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偷偷瞄了眼李春娘:“莫非,母亲这是想念父亲了?”
李春娘将泡好的茶水递到女儿面前,撇了撇嘴:“就你父亲那副德性,他不来找我麻烦就算是万幸了,我还想他?他做梦。”
话刚落音,只听“嗖”的一声响,一支飞镖突然穿过店铺大门,“啪”的一声插在了店内的墙柱上,镖翼轻颤,呼呼作响。
母女俩皆吓得一怔,空气沉静了一瞬。
姜欣然一激灵,大步跨出店门,朝着街边四下张望,嘴里大呼着:“谁,刚刚是谁?”
街边除了匆匆奔忙的路人,并无可疑人影。
同时一道惊雷“呯”的一声划破城市上空,大雨霎时倾盆而下,阴沉的天幕像要随时塌下来一般。
胡大也跟着跑出店门,警惕地朝四下里张望了几眼:“姑娘,别站在外头,进去说话。”
姜欣然转身进店,这才发现那镖尖上竟然还插了一封四四方方叠好的信,用不那么周正的小楷,写在细软的罗纹纸上:“两日后的申时,于姜宅大门口,用孟家所埋锦盒,来换取姜大鹏性命,不得声张,不得告官,否则后果自负。”
一旁的李春娘霎时吓得失了魂魄,身子一软瘫在了圈椅里,面色发白,浑身瑟缩不止:“完了,完了,姜家要完了。”
姜欣然忙蹲下来安慰她:“母亲稳住,先别慌。”
李春娘一把捉住女儿的手,眸中溋出泪来,“什么锦盒,怎的跟你父亲扯上了关系?然然,他是不是活不成了,是不是活不成了?”
“不会的,父亲会活下去的,母亲先别急。”
胡大也上前安慰:“夫人放心,我马上去找世子想办法。”
“找世子?”李春娘连忙朝姜欣然摆手:“信里头不是说不得声张么,若是去告知世子,那些人……那些人会不会提前对你父亲下手?”
姜欣然朝胡大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侯府,自己则弯下身来安慰李春娘:“母亲,那些人要的东西都在世子那里,所以咱们得先将此事告知世子,让他来一起想办法。”
李春娘泪落腮边,一时哽咽得说不上话来。
“母亲放心,女儿自离开李子口后,也曾几次身险陷境,所幸有世子施以援手,女儿才能转危为安,所以咱们要相信世子,有他的帮助,父亲定能平安回来的。”
李春娘听得收住哭声,含泪凝视她:“你不过是嫁个人而已,怎的还几次身陷险境了?”
姜欣然一怔,才知自己心急之下失了言,抿了抿唇:“因为……姑父那桩案子复杂得很,姑父是被冤枉的,背后冤枉他之人,自然不想让这案子翻案,自然要耍些害人的手段。”
李春娘虽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听得心头揪起:“刚刚,那信里所说的什么锦盒,便是与你姑父的案子相关么?”
姜欣然点了点头。
李春娘一声哀叹,又开始抹泪珠子:“老天爷咋就这般不长眼,咋就专门让好人吃苦遭难。”她哭得长一声短一声,末了,仍是牵挂姜大鹏的安危:“我虽在你父亲面前没落着好,可好歹,一个家总要有个男人在外头顶门立户,没了你父亲,咱们姜家在李子口就立不住门户了。”
这个被男人打了几十年的女人,却终是离不开那个打她的男人啊!
姜欣然看着母亲这般自乱阵脚,心里又急又疼:“母亲此时胡思乱想反而会乱了心神,不如先去后院歇息一会儿,晚些时候我再给你消息。”她说着也不等李春娘回应,扭头唤了声“玉儿”。
玉儿正在后院准备膳食,闻声入得店内:“姑娘,奴婢在。”
“将夫人扶进屋去歇息吧,给她在屋中薰点儿安神的香料。”
玉儿应了声“是”,这便上前去搀扶圈椅里的李春娘。
李春娘全身发软,脸上泪痕斑斑,哽咽叮嘱:“若是有消息了,你可得进屋告知我一声。”
姜欣然“嗯”了一声:“母亲放心。”
待李春娘回了屋,店里便只剩了姜欣然和如树桩般守在店门口的胡三。
瓢泼大雨自天空泻下,哗哗声响成一片,街边除了偶尔几辆匆匆驶过的马车,再不见奔跑的人影了,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很快积起了一个个浅浅的水洼。
姜欣然盯着屋外密集的雨帘,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她虽并不喜欢姜大鹏这个父亲,但好歹他是她的至亲,血脉亲情,打断了骨头都还连着筋呢,她肯定是不想他出事的,眼下只盼着楚世子能想出什么万全的法子,顺利地将他救出来才好。
胡大去侯府不过半个时辰,楚哲便坐着马车赶来了见明坊。
“世子。”她忙起身相迎。
楚哲身上还带着水汽,面色白皙而冷峻,桃花眼里的光黑不见底,“你放心,万事有我,没事的。”
他的语气温柔而坚定,这让她的心底踏实了不少,“是不是要用那锦盒里的东西去交换?”若是如此,那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但若不如此,父亲又该如何是好?
楚哲面色沉静,站在店门口深情地凝视着她,高大的身影被暗沉的天色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静静地落到店铺中间的空地上,又细又长。
“姜欣然。”他答非所问。
“嗯?”
“你相不相信我?”
姜欣然想也未想,脱口而出,“我相信你。”
“好。”他转头看了眼屋外的雨幕,又再次看向她:“这两日,你就在店里等我的消息,哪儿也别去,我定会将伯父活着送回来的。”
她也应了声“好”。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外的马车走。
“世子。”她追出去。
他顿住步子回眸看她。
对视的瞬间,眸中皆揉满了对彼此的千言万语。
片刻后她喃喃低语,“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说完心头仍是隐隐不安。
他“嗯”了一声,这才转身钻进了马车。
他特意急匆匆赶来,不过是想与她叮嘱几句好让她安心,余下的,他会尽全力而为,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坐于前室的丁秋生一甩响鞭,将马车掉了个头,继而飞快地消失在雨幕里。
姜欣然怔怔盯着楚世子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问胡大:“世子可透露了要如何去救人?”
胡大摇了摇头:“世子没说,世子只让小的专门守护好姑娘,别的不让小的参与。”
姜欣然长长吐了一口气,一颗心却自此悬得高高的。
第105章 等他
一连接着两日, 李春娘都卧床不起,哭累了便睡, 睡醒了又哭, 一双老眼肿得如核桃一般,连送去的膳食也未动几口,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姜欣然看着心焦, 坐在床前苦心劝慰:“母亲性子向来硬气,以前哪怕被父亲打得起不了床,哪怕家中无米下锅, 也从未如今日这般失了志气,女儿瞧着, 怕是父亲还未救出,母亲便自个儿就要倒下了, 你让女儿如何承受这一切?”
李春娘倚在床头, 发髻松散,面色消瘦憔悴:“今时已不同往日啊, 为娘年纪大了, 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 受不得大的波折了,唯愿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康康健健才好,没成想……竟还惹来这种性命之忧,你让为娘如何不忧心?”说完又偏过头去抹泪珠子了。
下学回来的姜志泽也入得屋来,语气毫不客气:“母亲怎的就没丁点记性, 父亲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又是如何对这个家的, 犯得着为他这般操心么?是他不愿与我们住于一处的, 如今出事了, 怪谁呢,怪他自个儿。”
姜欣然一把将弟弟扯到旁边:“你且少说两句。”
姜志泽不甘心地扁了扁嘴,总算是闭口不言了。
李春娘哀叹一声,继续抹泪珠子:“他再不济,也还是你们的父亲,他出事了,你们不替他急,谁还能替他急?”
“世子不是已经去救父亲了么,我们好好等他的消息便可,母亲且打起精神来才是。”姜欣然说着端过矮几上的小米粥,舀起一小勺,送到李春娘嘴边:“您好歹也要进些饮食,可不能将自个儿的身子拖垮了。”
李春娘压根儿没心思吃,“今日都到午时了,世子那边还没消息传过来,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不是才到午时么,今日还有大半日呢,说不定过会儿世子就带父亲回来了,母亲又何必在这儿自个儿饿自个儿呢?”
抵不过女儿的殷切苦劝,李春娘总算是吃下小半碗粥,又被女儿伺候着饮了几口热茶,擦了嘴,安生地躺下了。
姜欣然略略松了口气,继而拉着姜志泽一道出了屋门。
郑淑娴正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看雨,一手抚着高高挺起的肚子,一手鞠成瓢状,伸出去接屋檐下滴落的雨水,见姜欣然出来,随口问了句:“伯母可吃了东西?”
姜欣然并没立马应她,而是吩咐身旁的姜志泽:“你先回房去温书吧。”
姜志泽“嗯”了一声,转头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台阶上只剩了姜欣然与郑淑娴,两人并排而立。
雨水哗哗而下,在院中的石板上溅起一阵阵水花,继而汇成一股股水流,流向院墙处的那株海棠树下。
姜欣然盯着密集的雨幕长长叹了口气,这才开口应她:“吃了小半碗粥,喝了几口热茶。”
郑淑娴收回伸出去的手臂,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滴,故作淡然地问:“今日是第二日了,晚些时候,楚哥哥应该就要送来消息了吧?”
姜欣然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郑淑娴扭头看她,眼里藏满担忧,“你是不是也觉得楚哥哥会有危险?”
姜欣然闻言绷紧面色,目光仍落在雨幕上,“郑淑娴,你最好给我闭上你这张乌鸦嘴。”说完看也没看她,转身往另一侧台阶走,继而穿过走廊去前面的店铺。
“喂……”郑淑娴抬臂唤了她一声,却终是欲言又止,黯然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店铺的后门处。
雨下得更大了,哗哗啦啦,像要将整个世界都沉到水里一般,郑淑娴低头哽咽了两声,又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咬着唇,转身回了屋。
已到了酉时,雨天,客流量少,天也黑得早,街道两边的店铺已渐次打烊,唯有见明坊仍然灯火通明。
平常这个时辰,姜欣然也早就关门了,但今日她不想关门,她得等楚哲的消息,他说过会给她消息的,便一定会来,她信他。
胡大站在店门口对着雨水飞溅的街边望眼欲穿,又转头看了眼姜欣然:“姑娘,要不您先回后院歇息,让小的守在这儿就行了。”
姜欣然心里七上八下,哪还有心思去后院歇息,“不了,我与你一起等。”说着又环顾了一眼店铺,“眼下也没客人上门了,不如咱们关掉一扇店门,只留一扇门罢了。”
胡大恭敬地应“是”。
两人合力关了卖文房四宝的那侧店面,玉儿也进来帮着收拾了一通,主仆几人这才轻省地坐下来,焦急地盯着黑糊糊的街边等待。
玉儿一着急话就多:“不是说约定的时间是在申时么,如今时辰早过了,世子却还没有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见没人应她,她又问:“姑娘,你说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姜欣然吸了口气,答非所问:“夫人在屋中可还好?”
玉儿蹙着眉:“夫人睡不安枕,也在等着消息呢,眼泪水都流了几箩筐了。”
姜欣然暗暗握紧拳,似在安慰旁人,也似在安慰自己:“会没事的,世子说了没事便会没事的。”
话刚落音,便闻街边有马车驶来,马蹄的“得得”声盖过漫天的雨声由远而近,听得几人面色一喜,立马涌到店门口伸长了脖子去查看。
夜色太暗,雨也太大,一开始压根儿看不清那马车的徽记,直到马车徐徐驶近,玉儿突然惊喜地大叫:“奴婢看清了,赶车的是丁秋生,是世子他们回来了。”
姜欣然胸口一松,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几人也顾不得下雨,齐齐站到了台阶下,只等着马车靠近。
丁秋生知道店里等消息等得急,还未将马车停稳,便冲着店门口大喊了一声:“姜姑娘,小的将姜伯父给您送来了。”说完拉紧缰绳唤了声“驭”,这才将马车停在了店前的台阶下。
“多谢了,辛苦你与世子了。”姜欣然说着往马车上看了几眼,只见车帘紧闭,压根儿不见有人走出来,一时面色疑惑,“车内……怎的没动静?”
丁秋生跳下前室,对着姜欣然搓了搓手,又抿了抿唇:“实不相瞒,小的与世子颇费了些周折才找到姜伯父,而那时……他已被那伙人泡在灵山下的深潭里泡了两天两夜,潭水冰冷,姜伯父的双腿怕是受进不少寒气,暂不能行走,需得我与人合力将其抬下来。”
姜欣然听得心头又是一紧,两只小手瞬间握成了拳。
胡大赶忙跳上车轼,一把掀开了车帘,只见幽暗的车厢内,姜大鹏斜着身子倚在座位上,面色凄惶,双腿如棉絮般自座位上垂下来,看上去绵软无力。
“我成了废人了,腿不顶事了,老天爷啊,我不想当废人啊。”他口中喃喃低吟。
胡大一时有些无措:“爷,您别慌,到时咱们请最高明的医官给您治,肯定能治好的。”
姜大鹏闻言哽咽一声,埋下头去默默擦泪。
丁秋生也跟着进了车厢内,顾不得安慰姜大鹏,弯腰与胡大一起将他从车内抬了出来,继而放进了店内的圈椅里。
姜大鹏缓了缓,将脑袋搁在了圈椅的椅背上,面色狼狈,眸中含泪,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被抽去了大半,曾经俊朗而年轻的外表也因此衰老了不少。
他悔呀,那日他本来在赌坊玩得好好的,冷不丁被一叫刘瞎子的赌友唆使,说什么在灵山脚下有一融洞,里面有大量的马蹄金,邀他一起去开采。
金子谁不爱呢,他正手头拮据呢,故尔也没刻意去打听这赌友的来路,便在次日清早跟着他去了灵山,没成想,竟是这么大一个陷阱。
他想来心如刀绞,目光怔怔地盯着屋顶,口中喃喃自语:“我的腿,都是刘瞎子给害的,都怪那个叫刘瞎子的人啦。”
姜欣然瞧着他这副模样,心底生出几分不忍,倒了杯热茶给他递过去,他却仰着头理也不理,面上还露出几分痴呆来。
姜欣然只得将热茶放回到柜台上,蹲下身体,轻轻按了按姜大鹏的腿骨:“父亲可还有知觉?”
姜大鹏在椅背上摇头,摇得无力而绝望,泪再次夺眶而出。
“父亲别急,待会儿我弄几个汤婆子先给父亲暖一暖。”她说着又转头吩咐:“胡三,你快与玉儿驾车出去找医官,若是对方不愿夜间出诊,咱们大不了多给些银子。”
胡三与玉儿双双应“是”,继而转身出了店铺。
此时李春娘闻声也从后门处进店,她发髻凌乱,肩上披了件外衣,腿脚颤颤微微:“然然,是不是你父亲回来了。”
“是的母亲。”姜欣然赶忙迎上去,搀着母亲往店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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