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陪陪大人。”落颜儿觉得无趣,转而懒着在渡无回的身边坐下,嫌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她挪着杌子一点点靠近,每靠近一点点,就偷瞄渡无回的表情,得到渡无回无声的纵许,她就再靠近一点,直到自己手臂挨着渡无回的胳膊,方才满意停下。
“大人,”她伸长脖子,越过渡无回的胳膊,看向公文里的内容,这一本里面列举出了一名亡魂生前所犯的所有恶和所行的所有善,需要渡无回判罚。落颜儿抬眸:“这些事情,全部都需要大人亲自处理啊?”
亡魂如此多,她以为会交由手下处理,阎王则处理其它更重要的事,不然哪里顾得来。
怪不得渡无回手上的公文好像永远都批不完!
她略有些气,却不知在气什么。
渡无回的眉眼弯过极浅的一抹笑意,耐心解释:“这是不好作判罚的,其余一般交由判官处理。”
仔细再看一遍,确实如其所说,如果分开来单看恶行,这人可以说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如果单看善行又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属实是难判。
落颜儿见过太多大恶大善之人,没见过这样占了两个极端的:“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人存在,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判?”
渡无回:“行恶当罚,善恶从来不能作相抵,按律当判下十八层。”
落颜儿:“那他生前所行的善便都不作数了?”
渡无回:“若他能熬得过,他所行之善会带他投去他想去的地方。”
赏罚分明,不拖泥带水,渡无回上任不过月余,公文处理起来顺心应手、有模有样,那么短的时间若之前没有接触,很难说得通。
落颜儿猜测道:“大人生前可是个大官?”
似是不小心戳中了某个点,渡无回陷入了思虑之中,神色变得黯然,半响才开口:“亡国太子,废物脓包罢了。”
落颜儿不喜欢渡无回这样嘲讽自己,她抱住渡无回的手臂:“大人不是废物脓包,废物脓包在煊洺手上救不了我,更当不了阎王,你不许这样说。”
渡无回的眸光微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落颜儿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在某一瞬间阴冷得瘆人:“落颜儿,我与那人一样,是被判下的十八层,”他伸出手心,“这里沾的人命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我熬不过,我是熬不过被逼着杀上来,才当的阎王,你怕不怕我?”
“嗯?”渡无回的手心抬起落颜儿的上巴,“落颜儿你怕不怕我?”
眼前的渡无回染上了一层陌生的气息,他不再像平时一样平淡寡欲,那骇人的目光逼出了他丝丝缕缕的活气。
活气飘渺,落颜儿觉得此刻她若不能抓住,它便会烟消云散,再寻无踪。
她收紧抱着渡无回胳膊的手,伸出一只手心:“不怕,我手上有煊洺的血,算一算也有四条人命,我手上也不干净,怕大人做什么。”
渡无回眼中的戾气褪去,眉眼多了几分温和,他放开落颜儿的下巴,指腹还残留着落颜儿肌肤的温度:“哪儿有你这么算的。”
落颜儿顺势将下巴枕到了渡无回的手臂上:“这么算怎么了?是煊洺的血不是血,还是大人瞧不起我,”她作出一副凶相,“大人别被我的外表迷惑了,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张大着口,露出两颗尖尖地利齿,这么一副她自觉恶狠狠的架势,反而惹得渡无回笑出了声。
她拧眉不爽:“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真看不起我?”
“不是,你很凶。”渡无回的语气敷衍,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扩大。
落颜儿一个觊觎于渡无回皮相的小色狐,自认抵抗不住这如同昙花盛放的惊艳景象,鬼使神差的,她的唇瓣“唰”地一下贴上渡无回扬起的嘴角,犹觉不够,她的舌尖伸出来,像是小动物一样,舔了两下。
离开时,着了魔的脑袋才稍微清醒几分,带着后怕,她吞吞吐吐道:“甜、甜的。”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绞着手等待渡无回宣判她的生死。
渡无回愣了良久回过神来,他的目光灼热,那倒映着落颜儿身影的瞳孔暗潮汹涌:“你是打算用第二条尾巴来换?”
做都做了,落颜儿没什么气势道:“记、记账,大人以后再……”
没说完话,落颜儿的嘴唇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堵上。
她惊愕得瞪大眼睛,渡无回的眉眼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她的后脑勺被渡无回用手摁着脱不开,她的唇瓣与其说是在亲吻,倒不如说是在激烈地碰撞。渡无回实在是太凶了,像是要把她拆卸入腹方肯罢休。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落颜儿难受得推搡渡无回的肩膀,渡无回在她快要窒息之前放开了她。
渡无回喘着粗气,眼底猩红:“要记账,就一次记全。”
他的吻再度落下,这次是轻柔的,怜惜的,酥酥软软的触感,使人麻得飘飘然。
落颜儿的紧张全部淹没在了这细碎的吻中,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粘腻、湿润的触感良久分开,渡无回抵着落颜儿的额头,手心抚上落颜儿的脸侧,声音暗哑:“下不为例。”
“嗯?哦好。”先理亏的落颜只能说什么便是什么,她的嘴唇红润肿胀,显得她那张本就媚惑的脸,更加的引诱勾人。
渡无回的拇指在落颜儿的唇瓣摩梭:“再有下次,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你,颜儿,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俯身印下又一吻:“到时,你不要怕我。”
第51章 寻找
恍恍惚惚了一整晚, 落颜儿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木板发呆。
天亮了,她翻来覆去,脑子装了很多东西, 怎么都睡不着。
嘴上的温度经过一夜仿佛还未消散,落颜儿摸着自己的唇瓣,她想, 渡无回为什么会回亲她?
是喜欢她?
是看她尾巴都舍了,出于好心的配合?
但当她看见渡无回满身燥火,几近摔门而出, 去开了另一间房后,她只能归结为:
寡欲多年, 血气方刚, 一时把持不住, 然后后悔了。
“诶。”落颜儿短吁长叹,她总能在渡无回身上体会到什么叫作挫败感, 之前是勾不上,现在是勾上了, 才亲个小嘴, 人家就后悔了。
她这只九尾狐实在是当得太失败了。
楼下隐隐飘来菜香, 落颜儿吸了吸鼻子, 肚子同时乱叫了起来。
天大地大,吃饭为大;落颜儿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思绪, 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下楼。
来来回回两趟,渡无回的房门始终紧闭着, 不见有丝毫动静;她吃饱走回自己的房门, 门推开到一半, 又关上, 拐去了渡无回那儿。
忽然很想看看,渡无回是不是真的在后悔昨日的事情,如果是,她倒要问问,哪里亏了?何至于要悔到这般地步?
她的手悬在半空中,半响才敲下了门。
渡无回在她敲响第三下,打开了门,声音冷淡,含有一丝暗哑:“什么事?”
这态度,恍若昨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的眼睛带着细微的红血丝,一看便是昨晚没休息好,不过渡无回一向不怎么睡觉,没休息好正常,只是今日状态特别明显而已。
落颜儿感觉头顶有一盆冷水浇下,话到嘴边,临了却变怂,恹恹道:“我、我要去对面看萱儿,大人要不要一道去。”
“不去。”反脸无情,拒绝得直接了当。
谁叫昨晚先引逗的是她,渡无回不立即拿她尾巴已是万幸,她哪里敢计较。
落颜儿蔫头耷脑“哦”了一声:“那我自己去,不打扰大人了。”
怂啊。
准备好的质问,在打开房门,看见渡无回那张脸的那一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温热的触感覆上她的发丝,落颜儿抬起头,眼前的人眉眼柔软了几分,他的手轻抚落颜儿的发顶:“嗯,我还要处理公务,别走太远,黑衣人没查出。”
落颜儿怔愣片刻,她瞪大的眼睛,闪着透亮的眸光,嘴角不争气地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好,我就在医馆,看完萱儿就回来。”
她抓着渡无回的手腕在自己的发顶多摸了几下,撒着欢离开。
渡无回站在门口,望着落颜儿下楼,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是落颜儿刚刚抓过的地方。
低头,漾开一抹浅笑。
……
萱儿半夜醒过一趟,她身上开始发痒,总是控制不住想要去挠,柏哥顾念路梨要绣荷包赚钱,守在床边抓着萱儿的手抓了一夜。
即便是后面趴在床边睡了过去,他的手依旧牢牢地抓着萱儿的手,一刻不放。
趴着睡觉不舒服,路梨心疼归心疼,只是她实在分身乏术,萱儿的手要一直有人抓着,若是由她来抓,这一夜,她可能连根线都没时间起。
她缝好最后两针,收针,熬了一夜,终于赶制完成了一个荷包。
荷包的布料不值几个钱,胜在它的绣面精美,用的是蜀绣绣的一副双燕归巢图。
恰巧柏哥睡到脖子酸疼起了身,路梨放下手头的针线,招呼柏哥过来:“待会拿荷包去换些铜钱,买点东西回来和路姨一起吃好不好?”
柏哥之前跟着到城里卖过绣品,熟门熟路,他道:“好,我很快回来,回来后我看着妹妹,路姨去休息一会儿。”
“好,慢点,别急。”路梨这样应着,可她却不能歇。
一个荷包能值多少钱,远远不够,她必须要在离开前把欠的钱还上,如果可以,她还希望能给兄妹俩留点钱傍身。
路梨揉了揉自己干涩疲累的眼睛,她抓着萱儿的手,闭眼小憩,不敢真睡过去。
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使她睁开了眼。走进来的人是齐大夫,齐大夫与她一样,看起来面容疲惫,没有怎么休息。
她关心道:“齐大夫昨夜没睡好?”
担心吵到萱儿,齐大夫道:“昨晚想了一夜,有事与路姑娘道,不如我们出去说?”
阿富暂时代替路梨照看萱儿,他们到了后院煎药的地方,齐大夫犹犹豫豫,有些不好开口。
路梨先开了口:“齐大夫说昨晚想了一夜,可是与我们有关?”
“没错,”齐大夫点头,斟酌了半天出声,“路姑娘不是想给柏哥、萱儿兄妹俩找户人家收养?我这倒是有一户人家给姑娘介绍,不知姑娘是否有意?”
“当真?”路梨语气激动,她稍微平复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当真愿意一同收养柏哥和萱儿?”
齐大夫介绍:“愿意是愿意,他们膝下无子,喜好热闹,有一对儿女陪他们,想是他们会更加的欢喜。”
“只是人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他们是我的表哥表嫂,这家医馆能开,有一部分是靠他们的帮忙。我是南沙村人,开了医馆后,为了方便,便一直住在城中,他们来城里探望过我几次,无意中与我透露过想要找孤儿收养的想法,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
他强调:“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柏哥和萱儿送过去,目前能保证的只有三餐温饱,不知姑娘嫌弃与否?”
“三餐温饱已是难得,哪敢嫌弃,”路梨想要了解更多,“不知齐大夫的表哥表嫂是干什么的?品性如何?倘若将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会继续善待柏哥和萱儿么?”
后知后觉自己问得唐突了,路梨惭愧道:“抱歉齐大夫,我不是不相信你给我介绍的人,也不是怀疑齐大夫表哥表嫂的品性,我只是想了解多一些,好安心,希望齐大夫不要介意。”
“哪里,路姑娘担心的这些我都理解,”齐大夫莞尔而笑,“哥嫂家中务农,他们待人温善,待我更是极好,至于路姑娘担心的孩子问题……”
齐大夫遗憾道:“我表哥出过一次意外,以后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这点姑娘可以放心。”
路梨哑然:“抱歉,我不知道这些。”
齐大夫:“没关系,路姑娘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倘若能帮柏哥和萱儿找到更合适的人家,这样更好。”
能找到一户人家愿意收养极为不易,路梨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求对方真心对待兄妹俩。她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我能见见他们么?我想见过他们再做决定。”
齐大夫:“当然可以,路姑娘想安排在什么时候?”
路梨:“尽可能越快越好。”
“这样的话……”齐大夫考虑到,“萱儿的病情暂时不适合奔波,也离不了人太久,这样,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把哥嫂叫来,我们在医馆见面详谈,这样可好?”
“好啊,多谢……”
谢字的尾音都没发全,碗掉落在地的声音打断了路梨的说话,路梨顺着声音方向转过头,柏哥就站在碎碗片的边上,红着眼眶,一副被遗弃了的模样。
柏哥似乎全听到了。
他用手臂抹去眼角泪水,委屈道:“路姨,你是不是嫌我们麻烦,要把我们送人?”
“不是的,你听路姨和你解释。”
柏哥不听,跑开了。
“柏哥,你听路姨跟你解释。”
落颜儿到医馆,先是看见柏哥一阵风从她身边跑过,后是看见路梨和齐大夫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大约了解情况,落颜儿与路梨一道,和齐大夫分头去找人。
蜀州城说大其实不大,但人海茫茫,找一个人何其容易。她们找了好几个时辰,最后于码头附近找到了柏哥。
柏哥坐在岸边,扔出石子在海面荡起层层涟漪,听到路梨唤他,他回身抽噎道:“路姨。”
“过来,路姨有话跟你说。”路梨的声音放得很轻。
柏哥走近几步,停了下来,他在海边吹了那么久的风,冷静了不少:“路姨,谢谢你照顾我们兄妹那么多年,你不欠我们的,你该去过你自己的日子,而不是被我们拖累。”
“傻孩子,过来,”柏哥慢慢走近,路梨在她跟前蹲下,抚摸着柏哥的脸庞:“路姨从不觉得你们是拖累,假如有得选,路姨比谁都希望能够亲手照顾你们长大,可是路姨要走了,路姨是没办法,只能把你们托付给别人。”
“路姨要去哪儿?”柏哥问。
路梨:“还记不记得,路姨是怎么回来的?”
“记得,”柏哥道,“路姨是阎王给了恩典,特许重生回来照顾我们的。”
路梨:“是这样,可是路姨没说全,有一部分瞒了你们,阎王给的恩典有时限,时限到了,路姨就该回地府了。”
柏哥问:“阎王在哪儿?我去求阎王,让阎王不要带走路姨。”
路梨摇头,她挤出的笑容比哭起来还难看:“阎王的恩典只能给一次,再给,便是对别人的不公平,路姨能够再见到你们已经很满足了,别人也想见自己的亲人,我们不能太贪心,这是路姨自小教你的,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柏哥道,“那我们还能再见到你么?”
路梨:“会,等你们长大,路姨总有一天会重新出生在这个世上,路姨相信,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31/66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