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母叹了口气:“我这不是担心……”
“担心有什么用!有这功夫担心不如想想接下来日子咋过!”钟父看着女儿,眉头深锁。
这个大女儿,打小不爱说话,性子却倔得很。十八岁入厂,干了两年就要嫁人。都是纺织系统的,钟父找人打听了江晟的情况,知道他前头有个相处多年的对象,才分手没多久。
这门婚事一开始他是不同意的,无奈女儿铁了心要嫁给那个姓江的小子。没结婚就大了肚子,他这个当爹的还能说什么?
钟父默了半晌,终是缓了语气:“日子既然已经过不下去了,你自个打定主意要离,我不反对。难的不是离婚,是离婚以后的日子,你要有思想准备……”
钟卉愣住,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站在自己这头了。
她抬眸看着父亲,鼻头发酸:“爸,你放心,打从决定跟江晟离婚开始,我就在做准备了。”
说罢便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跟父母粗略说了说,老两口听着女儿有条不紊地在安排生活,也稍稍松了口气。
钟母脸上的愁云散了些,开始为女儿谋划起来:“这段时间你那个店快开张了,肯定忙不过,把禾禾放在我们这,等暑假过完了再接回去。我跟你爸退休了,有时间看孩子。有啥事,就打电话给楼下老伍家,他会捎话给我们。”
母亲的一番话,说得钟卉彻底哽住。她打小就跟父母不亲近,总觉得他们管得太多太严。在人生大事上也从来听不进父母的建议,等到有了女儿禾禾以后,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眼泪往下流”……
跟父母说开了,钟卉心头上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钟母起身去准备午饭,钟卉跟着去摘菜,刚进厨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钟父起身去开门:“是不是钟妙回来了?”
……
江晟被小姨子当众撂脸子骂了一通,气得要命。出来就在市场门口买了两瓶酒,直奔老丈人家。
他和钟卉结婚后,也就逢年过节去下老丈人那。自打下海做工程后,就去得更少了。
眼下钟卉已经和小姨子统一战线了,他得去做做老丈人的思想工作。那两女人不能理解他,老丈人肯定能。
其实离婚协议签完,他就有点后悔,只是碍于面子,不想承认而已。在琼海从早忙到晚,累是累,心里头却空落落的,好像突然失去了奋斗目标。
这在外头打拼的男人,还是要有女人在家里等着。
待会去老丈人那,还是得说几句软话,让老爷子放心。江晟想了一路,拎着东西脚步发沉地走到岳父岳母家楼下。
几个坐在树荫底下扯闲篇下象棋的大爷看见他来了,都打起招呼来,“哟!这不是老钟家的姑爷吗?有阵子没来了,这是拎着东西来看老丈人呐?”
江晟没有寒暄的心情,冲那群人点了点头,便拎着东西上了楼。
钟父原以为是小女儿回来了,打开门看见是江晟,脸都黑了,“你来干什么?”
钟卉听到动静,也以为是钟妙回来,拿着一把芹菜探出身来,正要跟妹妹打招呼,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江晟。
她眼里的笑意倏地褪去,放下手里的菜,走出厨房。这人如果今天还是上门来废话的,她肯定奉陪到底。
那头江晟不知道跟钟父说了句什么,钟父铁青着脸“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钟卉:“……”
楼下摇着扇子正在扯闲篇的大爷被一声这声动静吓噤了声,抬头看向二楼方向——这是咋回事?
没过一会,便看到刚才拎着东西上楼的钟家姑爷铁青着脸下出了楼道口。
江晟没想到自己来钟卉家,竟然连门都没让进!
他下了楼,没走几步,身后“啪嚓”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
“那不是江家姑爷拎上去的酒吗?咋被老钟给扔下来了?”
“江家姑爷!你快回来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啊?”
……
江晟像根木头似的杵在一群老大爷中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两瓶摔碎的酒。
大爷们闻着酒香都是一脸心痛,当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可惜了!太可惜了!”
“这是咋回事啊?是买错酒了吗?”
“嗐!买错酒也不至扔掉啊!一早看到钟卉带着闺女回娘家,小两口子这是闹了矛盾吧?”
一位大爷看着江晟脸色不好,印堂发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想把老丈人哄好,可得下点功夫喽!”
*
钟卉和父母说开了,又将女儿安顿好了,肩上压力卸了大半,心里头各种乱七八糟的杂念瞬间也烟消云散。
“户口簿、身份证、结婚证……对了,还有离婚协议。”一大早,钟卉便将抽屉里所有证件塞进包里,骑着自行车便往民政局去了。
原本钟妙要陪她一起去,被钟卉毫不犹豫地给拒绝了。她一个未婚姑娘,头一回上民政局竟然是陪姐姐离婚,这事实在不吉利。
钟卉觉得妹妹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脑子清晰,在婚姻上肯定会比自己幸运。
兴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民政局门口略显清冷。结婚的人很少,离婚的倒是进出好几对。
钟卉穿着普通的宽松连衫裙,一个人站在门口,过往的路人不由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一看就是来离婚的。
站了一会便觉得腰有些酸,她便坐在门口台阶上等。
一个小时过去了,江晟连个人影都没有。
二个小时过去了……钟卉眉头拧了起来。
昨天因为担心他忘了,钟卉还特意往他父母那打了电话。电话里她明明提醒他了,他一声不吭地“啪”地撂了电话。
今天干脆人影都没有!钟卉后背早已经被汗水沁湿,抬腕看了眼手表,马上快到中午休息时间了。
她又等了一会,江晟还是没来。
钟卉也不生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信步走到马路对路的杂货店。
“老板,我打个电话!”
……
江晟一大早就心神不宁,昨天接到钟卉的电话,通知他今天上午到民政局。看来她是真的跟他犟上了。
偏偏江母也看出些端倪,话里话外地套儿子的话:“你是不是又跟钟卉闹矛盾了?她连衣服都不给你洗了?有老婆,衣服还拿回来老娘洗,你想累死我啊?”
江雯正在吃早饭,也跟着凑热闹:“八成是我嫂子看我哥不顺眼了!一年四季到处忙,回家一包烂衣裳,家里家外指不上!我以后找男人肯定不找干工程的……”
钟卉已经够让他心烦了,亲妈和妹妹也给他添堵。
江晟黑着脸将才喝了两口的粥碗扔到桌上,摔门而去。
走到楼下,抽了几根烟,江晟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漫无目的地沿着机械厂门口的马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不自觉往民政局方向去了。
脚下步子一僵,江晟目光阴沉地看向前方,半晌他将手里香烟往地上一掼,恨声道:“我为什么要听她的!妈的!打牌去!”
第18章 发酒疯
“江哥, 你怎么来了?”
亮子看见江晟站在门外很是意外,上下打量好几眼, “你这是……离完婚了?”
江晟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好似在发怔,闻言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骂道:“离什么离!你嫂子肚子里怀着胎呢!”
说罢他一把拨开亮子, 一屁股坐在三缺一的空位上,招呼牌桌上其他人:“打牌!”
几个男人一看江晟上桌, 都喜形于色。谁不知道他在外头做生意, 兜里有钱?
身后亮子张大嘴巴,仍是一脸震惊:“嫂子怀孕了?几个月了?上回去拿行李,没瞧出来啊。”
江晟眉头紧锁:“三个多月。还在跟我闹呢。”
亮子听江晟口气,已经知道他改主意了, 当即道:“怎么着怀孕这几个月,你得让着她啊。”
坐在江晟下首的老周白了亮子一眼,“让什么让!一看你就是没结过婚的!女人不能让, 一让她就jsg骑你头上了。”
江晟没吭声, 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牌, 似乎在看牌。再瞧,那眼神又似乎落到别处。
……
几轮下来, 牌桌上个个喜笑颜开,只除了江晟。
“啧啧!江哥今天阔气,这一趟顶我两个月的工资。”
“嗐!你这就不懂了。老江今天家有喜事,老婆怀上了, 这是给我们发喜钱呢。”
江晟心头烦躁,看了眼手表, 已经十一点了。
昨天没答应她,她应该不会去民政局等自己吧?这个女人蠢起来是真的很蠢!
江晟心神不宁,其他几个男人已经把牌洗好了。
今天的牌局是亮子约的。国棉厂后勤科的老周下海后在一家香港人盖的办公大厦当后勤负责人。亮子想撺掇着对方把大厦的一些工程活儿外包给哥们几个,大家一起发财。
江晟跟老周聊了几句,便没了兴趣。老周现在手头上能做主的业务也只有大厦空调检修这块。
亮子觉得很可惜,在一旁道:“这活挺适合小铁匠的,那小子啥电器都会修,脑子又灵活,再喊上两个空调工,不就把这个业务接下来了么?”
老周一边摸牌一边道:“我早找过杨念远了,那小子不知道在忙什么,看不上我们这点活。”
江晟冷笑一声:“他一个机修工,修细纱机的,还是快淘汰的老古董细纱机,懂个屁!国棉厂又不是没有专业的空调工,马磊的技术就挺好的。”
亮子愣愣地看江晟,以前在厂里他可是老夸小铁匠的,技术好干活也上心,怎么突然改了口?
难不成小铁匠啥时候得罪了江哥?
一旁的老周闻言一拍大腿:“我把马磊给忘了,改天找他去。有证的最好,上头没说头。”
江晟又看了一眼手表,心情烦燥莫名。他将面前牌一推,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不打了!回去了!”
几个牌友哪里肯放他走,七手八脚地将他拽回座位,“还早!再打几圈!”
正拉扯着,里屋的电话突然响了。
“这谁打来的!”亮子嘀咕了一句,起身去接电话。
江晟身形僵住,靠在桌边没动。很快亮子便从里头走了出来,挠了挠脑袋瓜子,一脸为难:“江哥,那个,嫂子说,说她现在在民政局门口等你去办离婚手续。”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刚才还在拉扯江晟的几个男人都不约而同收回手,几双眼睛都盯牢了江晟。
老周讪讪道:“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江晟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抬脚离去。
*
民政局对面的杂货店。
钟卉先是打了个电话到江晟父母家,得知他不在家。又打去亮子家,果然在亮子那。
挂了电话,钟卉买了瓶汽水,继续坐在台阶上等。明天就要去外地进货了,她对江晟的耐心只有今天一天。
汽水喝完,钟卉将空玻璃瓶放进包里,打算待会还给杂货店老板。一抬眸便看到一道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钟卉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冲他微一点头:“我们进去吧。”
江晟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她出奇地平静,甚至都没有追究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江晟压了好几天的怒火“腾”地从沉黑的眸底烧了起来,他涨着脸咬牙道:“钟卉,你闹够了没有?!你明知道有了孩子,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
钟卉目光落在他脸上,看着他那张冷漠的俊脸因为生气而泛红,额角青筋暴起。
她毕竟多活了几十年,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随时被他的情绪牵着走的女人了,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
“今天这个证,你倒底办还是不办?”
“不办!”
钟卉似乎并不意外,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瞧着他一眼,半晌她勾了勾唇角:“江晟,我没想到你这么怂!”
说罢,钟卉拎起包扭身便走了,懒得理会身后那个脸色铁青的男人。
……
钟卉太了解江晟了,他现在出尔反尔不过是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
江晟不尊重老婆,但从骨子里看重孩子。
钟卉已经想好了,等孩子出生了,不管是男孩女孩,姓钟。只这一条,她不信到时候江晟能忍住不离婚。
说起这个,钟卉上辈子心里头一直扎着一根刺。钟家只有两个女儿,父亲去世的时候,钟妙尚未结婚,按照族里的习俗,由江晟这个女婿来立碑。
钟卉当时忙着操办丧事,石碑是江晟找乡下师傅刻的。
她还记得那些天下着大雨,乡路阻隔,父亲送上山的时候,碑牌才送进来。钟家的堂兄堂弟们手忙脚乱地将石碑立好。
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雨雾当中,钟卉才看清父亲碑牌上的落款——女婿江晟携外孙女江嘉禾泣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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