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被她落落大方的姿态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那,那,就来一件吧。”
“好嘞!这个颜色就剩最后一件了。”钟卉从库存里翻出最后一件给那人,将收的钱塞进腰包里。
早上瘪瘪的腰包,现在已经鼓鼓囊囊的了。
“钟卉!”
钟卉正打算将包里的钱一张张捋平整理好,听到有人喊自己。抬眸一看,眼里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事到如今,江晟发现自己面对钟卉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了。以前钟卉哭哭啼啼,他就不耐烦,想扭头就走。现在钟卉不哭不闹,他反而更加恼火。
江晟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女人,眼底两团怒火在燃烧。
钟卉不理他,继续整理腰包里的钱:“我现在没空,你要有事等我空了再说。”
江晟脸色铁青,冷笑道:“你就打算这么赚钱养两个孩子?”
钟卉抬起薄薄的眼皮看着他,神情坦然:“对。你有什么问题?”
一旁钟妙听他这话也不乐意了,大声道:“江晟,你这话说的,我们姐妹俩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有什么问题!”
江晟不理她,目光一错不错地瞪着钟卉,咬牙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闹够了没有?我说了有了孩子,我不会跟你离婚!家里的日用开销,我什么时候短过你!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说的做生意,就是出来丢人现眼的吗!”
旁边几个摊贩好奇地打量着两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起来。
钟卉拍了拍自己的腰包,笑了:“我靠自己的双手赚jsg钱,我丢什么人了?我要丢也是丢自己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晟被钟卉的话呛得噎住,半晌怒道:“我是你男人!”
钟卉脸上笑容倏地褪去:“你给我滚吧!别逼我把离婚协议甩你脸上!”
……
几个电工没想到回清荔开工第一天,竟然目睹了江工和老婆吵架,吵得他们心惊肉跳。
原来江工的老婆在新世界卖衣服啊,瞅着生意还不错的样子。不过听上去,两人好像在闹离婚?
江晟脸色阴沉欲滴,心中更是怒火中烧。钟卉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直接让自己没脸!如果不是看到她怀孕的份上……
小徒弟觑着师傅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师傅,你要是觉得师娘在外头赚钱太辛苦,不希望她抛头露面,可以说两句软话。女人硬的不行,就来点软的。我看师娘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女人……”
江晟脚下步子一僵,猩红的眼睛瞪着自己的小徒弟,咆哮道:“你懂个屁!”
小徒弟边吐舌头,边摇头——难怪老婆跟他闹离婚,他师傅这人,哄女人是真的不行。
……
江晟怒气冲冲地离开后,钟妙有些担心地看着姐姐,却发现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神情自若地继续卖衣服。
钟妙微微松了口气。姐妹俩忙到下午四点集市结束,一早准备的货已经卖得七七八八,雅岚西裤和乔其纱的衣服尺码也都不全了。
两人整理好剩下的库存,把衣服往档口里搬。
走到自己的档口,钟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
“杨念远?”
第24章 小矮凳
杨念远脸上掩不住的兴奋。
他今天来找钟卉是因为有人愿意出一千块一张买他手里头的股票认购证。他之前在表姐那买了十张, 现在一转手就是一万块。
那人还说有多少要多少,杨念远第一个便想到钟卉。
谁知道钟卉听完就两个字:“不卖!”
杨念远瞪大眼睛看着她, 十分不解:“一千块一张你都不卖?为什么啊?”
“你表姐说什么时候开始摇号抽签?”
“应该是10月份, 具体哪个日子她也不知道,说到时候会提前通知我。”
钟卉很快便有了主意:“那不就结了,要卖也等到摇号抽签的时候卖。”
杨念远还在犹豫:“一千块一张啊, 这已经翻了三十多倍了……”
钟卉垂眸想了想:“等你姐来电话了, 交易所开始摇号抽签,你告诉我一声, 我打算去趟沪市。交易所肯定会有黄牛在那收。”
杨念远一脸问号:“黄牛?什么黄牛?”
钟卉被他问得愣住, 立马反应过来这时候还没出现“黄牛”这个词儿,她摆了摆手:“反正这认购证的价格还没到底,再涨十倍都是有可能的。再等等,也不差这一个来月。”
杨念远看她这么笃定, 想想也是,咬牙道:“行!大不了到时候跑一趟沪市。反正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亏本吧!”
……
八月下半月,清荔的天气开始转凉。四五点太阳落山的时候是最舒服的。
钟卉和杨念远一边聊, 一边往市场外头走。
服装集市上摊贩们陆陆续续都收完摊,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看见钟卉, 摊贩们都亲热地叫一声“小钟”。
这几天下来,整个新世界的商户们都认识了钟家这对姐妹, 尤其是钟家老大,看上去斯斯文文,但主意颇大。服装集市这么一搞,倒确实把新世界的生意盘活了。
杨念远看钟卉这么快就和市场上的人熟了, 一点也不意外。钟卉以前在厂里的人缘就不错,她进厂的时候年纪小, 懵懵懂懂的,比她年纪大的工人们都爱带着她一起玩。年轻女工们处对象,也爱拉着她当挡箭牌。
那时候,杨念远和厂里男工们都将钟卉当成小妹妹看待。谁能想到她那么快就结婚了,倒被江晟抢了先。一眨眼,钟卉孩子都快两个了……
杨念远想到厂里的光景,一路都没吭声,半晌道:“你先离开工厂,也好。”
两人走到车站。原本临时车站的牌子已经撤下了,建起了一个有顶棚的正式车站,站牌上面的路线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杨念远要坐车去厂里上晚班,钟卉要去荔河花园,两人不是一趟车,站在车站等着各自的车。
路边一溜摆地摊的,修锁配钥匙的,箍桶的,修自行车的,修鞋的。几个蛇皮袋一摊,小矮凳上一坐,就可以做生意了。
依托着一个人流量不大不小的东站,生意倒也不过得去。
“这种摆小摊的,十有八九是下岗工人。”杨念远没话找话,“要你坐在路边摆小摊,你愿意么?
钟卉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和钟妙在新世界开店,和这些摆小摊的个体户不是一回事么?”
杨念远低头用力踢了一脚石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其实不需要让自己坐到这张小矮凳上。江晟……”
钟卉不想再从谁嘴里听到“江晟”了,嘴角扯起一抹自嘲:“那你太不了解我了。我们当过纺嫂的女人,什么样的小矮凳坐不下去?”
正说话间,钟卉看到路过有两个空的小凳子,还是有靠背的,店主也不在。刚好等车等累了,她便一屁股坐上去。
小凳子的主人也不像是摆摊卖东西的,前面只有个木头箱子。钟卉正低头研究那只木头箱子,突然一只硕大的皮鞋伸了过来,一脚踩在她面前的那只木头箱子上,“擦皮鞋!”
原来这个摊子是擦鞋匠的,杨念远见状忙对那个擦皮鞋的顾客道:“她不是……”
话还没说完,却见钟卉已经撸起袖子开始挤鞋油了,还指挥他:“小铁匠你快起来,让客人坐。”
杨念远:“……”
钟卉想的很简单,自己都坐下来了,车子也没来。既然别人把自己当成擦皮鞋的,生意都送上门了,为什么不做?
头一回给外人擦皮鞋,钟卉做的很仔细,不过还是被人看出来手法生疏。
“一看你就是新手,手法不熟练啊。原来这里擦皮鞋的,是个老手,经常到这边的人都晓得。”
钟卉笑笑没说话。这擦皮鞋人人都能干,只要认真卖力擦,到最后也看不出新手老手有什么差别。
顾客左看看,右看看,总算满意了。又看她是个年轻女人,也没说什么。
到了收钱的时候,钟卉直起身子,抬头对他道:“先生,你是我第一个客人,我也没有零钱找您。您高兴出几块,就出几块吧。”
那男人便摸出一张十块纸币,钟卉不客气地接了过来,随手丢进箱子里。
这个擦鞋匠也不知道上哪去了,钟卉这一坐下来便起不了身。倒不是她想擦皮鞋,实在是生意停不下来。
原来擦皮鞋和卖衣服一样,豁出去了都没什么,到最后钟卉索性放开做。
这擦鞋再难,也不会比挡车难吧?
几双鞋下来,钟卉已经掌握了擦一双皮鞋的操作流程。越擦越熟练,越擦越光亮。
先用油布将鞋子清洁干净,再挤鞋油,让鞋子把油吃透,然后用刷子刷,先重后轻。最后用干净的布来回连拉带擦。这个拉擦才是皮鞋最后是否光亮的关键。
忙活了一阵子,“老鞋匠”终于回来了,原来是肚肠不舒服,上茅房去了。回来想干脆把摊子收了,一看这个年轻女人抢了他的生意不说,还用了他的吃饭家什,当即火冒三丈,指着钟卉的鼻子骂道:“你,你,你这个女人不懂规矩啊!抢我生意!”
钟卉忙站了起来:“大爷,我坐你这歇一歇,顺便帮你做了几单生意。人家老顾客,当我是你的伙计呢。你这‘老鞋匠’的品牌,我是抢不过来的。箱子还你了,赚的钱都在里头。”
“老鞋匠”看着她大着肚子,又看到木箱里的钞票,便没脾气了。
老头数了数箱子里的钱,面色和缓下来,啧啧道:“你这做生意可以啊,就这一下子,顶我好几天!”
钟卉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行情,让人随意给钱。”
老头乐得眯起了眼睛:“像你这样‘旺’,做生意只赢不输。”
钟卉抿唇乐了:“大爷,我要的就是您这句话。谢谢你。”
说完钟卉起身,拉着杨念远走了。刚好杨念远的车子来了,两人便匆忙道了别。
杨念远挤上车子,透过窗户看着钟卉一点点变小。这jsg一次他突然有一种感觉,钟卉是真的不属于工厂了。
车子又开出去一段距离,杨念远一把拉开窗户,探出头去,冲钟卉大声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沪市。”
钟卉冲他摆了摆手。
*
江晟将步话机放在安全帽里,递给身后跟着的徒弟。
小徒弟看师傅一下午脸色都不大好,小心开口道:“师傅,明天我们不上外头吃了。东站的盒饭太贵了,明天开始我们几个轮流给你带中饭。你想吃啥,说好了。”
5元一份的盒饭,天天吃谁舍得。
江晟没应,他正在工程单上的签字。
电工老刘在一旁开口道:“你师傅的口味简单,就两条——饭量大,要吃肉。”
小徒弟“哦”了一声,嘿笑道:“师傅,那明天我给你捎午饭。”
江晟嗯了一声。混到包工头,他已经用不着自己洗饭盒了,下面的人会帮他洗。他也不需要自己带口粮,手下的人会轮流带上他的饭菜。
以前刚从厂里出来,他的饭盒都是钟卉准备的。每天几素几荤她都要提前想好,那时候钟卉经常讲的一句话:“饭菜太差不像样。人家会背后讲我不贤惠。”
江晟只觉好笑,一个饭盒子而已。
后来他常年不在家吃饭,上一回钟卉给他准备饭盒是什么时候的事?江晟已经想不起来了。
拎着吃饭家什和老刘一起走出工地,一天的活就这么结束了。
老刘不是国棉厂的,是邻厂的老电工。江晟出来的干私活的时候,就经常喊老刘一起接单,老刘那会还常去江晟家打牌,和钟卉也很熟悉。
老刘拍了拍江晟的肩膀:“钟卉从厂里出来,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是好事。你要是担心她大着肚子,跑上跑下不安全。每天路上接送就是了,工地又靠得近……”
江晟没说话,脸色铁青地看着车站方向,刚好看到钟卉送小铁匠上车。
车已经开走了,小铁匠还伸出头来说什么。江晟不由想起钟卉那天说的话,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
送走了杨念远,钟卉等的车也来了。她今天要去趟荔河花园。过几天就要搬家了,去看看还有哪些东西需要置办。
沿路要经过好几个大站,人很多,车很挤。
钟卉好不容易挤上车,后面又上来了一个男人。司机一个起步,钟卉后脑勺撞上那人硬邦邦的骨头,只觉一阵头晕眼花。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立马抓住她的胳膊,钟卉回头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电车过了几站,有人下车了。车上稍微松了一点,钟卉终于可以喘口气。刚好一个有座位的老太太下车,身后那只手又一把将她按在座位上。
旁边一个正准备抢位子的小伙子悻悻地走开了。
江晟一手扶着钟卉座椅后背,一手扶着头顶的横杆扶手,吃饭家什的工具箱则放在脚下。
钟卉神色漠然,将头转向窗外。
从江晟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后脑勺的旋,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刚开始约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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