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抬眸看他,“臣妾知道,但眼下大局已定,皇上还是得继续做好这个皇上。”
“文茵,咱们欠宋承的,慢慢还。”
“好。”
“楚世子的事,朕心里有数,你也不用担心。”
“好。”
“朕若要杀掉你的兄长,你可会恨朕?”
“兄长他罪有应得,臣妾不怪皇上。”
仁帝将女人紧紧抱进怀里,抱了一会儿又去亲她。
她低着头躲开了他:“皇上都一把年纪了,竟还这般不知羞,外头还有宫人看着呢。”
仁帝总算略略展颜,仍在女人额上亲了一小口:“朕高兴,他们敢说二话么?”
德妃见他心绪舒展了,这才语带娇羞地开口:“臣妾饿了,想与皇上一起用膳。”
“好,朕这就传膳,与爱妃一起用膳。”
吴公公一听传膳,胸口压着的大石“呯”的一声就落了地,宫人皆称德妃是皇上的药,果然啦,药到病除。
两人一起在威仪殿用完了膳,仁帝又将德妃送出了宫门,看着女人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回了殿门。
他再次坐回到案前,饮了足足一杯参茶,思虑了良久,这才沉声吩咐吴公公:“备辇,去德宣宫。”
德宣宫在冷宫的后头,平时极少有人来这边,一来是怕沾上晦气,二来也怕招惹了这里的谁惹来麻烦。
仁帝仅在刚软禁宋承的那一年来过一回,这么多年过去了,本是同根生的两兄弟,同处一座深宫之中,竟再未相见过。
当吴公公取下德宣宫大门上沉沉的大锁时,那锁链上的锈灰竟在地上落下了厚厚的一层。
仁帝朝身旁的冷凡看了一眼,低声吩咐:“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皇上,还是由臣陪您进去吧,毕竟……”
仁帝打断他,“不用了,他是朕的兄长,不会伤害朕的。”
冷凡无奈,只得抱拳应“是”,但目光仍紧跟着仁帝,生怕出一点闪失。
巍峨的大门沉闷地“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豁口,仁帝提脚跨进门槛,只身进入豁口里,继而沿着门后的甬道徐徐行往殿内。
殿前一片寂静,廊柱上的油漆已变得斑斑驳驳,檐角的灯笼也早褪去了颜色,但目力所及皆整洁有序,连甬道的小草也被拔得干干净净。
仁帝刚踏上殿前的台阶,便一眼望见正在前厅里习字的宋承,他一袭灰色长衫,面容形销骨立,腮下还生了浅浅的青须。
仁帝刚一在光影里站定,他便于长案前抬起头来,对视的片刻,流失的光阴也好似在瞬间被拉回。
宋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恍惚了一瞬,仁帝轻声唤了声“哥”,他才眼睫轻颤地反应过来,道了声“皇上来了”,继而放下毫笔绕过案桌,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仁帝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抬眸看他,心中五味杂阵:“你老了。”
宋承微微一笑,因为这笑,他清瘦的脸上看似也略略圆润了一些:“岁月不饶人。”
仁帝扭头看了眼案上的字迹,仍是遒劲有力的草书:“你这点喜好倒是没变。”
“若无这些,何以度日?”
仁帝垂目,抿了抿唇,又唤了声“哥”。
他眼睫乱颤,一时竟无言以对,被软禁的这些年,他其实早已忘了他曾是他的哥哥。
仁帝抬起头来看他,坦诚相告,“有一位楚大学士,重新调查了你那桩案子,我已得知你系冤枉,李大将军也系枉死。”
宋承闻言身子一软,往后退了一步,所幸手掌扶住了旁边的案桌,但他面上却神色不显,仍是一副恭谨的模样,王顾左右而言他:“那位楚大学士,是楚玄德的儿子么?”
“是他的孙子。”
宋承又是微微一笑,看向殿外的天光:“没想到他的孙子都这般大了,光阴当真过去了好久呀。”
光阴已如尘土般将他深深掩埋,他若想爬出去,须得趴开那一重又一重的光阴,明明他期待这一刻期待了许久,但真到此刻,心中却莫名生出许多胆怯来。
“你恨父皇吗?”仁帝问他。
他淡然地摇头:“这都是定数,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要走。”
“哥。”仁帝再次唤了一声。
他抬眸看他,嘴上仍是不敢应。
“我会让你离开京城,给你一块封地,让你自由自在尽享富贵,往后你便找个对你好的女子,成一个家。”
他自被立为太子,一直未选太子妃,之后含冤下狱,到如今仍是孑然一身。
“这样好吗?”他无措地搓着两侧的衣摆,“皇上让我活着,且还给我封地,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怀有二心?”
“哥,这也是文茵的意思。”
一听“文茵”二字,他的手掌蓦地卷起来,指尖掐进了肉里,掐得他手臂微微发颤,但面上仍是风平浪静:“文茵……她还好吗?”
“她好,替我生了两个公主、一个皇子,她也希望你过得好。”
宋承胸口一松,面上露出一抹欣慰来,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那就按皇上的意思,我去封地。”他说着顿了顿:“皇上与文茵……要一直好下去。”
仁帝心头一热,声音也有些哽咽:“哥放心。”
系了多年的心结终于慢慢打开,即使曾经沧海难为水,好在他们已在竭尽全力地靠近彼此,哪怕仍有遗憾、委屈、不甘、愧疚,且让漫长的岁月去慢慢填补与抚平吧。
宋承在两日后离开了京城,这一日阴雨绵绵,和风轻拂,德妃爬上了宫中最高的阁楼,看着送人的车队缓缓驶出了城门,曾经以为一眼万年,却终因命运多舛错身而过,愿从此你的深情不被辜负,我的身旁有人相守。
仁帝撑了一把油绸伞跟着登上阁楼,依偎在德妃身边:“会想他吗?”
“更多的是愧疚。”
“爱妃放心吧,他会好,我们也要好。”仁帝说着伸手将女人轻轻拥入怀中。
女人将脑袋靠在他肩头,一直看着细雨中的车队只剩了一个小黑点,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皇上。”
“朕在。”
“楚世子也该放出来了吧?”
“爱妃别急,快了。”
天牢里。
楚哲与郑时初的囚室正好位置相对,中间隔着一条走廊,通过栅栏门的缝隙,两人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身影。
但楚哲一连几日在囚室内闭目养神,压根儿懒得朝郑时初这边张望,倒是郑时初时不时地要朝楚哲那边瞄上几眼。
他自始至终也没弄清楚,楚世子究竟掌握了他什么把柄?
他知道他在查他,却也知晓他并未查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他不明白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皇上也将他抓了进来。
但他郑时初可不是吃素的,是两朝元老不说,且还是皇上的岳丈,吃的盐可都比对面那小子吃的饭要多,不就是入一次狱么,丝毫吓不着他。
好歹还有德妃娘娘在宫里头撑着呢,她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也要放过他的。
因此这几日他都在静静等待,等着皇上下旨释放他。
这一日皇上的贴身太监吴公公甩着拂尘入得天牢,行至二人囚室间的走廊上,高声传旨:“皇上口谕,楚大学士秉公查案劳苦功高,即刻释放,恢复原职。”
郑时初终于不淡定了,飞身扒在囚室的栅栏门上,急切地问:“吴公公,那老夫呢,皇上可说了何时释放老夫?”
吴公公不失礼貌地客气一笑:“实在抱歉呀郑尚书,皇上的心思老奴也猜不着,您就在狱中再等等吧。”说完便示意狱卒赶紧给楚哲打开囚室门。
楚哲自始至终皆是一副淡然的神色,出了囚室也并未急着离去,而是满脸戏谑地靠近郑时初的囚室,蹲下来,隔着栅栏门的缝隙轻笑一声,“郑尚书,要不咱俩来打个赌怎么样?”
郑时初绷着面色,瞪着眼,大张着鼻孔:“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第121章 我喜欢你
楚哲往栅栏门前靠近了两寸, 压低了声音:“你老不是一直在谋划着想让五皇子夺储么,在下觉得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郑时初神色微敛:“此话何意?”
“你且听好了, 此次若是皇上杀你, 日后必会立五皇子为储,若是不杀你,五皇子则立储无望。”
郑时初气得脸都黑了, 咬牙切齿:“一派胡言。”
“郑尚书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皇上虽仁善,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君王, 你且看好了,他绝不会允许有你这样的外戚来玩弄皇权的, 保重吧。”
楚哲说着从栅栏门前站起身,又朝着郑时初轻笑了一声, 继而提起长腿转身走了。
郑时初眉头蹙紧怔了怔, 随后身子一软跌坐到了囚室的草席上,他总算明白过来,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此时皇上越是宠幸德妃、越是有意立五皇子为储, 杀他的可能性便会越大!
“老夫命该休矣。”他沉痛地哀叹一声。
天牢外。
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在下着绵绵细雨,这会儿云层后却隐隐洒下阳光来,金灿灿的,照得人脸上也喜气洋洋的。
楚哲今日出狱, 周为陪着国公爷亲自来接了,鲁氏与楚玉书也亲自来接了, 连姜欣然得知消息后也坐着马车赶过来了, 几人将天牢大门围了个满满当当。
楚哲刚一在大门口出现, 国公爷与鲁氏便双双拄着拐杖冲上前去,嘴里还不忘念叨:“哎哟,我的子仲吃苦了。”
“我的外孙可是大英雄,没给他母亲丢脸。”
“咱们两家可总算是出了个有用的人。”
醋意满满的周为:“……”他不算是有用的人么?
楚哲略略安抚完两位老人后,目光便落到了不远处的姜欣然身上,她正站在马车前,眨着一双幽黑的杏眼默默地看着他。
他心头一暖,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提腿阔步朝她行去。
行至近前,他难掩如潮水般汹涌的心绪,垂目看她,喃喃低语:“姜欣然,我可以抱你了吗?你答应过的。”
姜欣然有些羞怯,低头“嗯”了一声。
他张臂一把将她拥进怀中,当身体相触的刹那,彼此心里那块空了许久的地方终于被填得满满当当。
“姜欣然。”
“嗯。”
“我好想你呀。”
他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手臂从她的肩挪到她的腰,恨不能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才好。
她靠在他结实的胸前,一时也百感交集,又难过,又高兴:“世子辛苦了。”
“不辛苦。”
“身上有伤吗?”
“没有,皇上叮嘱过了,不准他们对我用刑。”
“还是……辛苦世子了。”她肩膀一抽,喉头哽咽。
他感觉到她身体的瑟缩,略略松开手臂,低头看她,才知她脸上已满是泪水,不由得一怔:“你哭了?”
她头一扭,再次埋在他的胸前:“我……就不能哭么?”
“姜欣然。”
“嗯?”
“不许躲,让我看到你的眼泪。”他说着从自己胸前将她的脸掰出来,轻轻给她拭泪,唇边含笑,“真好。”
她嗔怪他:“我都哭了,世子还笑。”
“嗯,你终于敢在我面前哭了,我开心。”她终于不与他见外了呀。
姜欣然羞得将头扭过去,不让他擦泪了。
他温柔一笑,收紧手臂,再次将女人拥入怀中,“姜欣然。”
“嗯?”
“我想娶你为妻,你嫁给我好不好?以后我会好好对你,尊重你,这辈子都死心塌地地守着你,好不好?”
姜欣然沉默了片刻,末了,才应了句:“我得想想。”
“姜欣然你在耍赖。”
“我没有。”
“你就有。”
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甚至王顾左右而言他:“世子,他们都看着呢,会……笑话我们的。”
他不想松开她,仍牢牢地抱着她:“随他们看,随他们笑话,不怕。”
旁边众多“灯泡”确实有些看不下去了,国公爷一手拄拐,一手挡住眼睛,面色半喜半忧:“这怎么回事嘛……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么?”
周为翻了个白眼:“现在年轻人可都如我这般规规矩矩的,也就他们这样了,公共场合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鲁氏听这话不买账了,这可是他的亲孙子,“谁遇上心爱之人后不放纵放纵呢,这位侄孙子怕是还没遇到过自己的心爱之人吧?”
这话说得,呛得周为答不上来了。
他怎的没遇上过心爱之人?他的心爱之人被她的亲孙子抢了呀,他抢不过,也打不过,忍得好辛苦呀。
罢了,还是忍了吧,只能忍了!
此时那对如璧人般的男女仍腻歪地抱在一起。
“姜欣然。”
“嗯?”
“你得送我回府。”他想她多陪他一会儿。
“好。”
“你还得做糕点给我吃。”
“好。”她顿了顿:“世子。”
“嗯?”
“你身上……都是稻草的味道。”
“嗯,在囚室里天天睡草席。”
“早点儿回府去洗洗,好不好?”
“好,听你的。”他温柔一笑,终于松开了她,继而牵着她往楚家马车走。
姜志泽从身后的马车跳下来,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了声,“姐夫,你真勇敢。”今日他歇课,特意陪姐姐来天牢接人。
楚哲一愣,回眸,第一次在少年面前露出温暖而随和的笑:“谢谢你。”
周为忍不住又要插言了:“臭小子,你可别乱叫,人家早就不是你的姐夫了。”
鲁氏闻言不罢休了:“怎的不是姐夫了,如今他俩的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
沉默了许久的楚玉书冷哼一声:“他们不是早就和离了么,怎的还是姐夫呢?”
鲁氏一听自个儿子也是一口浑话,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东西究竟有没有脑子、有没有心?还不知自己是哪头的么?”
好吧,一把年纪的楚玉书又当众挨骂了,他好气呀,可再气又能怎么办呢?如今他在侯府的地位已岌岌可危了,以前他还能动不动就将儿子臭骂一顿,或抽一顿鞭子,现在他还敢么?怕是他的老娘会找他拼命,怕是国公爷也会跟着骂上门,想到此,他干脆不吭声了,气咻咻上了自个儿的马车。
大家寒暄几句后也各自道别上了马车,车夫扬鞭赶马,迎着初露的阳光,驶向京城的各条街道。
与此同时,宫中。
仁帝向军机大臣陆鹏飞下达好几条旨意:“处决兵部尚书郑时初;处决刑部尚书李北天及仵作赵远;流放尚书府郑元辰;捣毁城外兵器铸造点,涉案人等一律流放;释放伯爵府世子赵天磊;释放原大理寺卿蒋伯辉,让流放的大理寺众官员回原籍,若有需求的,可官复原职;给先帝朝冤死的李光磊将军树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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