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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极重新垂眼，神情有些生硬，他对身前之人低低道：“你先进房歇息。”
说罢，又对不声不吭的大汉道：“带我去厨房。”
大汉连忙应声，手执灯火带他去了。
走廊瞬间便空荡无人，只余圣女修长身影立于门外。圣女微微侧身，孤冷双眸淡凝一眼走廊上远去的灯火，回身行进房内掩上房门。
片刻之后，圣女房门又被轻轻叩响。
房门从内打开，门外却并不是一贯的青年，而是方才备房的妇人。
妇人有些拘谨，小心翼翼递过手中食盘，“姑娘，另一位客官让我送来的。”
圣女接过食盘，声音淡淡：“有劳。”
妇人忙称不敢，道还要为客官们备水，便匆匆退下。
圣女手端食盘，于房内淡扫一眼走廊尽头，才再度掩上房门。
须臾，房中透出的微弱灯火下，无极才自走廊尽头的黑暗中缓缓行处，他于圣女门外停了一瞬，才又悄然进入隔壁房中。
夜渐深，客栈灯火渐熄，猎犬也都安静下来，整个山野万籁俱静。
而这一片寂寂黑暗之中，与圣女房间相邻的那一面墙后，一道影子如木雕一般盘腿坐着，头颅低垂，双眸深黑。
黑，无边无际的黑，无边无际无声蔓延汹涌澎湃的黑，在这静夜之中将影子包围，将山野包围，将万物包围，似乎要让一切都处于蒙昧不定之中。
直到，再一次此起彼伏的犬吠，较之前更为猛烈凶悍的犬吠，将这静夜之黑打破。
犬吠声中，圣女房门砰的一声被从外破开，来人将刚起身立于床边的人影紧紧一揽，掠出窗外。
第14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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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无星无月，一片黑暗，唯有悬楼中匆匆燃起的几点灯火。
就在无极紧揽怀中之人掠出窗外之时，悬楼之下同时响起一声如雷虎啸。
伴随着虎啸的，是更加凶狂但是比方才凌乱又夹杂着几声凄戾的犬吠，以及巨物横冲直撞之下，地面的震动声和器物的破裂声。
无极揽着圣女掠至屋脊，他似对所有声响都恍若未闻，他那黑沉沉，似翻涌着无边黑雾的眼，先侧首望着身侧之人。
圣女依然不见慌乱，垂纱上的如湖双眸低垂下望。
她目光所及之处，悬楼之上，微弱慌乱颤动的火光中，妇人缩在最角落里，大汉和青年一人手持弓箭一人手持长戟，各自紧张守在一处打开的捕兽机关之后。
而悬楼之下，竟然又是一只身形更为庞大的白额虎，它在猎犬包围中暴戾的左冲右突，雪白尖利的牙齿扑咬向一只又一只猎犬，在它身后，已经数具猎犬血肉模糊横尸当场。
这一切，不过片刻。
忽然，马厩中青马长嘶一声，巨虎猛的掉头，往马厩冲去。
青马嘶鸣也打断了无极的凝视，他转开目光冷冷垂望巨虎，手中两枚小刃无声旋出，一道刺入巨虎移动的身体，一道破开马厩门锁。
被刺的巨虎猛然转身，低吼咆哮着寻找伤它之人。同时，它身后青影一闪，青马从悬楼下飞驰而出，没入黑暗山林。
剩下的猎犬又围了上去，但是巨虎不再和它们缠斗，咆哮一声就要跃上悬楼。
它左右腾跃间，好似重重撞上了房柱，悬楼猛的震动了几下。
震动摇晃之中，无极将怀中之人揽的更紧，凝如浓墨的目光重又落在她面容之上。
那昧不定的，汹涌澎湃的，躁动不安的，不能言说的一切，似乎在这拥抱和凝望中，有了片刻安静。
他未加克制的力气，似乎终于惊扰万物不动的圣女，圣女修眉微拢，抬眸望他一眼，声音冷冷淡淡：“我无事，不过，它上来了。”
无极长睫一颤，避开她霜雪一般的目光，再次垂眼下望。
巨虎已经跃上悬楼，正低吼着纵入天井。
无极揽着圣女，掠至另一侧屋顶，手中又是一枚刀刃旋出，如那夜一样刺入虎目之中。
巨虎疯狂咆哮甩头，巨烈动作间毁坏无数器物，踩入捕兽机关，但那机关在它巨大身形之下不堪一击，碎裂之中反而暴露了大汉的身形。
眇目的巨虎凶恶的看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扑身而上。
无极揽住圣女再次一掠，手中刀刃再次旋出，狠狠刺入巨虎另一只眼中。
失明的巨虎更加疯狂，狠狠扑向大汉的方向，大汉就地一滚，才堪堪避过，但是巨虎又徇声侧首，另一处机关之后的青年数箭射出，扰乱巨虎方向之后慌忙跑了出来，拖着滚到在地的大汉就往走廊深处跑去。
可巨虎在长箭所扰下只短暂迷了片刻方向，旋即又朝青年和大汉纵了过去，青年回首一望，往大汉身上一扑，自己身上挨了重重一爪。
这次换成大汉翻身而起拖着受伤的青年往里跑，躲在走廊最深处的妇人也跑了出来，一起帮忙。
他们身后，巨虎步伐开始虚浮，喘着沉重的粗气，但它犹不放弃，往三人所在方向狠狠一扑。
腥风之下，一家三口互相张臂遮蔽，紧紧贴在地板之上。
随后，就是沉闷的破裂之声，和悬楼再次猛然一震。
摇晃不安的灯火中，巨虎庞大身形消失不见，走廊尽头的木墙多了一道破裂大口，而破口之外，是不知多高的悬崖。
一切安静下来。
无声无息无边无际汹涌澎湃的一切也都安静下来。
安静灯火中，无极揽着圣女掠至楼下，他收回手臂，半垂眼眸，低低道：“房屋有损，先不要走动。”
圣女淡淡嗯了一声，望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幽微双眸又凝向满地犬尸。
两人就这样安静立于悬楼之下。
而悬楼上的三人，妇人急急为青年包扎伤口，大汉确认儿子伤势不重后，就穿过一路残破，行到楼边，放下木梯。
此时，青马已从黑暗山野中返回，在灯火半明半暗处喷着鼻息。无极走过去牵住缰绳，回身目光环望，他目光掠过被巨虎所撞倾斜在地的马车时，微微皱眉。
大汉已经下了木梯，神情带着劫后余生的复杂，既喜且悲。他几步走至无极身前，接过无极手中缰绳，感激道：“少侠，谢过少侠救命之恩，今日若不是少侠在此，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就这么没了。这马车我看损毁的不是很严重，我明日一早就和小儿为少侠修理，定然是能修理好的。
少侠和这位姑娘安心回房睡吧，这客栈因为建在悬崖边，我们房基打的十分牢固，轻易不会塌的。”
无极没有言语，抬眼望了一眼几乎未被波及的客房，反身回到圣女身边，“我送你回房。”
于是，两道人影便一前一后行上悬楼。
悬楼之下，大汉将青马送进马厩后，又出来收整满地犬尸，他虎目含泪，显然很痛惜这些深山相伴的猎犬。
几只未死的猎犬围在他身边，贴在地上，在黑夜中发出低低的呜咽之声。
*
西州，边城。
江湖盟西路的最后一处分堂便在此城中。
西州分堂不似肃州分堂空寂无人，反而有几分繁忙，但这繁忙之中带着几分凝重，演武练功，收发信物，调拨人手，迎来送往，甚至不时有伤死者抬进抬出。
自然都是和毗邻不远的魔教有关。
此刻，星子闪烁的夜空之下，西州分堂客舍一角气氛沉闷。
江绝等人都聚在一处凉亭之中，但众人都久久不语。他们在这里不仅收到了盟主府的消息，也收到了肃州分堂的消息。
前者消息不容乐观，是说自他们从盟主府离开的第二日起，江湖上就魔乱四起，将江湖盟和各门派的人引的四处奔走，再联系魔教骗走几十位江湖老宿，又引走无数江湖人前往救援，这一连串让中原江湖空虚的动作背后，必然是酝酿着什么大阴谋。因而，江湖盟传令，让所有西行队伍速速会合，救出老前辈们之后准备回援中原。
后者消息也让人沉默。果如玄羽所言，青见玉是诈死。春光死后，临出发前，江绝便传信回肃州，让分堂的人查看青见玉的坟墓。分堂的人一查之下，坟墓之中果然无人，而且坟墓痕迹是从里至外。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消息也让人高兴不起来。比如，遭遇刺杀的并不止他们一支队伍。可能是怕消息走漏，反而越早出发的队伍越安全，后出发的队伍有的死伤惨重更甚于他们。可是没有哪一支队伍如他们这般悄无声息的减员，还被人掠走至关重要的圣女。
江绝指尖轻扣了几下凉亭桌面，侧首对静立凉亭边的玄羽问道：“玄羽姑娘，我们之间唯有你和青见玉一战，他的武功有所隐瞒这不容置疑，只是不知你可曾探出他的底？”
玄羽皱眉：“那日一战，我尚有余力，他也尚有余力，不好说武功深浅。不过现在来看，他匿影藏形和诈死却无人察觉的功法，就算他于武功上稍弱，难以在众目之下取人性命安然退去，但夜间疲乏沉睡之时取人性命却是易如反掌。”
众人再度沉默。
青见玉一脉受江湖盟庇护，一直和江湖盟关系密切，没有想到真的是他，也怪不得江湖盟这次被魔教牵着鼻子走。
凉亭另一侧的冬光突然出声：“玄羽姑娘，之前几次多有得罪。其实青见玉诈死那一次，我们姐妹几人也不是全然怀疑你们，而是想试试众人反应，只是没想到一试之下，无极会突然带走圣女。”
玄羽不语，淡淡看一眼万剑少主，“那你呢？”
万剑少主一笑，“我也是试试。”
玄羽冷冷看他一眼，那日若不是他突然出手，圣女怎会被人掠走。
冬光又道：“一直暗中杀人的如果是青见玉，无极为什么要带走圣女？”
玄羽看一眼云湄：“云姑娘说他是一时情急。”
冬光一顿，才接着道：“到底是一时情急还是他也是魔教中人？我们之前对他的怀疑，难道因为青见玉的诈死而尽去吗？如果他真如玄羽姑娘之前所言，带走圣女是为了假秘笈变成真秘笈，我们如果不在他抵达魔教之前救回圣女，那我们此行很可能百无一成。”
玄羽垂眸不语。
还是江绝再次开口：“玄羽姑娘，圣女可还安好？”
众人各异目光瞬间都望向玄羽。
日日同行，自然都有所察觉玄羽在和外界传信，他们内心感叹密地所驯苍鹰竟然于千里之遥路途之中都能找到传信之人，但之前因为彼此之间都还有所顾虑，所以并不好直言相问，此时江绝问出了口，众人便也期待玄羽的回答。密地神通广大，总该有圣女的消息吧？总该探知了无极的意图吧？
江绝则想的更多一些，他一直认为和玄羽传信的便是圣女，不然玄羽那日大雨归来，何以并未见多少急色，因此，有时他欲做何决定，都是先问玄羽，玄羽所答，便也能推测圣女动向。
玄羽静静看着江绝，没有马上回答，过了片刻才淡淡道：“你还是先传信回盟主府，早日调人守住太阴古道吧。中原都快被魔教捅成筛子了，到时魔教闹出大事再安然而退，可真是贻笑大方。”
“太阴古道……”江绝低喃，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也不怪江湖之人忽略此道，此道本为小商之道，只在小行商和山客猎人之间互为流传，加之崎岖难行，又早已荒废多年，便渐渐无人提起，被众人遗忘。
第15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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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山野再次布满乌云。
沉沉乌云下，暗淡天光中，悬楼客栈早早苏醒。
悬楼客栈在微光之下显露出残破的景象，是比夜里所能看见的，更加残破的景象，唯有客房如同巧合一般，波及甚少。
悬楼之下，一片残破中，大汉和裹着伤的青年哐当哐当修着马车，几只猎犬没精打采趴在一旁。
悬楼之上，妇人红着眼，清理着一片废墟。
坍塌一半的客堂中，圣女修立身影不知在阴影中站了多久，她悠远目光从残破废墟移至妇人愁苦红眼的面容，略停一停，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支白玉发簪，随后步出阴影，往悬楼下而去，只是她路过一张歪斜食桌时，食桌上多出那支白玉发簪。
悬楼下，大汉和青年已将马车车轮修补好，给同样修补好的马车装上，大汉将马车套上青马，对立于一侧的无极殷勤道：“少侠，马车修好了，如果不出意外，马车坚持到出山没有问题。”
无极淡淡嗯了一声，进入马车整理凌乱车厢，片刻之后，才又下了马车。
他乌黑眼眸望见雪色人影行下悬楼，往马车行来，便静立原地等她走近，待她走至身前之时，他正欲垂眸抬手的动作一顿，重又看她一眼，然后才低垂眼眸，声音沉沉：“还有东西忘拿，我去取，你等我。”
说罢，他朝木梯而去，上了破败悬楼。
他行至客堂，便看见那支静静躺在食桌之上的玉簪。
玉簪洁白无瑕，在陈旧黯淡的食桌上滢滢生辉。
无极走近，伸手执起玉簪，垂眸看了良久才握入掌中，手掌越握越紧。
他反身出了客堂，往楼下行去，被拿走玉簪的食桌又静静落着一片金叶。
悬楼下，修完马车的大汉和青年又在陡峭的石壁悬崖上来回忙碌，他们将长长粗绳绑在几株大树之上，又将粗绳另一端抛至崖下，然后把绳子在身上一裹，几番尝试，看情形是准备下崖。
圣女独立马车旁，离悬崖不远，崖下有风吹拂上来，雪衣轻纱随风而动，飘然若仙。
随父亲一直忙碌的青年不时抬眼偷看，在他想再次抬眼之时，不妨一道悠淡声音在崖风中响起。
“虎，记忆不弱于人，五感更甚于人。”
青年抬眼，见那位看不见真容、不似凡人的姑娘正是对着他们说话，他一下愣住，脸渐渐变红，呐呐不敢言语，还是一旁大汉热诚回道：“多谢姑娘提醒。我们也知道，这东西很记仇呢，我们下去将它处理了，能炮制卖掉的就远远卖掉，剩下的再烧了埋了，这四周再过过火，就没事了。”
圣女湖眸淡淡一敛，便不再言语。
而无极也已行下木梯，往马车边走来。他到了圣女身侧之后，神色如常的抬手扶她上车，而他垂眸之间，看着冷玉之手落入掌中之际，黑沉沉的双眼似乎更加幽深。
冷寂天光之下，马车缓缓离去，行入犹如残墨之笔淡淡勾勒的连绵群山。
大汉和青年收回目光，继续多番尝试缠在腰间的粗绳，突然，悬楼上的妇人快步奔了下来，奔到两人身前，给两人看手中一片灿灿金叶，愁容不再，满脸欣喜。
大汉擦了擦手接过金叶，看看金叶，又看看远山，喃喃道：“早知道，将马车修的更结实一些。”
*
群山莽莽，风雨忽至。
阴云之下的山雨迅疾猛烈，冲刷着淡墨轻描的山野。
马车在山雨中，在荒草丛生泥泞四起的古道上，再难行进。于是，无极驱着马车，避到古道上方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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