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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宋鱼偶尔还能想起从前和爸爸一起，在新家的阳台上捉迷藏的画面。她那会最喜欢藏在阳台上，阳台上摆着爸爸的画板，种着妈妈的花，还有被阳光照得透明的白色窗帘，她穿梭其间。
就算她毛手毛脚地打翻了妈妈的花盆，惹得妈妈瞪了眼，爸爸也会替她说话，把她藏在腿后边，笑嘻嘻地跟妈妈说。
“小鱼没藏在这，花盆是外面偷跑进来的猫打翻的，不信你去问猫。”
妈妈虽然还瞪着眼睛，但嘴角却会止不住扬起来，哼哼着说“你就惯着她吧”就走了，不追究了。
小宋鱼藏在爸爸身后，用小手捂着嘴笑。
... ...
她爸车祸离世之后，宋鱼好像再没在这个家里见过阳光，连阳台上都没有了。
可是这天，她手里拿着学校颁给她的高分奖状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的阳光，那里的阳光也和记忆里一样，把白色窗帘照的几乎透明。
宋鱼心下轻快，见她妈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还倒了杯水端过去。
她妈朝着她“哼”了一声，转头又被阳光刺到了眼，水也没喝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接下来的日子，宋鱼心情都很好，班主任帮她参谋着外面的学校，她听说浦市城市很大，人很多，怀揣着怎样奇怪梦想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一个立足之地，她羡慕不已。
班主任让她好好填报志愿，选一个她喜欢的学校，学一个她喜欢的专业。
过了几天，高考填报志愿系统一开，宋鱼就兴高采烈地登陆了上去，试着给自己报上了专业，顺带着修改了志愿系统的密码，为防忘掉，写在了她的日记本上。
她想，要是她妈老问她报专业的事情，她就说是和班主任商量着填的。
但她妈并没有问，好像单位有重要的任务，连着几天都很忙。
宋鱼不免暗喜，很快志愿填报就到了尾声，还剩下最后一天了。
宋鱼抱着画册趴在床上翻着玩，期待着九月开学，坐火车去浦市上大学的场景。
直到班主任发了信息提醒学生和家长，最后检查一下大家的志愿系统，不要在最后关头出错了。
宋鱼很听话，当即就打开了电脑检查。
可她一看之下傻了眼，还以为自己进错了系统——
那上面填报的志愿全都改了，不是浦市的大学，也不是她想选的专业，而是隔壁的师范大学、师范专业。
宋鱼惊得像遭遇了晴天霹雳。
而正好这个时候，她妈临时从单位回来了。
宋鱼没忍住，直接就问了她妈，“妈，我的志愿是怎么回事？！”
她妈脸色没有一定和缓，转头瞪着她。
“我给你改的，怎么了？”
宋鱼怔怔，“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她妈冷笑，“你不是有个记密码的日记本吗？我翻翻不就知道了？”
她妈这理直气壮的口气，就像利箭射破了宋鱼的心理防线。
连她自己的密码，在她妈眼里都是透明的吗？
她恍惚，她妈忽然使劲推搡了她一把，又一巴掌打在了她手臂上。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大了，想干嘛就干嘛了？报浦市那么远的地方，是不是巴不得离我远远的？我养你还养出仇来了？！还有，你报什么视觉设计专业，你直接说你想画画得了！”
霹雷喝闪的指责下，宋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里像塞进了一大堆破棉絮，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噎得她眼泪上冲，眼眶又烫又涨。
她妈还在怒吼，手指戳在她额头上，“我告诉你宋鱼，我不许你走你爸的老路，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上隔壁师范学校，毕业后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工作，就在我眼皮底下，哪都别去... ...”
宋鱼突然好想爸爸。
爸爸不在了，连一个能替她说句话的人，都没有了... ...
小姑娘眼眶发烫，看着阳光渐渐从阳台上退下去，白色的窗帘投出大片阴影，那里早没有她爸的画板，只剩下她妈的两盆发黄的仙人掌。
那时候的宋鱼，一颗心就像存了好多年梦想基金的陶瓷存钱罐，那一刻陡然碎裂了。
里面的钱不是被她拿出来实现梦想，反而是被她妈无情地收缴了。
她的希望，破灭完全。
... ...
只不过，那天的后来，班主任老师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专门找她妈妈谈了话，说宋鱼考这么高的分数真的不要浪费。
老师给她妈说了很久，她妈才终于松了口，同意宋鱼去浦市读大学，但却坚决不同意她学自己喜欢的视觉设计专业，宋鱼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当下流行的互联网技术，这才拿到了离家的车票，来到了浦市。
一晃眼，八年过去了。
宋鱼不想回家，就像高晴走之前跟她说的那样。
“有的家是治愈人心的温暖港湾，有的家却是让人压抑的黑暗山洞。”
“你是鱼，你要奔向你的海。”
是的，她不要回去，她要奔向她的海。
第12章
送走高晴之后，工作好像更加忙碌了，或许是人手减少的原因，又或许是宋鱼确实得到了重用，宋鱼一连几天都加班到十点多，只在周日才找出点时间，匆忙打包了自己的东西，搬出了原来租住的房子。
她搬到了高晴和表妹住的地方，表妹听说她来并没什么表示，但显然宋鱼的到来让她不如一个人住自在，所以对宋鱼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把钥匙给了宋鱼就出门去了。
宋鱼忙了大半天，先把高晴留下的东西帮她打包寄走，又把自己的临时用品摆放了出来。
弄完这些，浑身瘫了下来，摸了摸伤脚踝，有点隐隐作疼。
天早就黑下来了，她点了外卖，这会听见门口有了动静，赶紧起身出了卧室。
接着有人开了门，不是外卖，却是个浑身酒气的男人。
宋鱼吓了一大跳，瞬间以为是陌生男人闯门，警惕地连着向后退了两步。
那个男人见她吓得不轻，反而嘿嘿笑了起来，还嬉笑着问宋鱼，“这么胆小啊？”
话音未落，后面又跟进来一个人，宋鱼这才看见，是高晴的表妹张吉娜。
张吉娜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她身上的酒气比那个男的还重，闻言瞥了那个男的一眼。
“你怎么那么多话？”
说完才瞥向宋鱼，并不介绍男人是谁，只是不耐烦地问，“你有什么事？”
宋鱼本来是来等自己的外卖的，她摇摇头，“没事。”
正好这会，外卖送到了门口，宋鱼上前接了外卖回房间。
只不过刚关上房间的门，就听见那个男人油腔滑调地说了一句。
“你这个新室友，长得挺漂亮啊，啧啧。”
隔着门，仿佛有黏腻油滑的目光像蛇一样，攀到了她的门上。
宋鱼心下一紧，反手把门锁了起来。
飞快锁了门，她才小小松了口气。
但她觉得高晴的房间，好像不适合久住，要快快搬走了。
*
接下来的一周更加忙碌，主管塞到宋鱼手里的任务，就算每天加班到十点也不可能完成了，她只能连回家都继续工作到十二点多，才匆忙洗把脸睡了。
宋鱼这么拼命也不为别的，只要裁员这件事不落在她头上就行。
周四上午，她终于把最近的这堆任务忙完了，全部交差给主管的时候，主管抬头看了一眼她乌漆嘛黑的眼圈。
宋鱼还以为他有什么另外的事，但主管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说没事，“你最近做得其实挺不错的。”
这话听起来有那么点奇怪。
主管不怎么夸人，宋鱼入职这么久，虽然没怎么挨过训，但也是第一次听到夸奖。
连日一来加班加点的疲惫，都在这句话里，消散了开来。
升职加薪她就不指望了，别给她裁了就行。
宋鱼暗暗高兴，还问了主管一句，“下午我这边还有别的工作吗？”
主管十分难得的说没有了，“你把日常工作处理一下就行了。”
这可令宋鱼更高兴了，忙了这么久，终于换来浮生半日闲。
打工久了，资本家给的一星半点松快都能令人心情愉悦。
宋鱼也早没了按点下班的习惯，等到陆陆续续有人下班了，她才夹在人群里回了家。
公司里目前还没有第二波裁员的消息，也许高晴那一批人，就是唯一被裁掉的人。宋鱼既为高晴感到难过，又不免庆幸自己可能躲过了一劫。
谁想第二天上午，公司里第二批裁员就来了。
这次第一个被约谈的人，就是宋鱼。
*
会议室里，宋鱼有种不真实的噩梦感。
明明所有的工作她都认真完成了，主管塞给她的诸多任务她都加班加点做了，她从不迟到早退，很少请假调休，也没跟同事领导有过矛盾。
但她还是被裁了，还是第二轮的第一个。
难道这次的约谈顺序也是按照姓氏字母排的，从后往前吗？
宋鱼沉默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主管没怎么说话，目光向下，只有黄姐巴拉巴拉说起公司上层的英明决断：公司要精简自身、优化结构、应对风险，当然要把多余的员工裁掉了。
宋鱼不吭声。
黄姐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最好说话，不由地开始了高高在上的指点。
“其实小宋，从个人发展来看，这也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至少你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安逸下去了，职场就像大海，你不加强自己就会被海里的浪拍下去。”
她说着，见宋鱼还是不出声，更加随意起来。
“你看，你身上的气质就不够干练，做事不够高效，就算愿意加班也在拖慢项目的进度，连崴了脚都好得那么慢，公司没第一轮把你辞退，其实是在给出机会... ...”
她巴巴说着，宋鱼却看向了一旁的主管，昨天，主管还破天荒地夸了她一句。
她看过去，主管目光闪烁了一下。
宋鱼忽然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所以这两周她被塞了那么过工作，加班加点地做事，根本不是黄姐说得，公司没第一轮裁掉她是在给她机会，相反，他们是要在裁掉她之前，将她最后的价值全部压榨殆尽，不是吗？
上面早就定好了要裁掉的人，她也早就上了这份名单，但项目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总得有人把这些活全都干了。
宋玉想笑。
黄姐不知道宋鱼在想什么，指点她指点得越来越直白了。
“... ...年轻人初入职场，经历点风浪都是正常的。就比如高晴，她是第一个被裁的员工，选她做第一人，当然是公司的考虑。因为公司给大家稳定的岗位和工资，当然也需要大家尽心尽力回报。高晴的工作态度就很一般，从不加班，约谈她也不改正。她工作效率是不低，但态度不行，你的态度倒是可以，但效率太低了。公司需要的是既有态度又有效率的优秀员工... ...”
黄姐自从拿到了一部分裁员的大权，每天想要说的话更多了，想要指点的人也更多了。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让她这么指点，比如高晴就不能，能稳稳当当把人劝离就不错了；但是宋鱼就可以，黄姐输出起来可没太多顾虑。
她说着，甚至有点渴了，没留意到宋鱼主管劝她少说两句的眼神示意，只刚要拿起水杯，就见宋鱼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她这一下动作幅度很大，会议桌随之一晃，黄姐手边那杯茶水哗啦泼了出来，呼噜噜顺着桌子边缘，全都落到了黄姐精致的裙子上。
“哎呀！”她尖叫了一声，拧眉就向宋鱼看了过去。
她刚要说宋鱼这毛手毛脚的样子，就不是一个优秀职场人该有的状态。但一眼看到宋鱼的脸色，不知怎么就没说出话来。
一直态度谦虚柔和的宋鱼，此刻沉着脸抿着嘴，眼睛冷冷地向她看过来，身上竟然有种压人的气势，黄姐仰头看着，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而宋鱼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她从没见过的表情。
一贯谦卑的宋鱼，此刻微讽地笑了一声。
“员工又要工作高效，又要态度卑微，就公司发的这点工资，无论如何也聘不到吧？能聘到的，只有黄姐您这样的人。”
她没说黄姐是怎样的人，但语气里却将黄姐说了个透。
黄姐目瞪口呆，一张妆容精致的脸却像卤猪头一样红胀起来。
“你、你... ...”
主管也没想到看起来泥人一样的宋鱼，竟然也会发脾气，尴尬地他不好开口说话了。
整间会议室因为宋鱼而彻底安静。
闹成这样，公司想要她离职只要给她换个人来谈。
宋鱼直接转了身，稳稳当当、气势不减地出了会议室。
她一直攥着拳，指骨被她攥得发白。
但出了会议室的门，转到无人的走廊里，她伤脚尖锐一痛，忽的就忍不住了，鼻头酸了起来。。
她是出气了，替自己和高晴都出了气，可是，她努力那么久、拼命维持的工作，也不可挽回地没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夹杂着冷雨的秋风将窗户抽打的咣当作响。
宋鱼也被秋风抽在了脸上，半身发凉。
*
继章雨如和高晴之后，宋鱼也光荣地加入了失业大军，这样说其实不对，章雨如飞速找到了下家，而高晴则回家照顾父母去了，真正被失业所困的，就只有她自己。
公司给的赔偿不算少，但要全部核算之后，与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一起下发，宋鱼能拿到钱的时间又往后推了推，她手头能用的钱越来越少了。
得找房子，还得找工作。
章雨如帮她推荐了一些靠谱的公司，高晴则表示可以和张吉娜商量，留她多住几天。
宋鱼不好意思跟高晴说，张吉娜经常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每次看她的目光都令她极其不适。
她婉拒了高晴，说自己新房子看得差不多了，然后将反复修改的简历，投到了章雨如帮她推荐的公司里。
兴许是章雨如替她打了招呼，宋鱼在周五下午就得到了一个线上面试的机会，对方跟她简单聊了一下，晚上就发了邮件，约她下周二正式面试。
宋鱼沉郁的心情终于稍稍得到缓解。
她用周末的时间又接连投了许多简历，并浏览了本市的房子。
她不像章雨如那样可以立刻考虑换个城市，如果她离开了浦市去别的地方工作，那么她妈一定会亲自把她找回去，然后再也不许她出来了。
她还得留在浦市，至少找一个和之前那份相当的工作。
而房子，她仔细思考了一下，她原来住的那片地方交通便利，晚上的路灯也很亮，不少单身女性都爱在那附近居住，她想还是去找那片区域的房子，只不过要选择户型差一点、面积小一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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