有找到另一颗同品质的蓝钻,之前纽港拍卖会上倒是有,不过我的权限不够,拍不了……”姜柚不好意思地絮絮叨叨。
陆之行的目光从领带夹移到姜柚的脸上,笑容温柔缱绻,认真地听着她絮叨。
“一看见它,我就觉得特别适合你,我……”姜柚说着,望进他的眼里,忽然就卡了壳,忘记接下来的话。
“谢谢。”陆之行的眼里也开始亮起星星,他把盒子关上,伸出手,把姜柚拥进怀里。
半晌,他放开姜柚:“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姜柚看着他走到储物柜前,打开了较大的另一格,从里面取出一个暗灰色的大盒子。
盒子上的暗灰隐隐沉淀着浓郁的黑,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陆家QM品牌的包装礼盒。
陆之行把礼盒放到桌上,示意姜柚来拆开。
她还以为自己不会有礼物,惊喜地解开丝带,打开盒子,第一眼便是层叠的浅绿色软纱,和一张写着QM大名的卡片。
姜柚的眸子微微睁大,转头望陆之行。
“拿出来看看。”男人拿起那张卡片,随手放在一旁,慢条斯理对姜柚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姜柚伸手,拎起当中白瓷质地的小衣架,盒子里面的布料随着动作提起。是一件无袖纱质礼服裙。
“它因你诞生。”陆之行道,“一百天纪念日快乐,柚柚。”
姜柚放下手上的裙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之行。
她以为陆之行不记得。今天太过匆忙,突发事件将两人都打得措手不及,连她也是在到家后,错眼瞥到柜子,才想起这件事。
面前的男人眼中是仅属于她的爱意,满得像是快要溢出。姜柚伸手,指腹在自己的眼角轻擦,踮脚搂住他的脖颈:“你也是。”
她又转身,拿起那件礼服。织镂着图案的轻纱在她的面前缓缓展开,她喃喃:“这是蝴蝶翅膀吗?”
属于蝴蝶翅膀的花纹繁复地编织在娇贵的纱质上,嵌套着盈满了一整件裙摆,像是准备带着主人翩舞。姜柚从未穿过裙摆长及曳地的裙子,以前是她咖位不够,不敢穿,最近是能穿了,却是没来得及尝试。
“嗯,QM首席为你设计的。我告诉他,我想要一件属于影后姜柚的裙子。”
“影后……姜柚?”姜柚看着裙子,表情怔然。
“怎么了?没信心?”陆之行笑,“我记得,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
她将裙子铺在沙发上,指尖抚过布料:“这么贵的裙子,就这样塞在盒子里吗?”
“在人台上,或者盒子里,都没有区别。它出生就属于你,终归是要站在聚光灯下的,就像现在,躺在你身旁一样。”
姜柚低着头没有动作,许久,一颗亮光从他的面颊垂落,打在精致的裙摆上,洇出一块湿色。她连忙伸出指尖,在湿痕上轻轻抹了抹。抹了两下,指尖顿住,她小声开口,语调呜咽:“谢谢……”
她直起身看向陆之行,眼眶红红的,盈满水光,睫毛一眨,一边的泪就像断线的水晶般划过瓷白脸颊:“谢谢。”
陆之行伸手,拇指揩去她的泪痕:“还是这么爱哭。”
“如果没有你,”姜柚翁着声音,吐露出心里长久的感激,“如果没有你,现在的姜柚,可能已经不是姜柚了。”
“乱讲。”陆之行扯了张纸巾为她擦掉止不住掉下来的眼泪,“我的柚柚原本就是该捧上那座奖杯的,之前只是不小心走了点弯路。我的存在,不过是帮助柚柚回到原本的轨道。”
“那、那要是时间太久,我吃胖了穿不下它怎么办。”她吸吸鼻子,“这个腰线好窄啊。”
“那就再让他设计一条新的。”
“可是我喜欢这条……”
“那就让他再做大一码的。”
“呜呜,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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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与陆之行休息几天后,姜柚独自出门,赴了个迟来的约。
曾经方乐贤给她递名片,邀请她出演女一号,但由于角色形象重叠,被姜柚婉拒。方乐贤走到这个地位,一切都看得开明,当时就言说,还在筹划的下部片子,她可以来试试。
于是现在,她坐在了方乐贤的对面。
雨后初霁的山脚小茶室,空气清甜,绿植青脆,木质的装潢与古意的灯笼油盏,将人浮躁的心拉回原处。
方乐贤坐得随意,随手为她斟了杯粗茶:“之前邀你的那部,因为某些原因,被审查扣了。你是个有眼光的,没挑它。”
他这话说得没有水准,姜柚应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腼腆笑笑,伸出双手接过他斟好的茶。
方乐贤旁边还坐了个年轻姑娘,人看起来柔顺而文静,开口却对他夹枪带炮:“哟,这不是说我写的东西没眼光吗?”
“咳,没有的事。”方乐贤正在嘬一口茶,险些呛住,连忙放下茶杯安抚她,“你写的好,写的不错。人我都给你带来了,好好说,好好说。”
他又转头向姜柚介绍:“这是这部戏的编剧,方芹。”
没有多余的介绍,在场的都是人精,姜柚从她的姓就能窥见背后一二。她没多嘴:“你好,方编剧。姜柚。”
“姜老师好。”
两人的手交握,一触即离。
短暂的时间里,姜柚瞥见她的手偏肉,有些娇憨的富态,白得十分均匀,触碰时也是绸缎一般柔软,一看就是书香小姐。
“邀你过来,是因为目前它还在保密阶段,经人手或网路终究不妥,我们也能多谈谈相关意向。”方乐贤递来一个剧本,崭新,页数挺厚。
姜柚接下一看,封面是一张白纸,翻开第二页,浅淡的墨迹像是打印机失灵,印着两个大字,《开窗》*。
“之行告诉我,你想在电影界深耕,想做个纯粹的演员。《开窗》是方芹第一本正经的电影剧本,目前的预期,我们可能不会上院线,片酬也偏少,是这个数。”方乐贤伸出五根手指,“再加上方芹她个人看好你,所以你是我们的首选。”
姜柚惊讶于陆之行会知道自己的意向规划,也惊讶于他会与方乐贤谈。她面上未显露山水,只对面前两人道了谢。
方芹补充:“如果你能接受,就好好看一遍,我们再继续往下谈。”
姜柚点头,直接翻开剧本,将鬓发挽到耳后,开始品读。
剧本页数较多,看的时候也久,但她只在开头就沉了进去,往后的时间流逝变得和剧中人同步。
陶小娣是秦川之上,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面向黄土地,背靠高远飘忽的天空,是她的宿命。
原本是。
如果不是在契机之下,捡到一个收音机的话。
在荒芜又锦簇的田地上,她捧着那个收音机,小心调试电台频道,跟着学习普通话,倾听小小的天地外的世界,和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她不知道到底是家门外的铁道和马路在呼唤,还是自己在不甘,望向远方的频次越来越多,心脏拉扯的声音也越来越嘶哑。
她想出去。
但她只是个被迫囿于黄土地与灶台的农村妇女,生活单调且贫乏。
周围的人笑她格格不入,笑她心思不静,她和她们之间隔起了一层膜,唯有闲暇时望着轰隆而过的火车,看着收音机和电视里的新鲜事,能让她有片刻平静。
她就在这种拉扯与撕裂感中长大、结婚、生育,惶惶且痛苦。
终于,在一次与大儿子的激烈争吵中,她下了一个约定,她要去外面看看。
农村女人的行囊鼓鼓,像是要把整个家都塞进去,临走时,她看着年幼的女儿,又把里面的食物取出一半,放在女儿手中。
城市很大,红男绿女,光鲜优雅,背着麻布行囊的她像是闯入的意外。她跌跌撞撞,终于只身在一个城中村棚户区落脚。
第一份工作是洗碗工。
她在家时掌灶,原以为在外时,能以这个谋一条生路,可城市里的吃□□贵,她鲜少见到,更别提做出来。
第二份工作是收银员。
得益于老乡的介绍,她在躬着腰洗了三个月碗后,靠着姣好的外貌,成了个小超市的收银员。这种棚户区里,做一个漂亮的超市收银员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下班的时间在晚上十点后。
第三份工作是酒店前台。
她跨越半个城市,找到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同事们都是年轻女孩,心眼多但不恶劣,她在这里待得舒适很多。
时间长了,这里和围着家中灶台打转,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后来她又换了许多工作,每一份都不长久,看过许多人和事,忙碌且充实。大部分时候,她都很满意这样的生活,除了与家里电话时,听见女儿和丈夫的思念和呼唤。
最终压垮她的,是母亲在病床前的呼唤。
“该回来了。”母亲在听筒中沙哑低语。
于是,时隔多年后,她还是回到了那方小村庄。
这里和走时没有什么差别,房子和田地依旧灰扑扑的,满是黄泥土的气息,村里的妇女们也没有变化,唠得都是家长里短。
她变了。她不再抗争,不再满身刺,家人和同村劝她安分,她也笑着应下。只是火车的隆隆声,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眺望。
丈夫的理解,让她能够在农闲时,偶尔坐上火车,去外面看看。
飞鸟和风筝,还是有区别的。
扎根于泥土中的青竹向往飞鸟,拼尽浑身力气,最终也只能成为一只竹篾粘成的风筝,线的另一端永远系在泥土中。
她觉得,风筝其实也可以。只是在看书看电视时,偶尔会想象,成为飞鸟的自己,又该是什么样。
姜柚看完剧本,抬起头时,云层早已将那一丝雨后阳光掩住,屋外吹来一股风雨欲来的泥土腥味。
小声交谈的方乐贤和方芹止住话头,同时看向她。
“如何?”方乐贤开口。
望着窗外愣神的姜柚一下子回过神,扯起勉强的笑:“挺不错的。”
方芹问:“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姜柚觉察到自己的表情不对,抹了把脸,整理好心绪:“没有,故事太好了,我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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