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有人进了屋中柔声唤她,舒沅只好从窗前挪步,过去同旁人叙话。
裴见瑾发觉她离去,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虽未出声,但周身气息比先前更冷了一重。
于南以为是他们这些相熟的人光顾着聊天,冷落了他,便将话扯回来,聊到裴见瑾身上。
“舒家小姐纤弱不同常人,天冷下来,怕是更不容易,她出身侯府,还能这般好学,真是不易。”
于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前我在县城里,为了谋生路,在员外家里做过事。那家的公子小姐在冬日里很是好动,我也学了不少给人解闷的法子,你若需要,尽可问我。”
赵玉堂同其他人聊过,慢悠悠地逛到此处,恰好听到了这段,连忙走过来,道:“舒小姐不是贪玩的性子。日日不辍,比一些要参加科考的学生还认真两分。”
裴见瑾说想听一听。赵玉堂清了清嗓子,又道:“谁都有困乏的时候。学一些醒神的法子总会派上用场。”
裴见瑾从头到尾没提到舒沅一句。于南已经从赵玉堂的维护中明白了她是怎样一个人,便对自己先前的揣测感到有些羞愧,毫不藏私地将他的旧法子说出来。
末了,于南还道:“哪怕解解闷也是好的。当时为了博得青睐,我私底下琢磨了许久……当然舒小姐是不需旁人如此费尽心思地劝说的。就是裴公子也不需要用这种法子来得人青眼。”
而裴见瑾侧耳细听,显然听得颇为专注。
第64章
◎让他又哄了一回。◎
赵玉堂知晓于南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而裴见瑾虽也分外艰难,但到底与于南从前的境况不同。
赵玉堂思忖半刻,温声道:“舒小姐乐善好施,菩萨心肠。再说,你天资出众,她定会惜才。哪怕往后不到进璋书院来,见得少了,也不会全然不顾。”
女子在及笄后自与先前不同。赵玉堂所说,符合常理,他是有意想安裴见瑾的心。
这些读书的资费,自不是赵玉堂考量之事。如今裴见瑾在安国公府境况渐好,堂堂国公府不会连这些银钱都舍不得。赵玉堂暗忖,像裴见瑾这样的人,在乎的只会是心意。
锦上添花终比不得雪中送炭来得深刻。那份情谊,后来再多的人也比不过。
于南随即道:“那是当然。裴公子聪慧至此,也无须太多外物为你增色,只待腾云直上的时机罢了。”
裴见瑾眼睫轻垂,手中握着杯盏,静静不语。
若他是一心奔着科考去的学子,大抵会为此欣喜。可他不是。
且他要的,也不是人人可有,人人皆有的那一丁点关照。
他的眼眸黑沉,如一团化不开的墨。许久,才漾出一丝笑意。
*
两日后,舒沅在货物琳琅满目的小摊前,拿不准是买哪一个。
小贩看他们衣着华贵,笑道:“小姐不如两个都要了?”
舒沅摇摇头,又琢磨了一下,挑了其中一个。
冬日烧着炭盆,在屋中读书是暖和了,但容易困倦。且舒沅又须早起半个时辰往进璋书院赶去,已经有好几次险些睡着。
裴见瑾提出要带她闲逛,舒沅哪有不应的道理。但今日来的这处,显然比她想得更有趣。舒沅没走几步便被吸引了目光,兴致高昂地到摊前去细看。
各色各样的小玩意儿做得精巧有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板栗和糖糕香气。
裴见瑾显然对此处不熟,偶尔也要停下来辨认方向,见舒沅略有疑惑,他毫不隐瞒:“上回在大长公主府上遇见一人,是他告诉我的。”
舒沅双眼亮晶晶的,一看便知道她玩得尽兴。裴见瑾偏偏还是要问:“这里可还称你的心意?”
舒沅点头,发簪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仰头看他的样子乖顺得不得了。
裴见瑾勾了勾唇:“看来这个法子很好。当真能哄你开心。”
这还是他头一次这般直白不遮掩地哄人。舒沅有些晕乎乎的,就像到佛像跟前求了数百次,某天那石像突然会说话似的,让人回不过神来。
他往日对她也很好。但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裴见瑾这人,绝不是一时兴起便信口胡言的人。舒沅念起梦境中的阴暗场景,下意识觉得他别有用心。
裴见瑾对人好,是不会挂在嘴边的。特地提出来,很不寻常。舒沅抬眸看向他。
裴见瑾羽睫微垂,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分外真诚。
“我盼着你与我相处的每一日都开心自在。往后若是见得很少,你也能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
舒沅手指在袖中收紧。他这般看着她,又说这种话,她怎么能不心疼呢。
舒沅垂下眼,手里拿着刚买到手的小物件,轻声说:“怎么会见得少。你会忙,但我是很闲的……如果你不觉得烦,我多来找你就是了。”
只是等他回到宫中,恢复身份,每日怕是都忙得没有空闲,想起她的时刻也会变少。想到这,舒沅心头冒出一丝怅惘。
裴见瑾唇角微弯,眉眼间泄出一丝笑意。将她的话记在心底,面上却像是方才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再继续方才谈论之事,反而问她:“为何只买了一个?”
舒沅顺从心意,答道:“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至于剩下那个,以后再说罢。往后还能再来。”
裴见瑾轻轻看了她手中那物,颔了颔首。他确是能陪她再来的。
街边卖的糖炒栗子香甜诱人,舒沅也买了一包,只是这条街上好吃好玩的东西太多,她即便喜欢吃,也只能吃两颗。彻底冷掉的栗子不如热的香甜,剩下的便交给春桃,让她给大家分了。
舒沅如今精力略有长进,逛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累,和裴见瑾渐渐走到了巷中,去看那些有些稀奇的摊位。
舒沅最先注意到的便是空气里那股草药味。顺着这股味道看去,便看到了两个奇奇怪怪的摊子。摊主坐姿随意,说是在兜售神药良方。
卖的药不多,古怪的方子要多些,止痒,养发,助眠之类的,种类多样。
一看就不大可靠。舒沅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被骗的,但那摊主讲故事的功夫实在比说书先生还要强几分。
兜售良方的摊贩说起曾经的客人,简直滔滔不绝,从那老人家如何被小毛病折磨得夜不能寐,因屡次求药被骗与家中儿女多次冲突,而后灰心丧气暗自抹泪,最终被他这药方治得服服帖帖,家中和睦如旧,再也没吵过一句。
讲得有头有尾,像模像样的。仿佛真有那么一个受苦受难的老人家。
舒沅在旁边听得入神。摊上卖得最好的还是那止痒和养发的药,舒沅又看了眼便走了。
还有卖小兔小狗的摊子。妇人给这些小东西盖了厚厚的被褥,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摆摊。等谈得差不多了,才小心地拉开一条缝,叫客人从里头捉一只回去。
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捉了只小狗回去,给家中儿女逗着玩。是只圆头圆脑的可爱小家伙。
舒沅想起裴见瑾给她的那个木雕,偏头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心想,他还做得挺像的。
裴见瑾问:“你很喜欢?”
舒沅不否认,只说:“我不养这些小东西。”
那卖狗的妇人在摊前揣手等着,盼着客人赶紧上门。
舒沅收回目光,叹道:“我总养不好的。”
抿了抿唇,续道:“我还小的时候,家中养了两只乖巧的小兔子。但都死掉了。”
那两只小兔子实在可爱,舒沅那时病着也忍不住想摸一摸。等她稍微能下床走动,特意去寻那对小兔子,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小窝。
她记事早,很多事在小时候就明白了,外边一些不好听的话,也记在了心里。那天看到小兔子没了,她回去大哭了一场。
娘亲说要再买,她也红着眼睛说不要了,窝在娘亲怀里抽抽噎噎的:“我不要它们,是我叫它们染了病气。好可怜……”
念及旧事,舒沅乌睫微垂,看上去有些失落。裴见瑾将她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默了两息,轻笑一声,温声道:“大约是当年照看的仆役不清楚兔子的习性,没照看好的缘故。”
舒沅抿了抿唇,轻轻看他。她如今是明白这个道理,但当初实实在在难过了一场。不知怎的,舒沅低声道:“那时候我以为是自己把病气过到它们身上,把小兔子害死了。”声音轻软,听着很是委屈。
裴见瑾勾了勾唇:“你幼时犯病,家中怕是看得紧,想必也只跟那小东西玩过一两次。你不过是放在心里想一想,怎么能害死它?”
舒沅眉眼弯弯地点头。她小时候真是傻乎乎的。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她早就想通了,还是情不自禁说出来,让他又哄了一回。
“总之我自那以后不再养什么活物了,至多到别人家中捉来抱一会儿。”舒沅道。
舒沅平日话少,平日里能闲聊的人也不多,只在裴见瑾跟前显得开朗一些。起初在书院,她想尽办法多跟他搭话,除去同旁人不熟悉,最大的缘故还是因她别有用心。
而相处久了,舒沅在他面前越发自在。两人在人流中并肩行走,舒沅时不时地想起一事,便侧首同他说话。裴见瑾也噙笑看向她,耐心听着。
寒冬迫近,天光不似往日柔暖,淡淡日光照在裴见瑾身上,不添一分暖意。但他如今在她面前,已变得和善可亲。
舒沅偶尔恍惚看去,见他神色,甚至会恍惚以为他们从未分别,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
舒沅记得在大长公主私宅那日,她偷偷在窗边望去,他在一众年轻学子中,也尤为出挑。除去那些学子在外经营出的才名,他不输于他们中任何一个。
只是他和那些宾客坐在一处闲谈叙话,有时候显得过分冷淡。不过世人不是求名便是求利,哪怕是饱读诗书的文人雅士也总有兴致高昂的时候。偏偏他一副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舒沅心底轻叹。或许又是她先入为主,叫梦里景象迷惑了心神。现下的他明明好得很,一点毛病也没有,她只看一眼,就去想他往后会如何。这样是不好的。
从一开始,她的心疼就压过了畏惧。叫她在情形后仍心悸不止的,是他一身清冷,厌恨俗世的模样。
只是她相遇后对他再好,过往所见所感已是横在心头的一道疤,在往后漫长年月也会生出隐痛。不会轻易被他置之脑后。
他经历之事,她仅能从梦境中知晓十之一二,尚且心疼不已呢。
若他能遇到更多真心待他之人,或许会好一些。
舒沅想起前日之事,步伐微顿,问他:“那日见你与人相谈甚欢,可有一见如故的?”
裴见瑾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人时似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她身上。
裴见瑾道:“有几个尚且算合得来。”而后随口提了提那几人。
舒沅对这几人有个粗浅的印象,皆是才学出众的学子。与他年龄相近,又博学多才,他与这些人来往,没有坏处。
舒沅颔了颔首,想起另一人,顿了顿才轻声问:“那还有没有其他人?”
裴见瑾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她,眸底漾出一丝笑意。
第65章
◎又没什么能管得住他。◎
那天周淑尤在湖畔同他相遇,短暂交谈几句。那时轻霜远远地经过,裴见瑾一早便发觉了轻霜行踪。
他早知道轻霜会将此事说与她。此时听她说起,丝毫不觉意外。
她这样事无巨细地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他很开心。
舒沅抿了抿唇:“有些……家中有前几年的进士,学识上颇为出众,偶尔结交一二,有他们提点,益处颇多。”
她记得周淑尤交游甚广,周家就有好几位曾资助过的学子考中进士。且族中与裴见瑾年龄相仿的读书人也多,若周淑尤有心与裴见瑾结交,似乎也挺好。
裴见瑾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才道:“那日只略聊了两句。”随即便挑开话题,没有就此说下去。
舒沅也知人的性情不能轻易移转,要他多沾染俗世情感也不能急在一时半会儿。便也没深究。
毕竟她是很顺着他的,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的。她知道的比旁人多,自然会更心疼他。舒沅暗想,其他人如今大约不会像她这般待他。
他的和颜悦色,都是她锲而不舍接近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呢。
这样想来。他提起周淑尤时语气不怎么好,也是很正常的。
年关将近,售卖糖果的摊前亦是热闹非凡,围在摊前的客人有高有矮,小孩子垫着脚指指点点,生怕漏掉自己喜欢的那种糖果。
如此热闹景象,仅是从旁边经过,舒沅就十分开心。
季考近在眼前,她近日看书愈发久了。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黄金屋看久了也很费眼睛,也会觉得无趣。
舒沅一面勤勤恳恳,一面理解了沈彻先前闷在家中的感受。她好歹还有裴见瑾陪着呢。
这些天待在书院一心读书,不像前些年那般,天一冷下来就足不出户,舒沅再站到行人摩肩接踵的街巷中,便有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处处有趣,她怎么都看不够。
裴见瑾现下又很会照顾她,但凡她目光停在哪一处,他便会带她过去。
舒沅无拘无束,想闲逛自己出门便是。而沈彻楚宜就没她这般自在了,年底家中事多,除去与亲友相聚,他们就是待在书房苦读。
往年他们哪坐得住?只今年舒沅这个体弱的小妹妹日日不辍,他们再懒散下去就有些不像样了。且各自都起了好胜心,这些天楚宜只嘴上说一说辛苦,但从没想着要撂下书不看了。
舒沅这趟出来,自不能把他们两人忘了。走到某处便要琢磨着他们的喜好,给闭关苦读的两人买些东西。
她往那柜台前一站,虽不是即刻就能挑出合他们心意的物件,思索考虑的时间不会很长,比大多数客人来得爽快。舒沅估摸着他们多半会喜欢这些东西。
不过这事也在她心底惹出一点波澜。
给他们两个买东西时尚不明显。到了她也心动的时候,就有些尴尬了。算上自己,她买了三个人的东西,若不管裴见瑾就不太好了。
楚宜沈彻同她相熟多年,她把他们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但裴见瑾的偏好,她是半分不知晓。
先前借着赔礼道歉和祝贺入学的幌子,她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可俱是照着她的喜好来选的。且有一大半是书房用物和珍贵药材,这些东西也没多少差别。
她轻易就把送给楚宜沈彻的东西挑好,到他这里却不知从何下手。显得他是外人似的。
舒沅趁着裴见瑾还未走近的这点工夫,勉力思索他常日用物,想要找到他不经意间透露的喜好。可左思右想,也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他平日用的东西,多半都是她送的。至于衣裳,好似与其他学子差别不大。
舒沅苦恼不已。
裴见瑾自然发觉了她的异常,往架上一看,目光落在中间的那个别致瓷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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