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良辰吉时将至,匆匆赶过来的工作人员推开门提醒:“陈少爷,小少爷,时间差不多了,您该去前厅了。”
陈易摆了摆手:“知道了。”
……
梁又薇站得位置巧妙,凸出的墙体正好遮挡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墙后,听见露台门开了又关,脚步匆匆。
穿堂风呼啸而过,少年清润微磁的嗓音也在风里消散:“不是。”
不是?
不是什么?
梁又薇先是愣了一下,没等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脚步声逐渐走远。
她从墙后微微探出身来,少年清瘦的身形沐浴在阳光下,燕尾服笔挺垂落,更衬得背影清隽耀眼,那一晃而过的眉眼,似乎藏了点温和的笑意。
她从未见谢权笑过。
印象里,他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把握着尺度,对人极其淡漠疏离。
哪怕亲近如陈易,也跟他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沟壑。
没人能靠近,也没人能看透。
可那一刻,梁又薇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他对这桩婚事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排斥。
……
梁又薇怔怔发呆,受伤的手掌隐隐作痛,明明已经痊愈,可那道丑陋的疤痕像是烙印,永久留在了肌肤上,稍不留神,那种噬心刻骨的疼痛便会席卷而来。
更让她觉得疼痛难忍的是男人冷漠的态度,他垂眸看着她,黑眸黢深:“替我太太出气,有何不可?”
*
梁又薇以为谢权就算对她全无感情,多少也会顾忌着点谢梁两家过往的交情。
有外祖在,他总不至于和梁家撕破脸。
可她万万没想到,谢权比她想象得要更加心狠。
银星互联的事,也不知从哪儿走漏了风声。
梁老爷子得知是她帮着父亲遮掩痕迹后,大为光火。
“混账东西!你竟敢帮着你父亲欺上瞒下!”
“外祖,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梁又薇急忙解释:“父亲也是被人设局蒙骗了,他不是故意的。”
“蒙骗?就他那个猪脑子?还需要人设局蒙骗?”
梁老爷子愈发激动,“银星互联是我们梁家如今立身的根本,多少人正在盯着这块肥肉,你们父女倒好,一唱一和将项目拱手相让!”
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拿稳这个项目,她可倒好,帮着那个蠢货将核心资料泄露出去,如今对方公司抢着注册,银星互联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外祖”虽然梁又薇对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可她也不是不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她先前不敢声张,就是害怕梁老爷子知道后,会将他们赶出梁家。
她急急出声:“我父亲虽然愚笨,但他并非是那种不知道轻重好歹的人,如果不是有心之人刻意设局陷害,他又怎么会傻到将这么重要的项目让利出去?”
梁老爷子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的女婿是个什么德行。
当年如果不是梁文清意外怀孕,梁老爷子害怕家丑被宣扬出去,又怎么可能会将这种人招进家门?
这些年,梁老爷子看在梁文清和孩子的份上,对他多有容忍,甚至还特地将他带进公司,让他从低做起,慢慢跟着其他元老学习,日后也好能多帮趁着点梁时熠。
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过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生意场上被人吹捧两句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真以为自己很了不得。
梁老爷子胸口闷疼得厉害,他捂着心口,厉声斥道:“你父亲呢?叫他滚过来!”
梁又薇神色微变,她求助似地望了眼一旁的伍德州。
梁文清夫妻关系不合,两人在外人面前顾忌着梁家脸面,尚且还能粉饰太平。
私底下却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梁文清一心扑在梁又薇身上,专注培养她,望女成凤的心思昭然若揭。
而她父亲,成日吃喝玩乐,和梁文清一见面就吵架。
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常年出入烟花场所,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不知道静思己过,成天在外头胡吃海塞,说不定这会儿还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醉生梦死起不来。
伍德州皱着眉头,他并不喜欢大小姐这一大家子人,只是碍于梁老爷子对他有恩,他没法视而不见。
“老爷”伍德州帮着打圆场,“姑爷这会儿去常州出差了,怕是要三天后才能赶回来。”
“还出什么差?叫他赶紧滚回来!”
梁老爷子大动肝火,情绪一激动,捂着心口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见状,伍德州赶忙上前,从抽屉里取出药来,端着水给他喂下去:“老爷,您千万不能激动,公司的事还需要您来处理,您要是倒下了,公司群龙无首,只怕会更加乱。”
梁老爷子心绞痛,他身体一贯健康,只是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
这段日子,他病得越来越严重,许多事情已经分不清了对错,许多人也忘得干干净净。
本来应该好好休养,如今却因为家里乱七八糟的事,连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梁老爷子脸色苍白,过了很久才缓过气:“让他立刻滚回来,常州的事用不着他负责,公司以后也不用再去了,所有事宜让他全部交接到其他人手上。”
“外祖”伍德州还没出声,梁又薇就先急了。
他这一吩咐下去,不就等于是架空了父亲吗?
“如今公司本就人心惶惶,您要是现在豁免父亲,只怕底下员工会更加猜忌,人心不安,对公司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梁又薇怎么都不能让梁老爷子罢免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她父亲是个窝囊废不假,可若是真的被他从公司踢出来,以后只怕就别彻底失去了竞争继承位的权利。
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祖将梁家的一切,转手交给蒋姒吧!
“你父亲那种废物,在公司也只会添乱!”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梁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项目交到他手上也能闹出这么多事儿来,闹到如今这种地步,现在上京所有世家大族都在看我们梁家的笑话!”
“可是……”
梁又薇不甘心,还欲争辩。
伍德州朝她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地提醒道:“孙小姐,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公司的事,老爷自有定夺,至于旁地……您也可以等到姑爷回来后,再行商议。”
梁又薇咬着唇瓣,目光落在梁老爷子横眉怒目的脸上,最终还是收起了那点不服气的小心思。
临走前,她闷闷地出声:“知道了,外祖,您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身体,等明天父亲回来,他一定会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请您放宽心,好好休息。”
“滚出去!”
梁老爷子还是头一回对梁又薇态度如此冷冽。
梁又薇闷着气,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她走后,梁老爷子失了力,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阿德,你看看他们这群废物,我这些年对他们真是太纵容了!才会惯得他们无法无天,到如今都还分不清轻重缓急。”
伍德州沉吟:“老爷,您当初的确不该让姑爷进入公司,姑爷能力有限,这件事您心底也清楚。”
“我能怎么办?文清怀了小时”梁老爷子头疼欲裂,“顶着个大肚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求我帮她挽留丈夫的心,我总不能看着我的女儿带着孩子走极端,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文清。”
那个时候,梁文清夫妻不合,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梁文清有严重的孕期抑郁倾向,情绪极其不稳定,她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求他想办法让丈夫回心转意,否则就要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死。
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威逼利诱,将公司红利当成筹码,这才让那个男人留在了梁文清身边。
伍德州欲言又止,他沉默良久,才出声:“老爷,或许就是因为深知您会心软,文清小姐才会用自己和孩子当成筹码来和您做交易,您有没有想过,以文清小姐的性子,她其实根本没有勇气走到那一步。”
他跟随梁老爷子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这些年在梁家发生的种种事情。
梁老爷子觉得亏欠梁文清,就对她百般容忍,毫无底线。
梁文清在梁家过得并不差,就算当时跟着前任梁家太太在外生活,虽说日子算不上锦衣玉食,但却也没到饥不饱食的地步,她过得比普通人家的小孩子可要好太多了。
她处处以性命要挟,但凡不如她意,就开始在家里大闹。
逼着梁老爷子退让,逼着……沐晴小姐妥协。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梁老爷子沉着脸。
伍德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委婉地提起当年去接蒋姒的事:“老爷,您或许不知道姒姒小姐在南城是如何生活的,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每天除了上课以外,还要出去捡废品,节假日的时候,会偷偷跑到附近的小饭馆帮忙打杂洗碗,吃不饱,穿不暖,住的地方漏水漏风,每到雨季就会淹没,长年累月见不到阳光。”
“比起姒姒小姐,大小姐的日子不算难过,您的堂弟即便被踢出了梁家,可他的父母仍然会接济他,他们的生活并不差。”
整个梁家,只有伍德州亲眼见过蒋姒是如何生活的。
那么小的孩子,每天风餐露宿,饥不饱食,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捡的别人不要的。
伍德州看着那个狭窄的出租房实在太揪心了,他无法想象沐晴小姐倘若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孩子竟然过得这么辛苦,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肯定会痛不欲生吧?
沐晴小姐那么期待自己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在梁家养胎的时候,总是温声细语地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她和伍德州说:“父亲总盼着我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能够继承梁家家业,可我却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日后,能过得比我幸福,这就足够了。”
造化弄人。
越是渴望什么,越是容易落空。
梁老爷子沉默,“那孩子……”
他双眸浑浊,嗓音愈发沙哑,“太倔了,比她母亲还要倔强,从不肯体谅我的一番苦心。”
伍德州实话实说:“老爷,您别嫌我说话难听,其实有时候,我都觉得您对姒姒小姐太狠心了。”
“她很关心您”
“知道您生病,她那么不想回到梁家来,也还是选择了妥协,回来探望您,可您……”
伍德州一直很后悔,他本来想劝着蒋姒回来,以为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总能放下芥蒂,平心和气地解开心结。
可谁知,竟然会闹到那种不可收场的地步。
“唉”伍德州叹气,“要是沐晴小姐还活着就好了。”
梁沐晴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和性格,只可惜梁老夫人也是红颜薄命,梁沐晴五岁的时候就因疾病去世。
梁沐晴又步了她母亲的后程,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只留下蒋姒一个孤女独自活在这世上。
如果……
梁沐晴还活着,梁家也不会乱成现在这样,蒋姒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梁老爷子哑了嗓:“宁家的人有没有去找过她?”
宁其臻踏进梁家大门那一刻,梁老爷子就知道藏了多年的秘密如今已经彻底瞒不住了。
伍德州点头:“宁家那位和姒姒小姐私下已经见过面了,恐怕现在,姒姒小姐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
“事情就是这样”
宁其臻在咖啡厅的时候,给了蒋姒一张私人名片,上边有他的联系电话,也有他的地址。
他知道蒋姒会过来,但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许是因为那天在咖啡馆接收到的讯息太过杂乱,她需要时间去消化,才会隔了这么久才约他见面。
宁其臻沉吟:“当年你父母去世以后,梁家人趁机彻底抹去了你的存在,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偷偷将你养在乌镇,我父母一直以为你已经去世了,直到前些年才知道真相。”
“你是说”蒋姒顿住,嗓音微微有点哑,“我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是吗?”
“怎么会只剩下你一个人呢?”
宁其臻着急地回答,“姒姒,你的父亲是我大哥宁展擎,宁家永远是你的家,我……”
宁其臻在商场上一向无往而不利,如今在小侄女面前却手足无措,他哽咽了下,“如果你愿意认我这个叔叔,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还有你的姑姑宁夏她也想回来看看你,只是我怕一下子出现太多人在你面前,你会接受不了,才让她暂时打消回来的念头,新禹你也见过了,那是你姑姑的儿子。”
蒋姒花了几天的时间,才鼓起勇气来见宁其臻。
她只是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也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人。
“你的父母很善良,他们也很爱你,你父亲临死前曾经交代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宁其臻沉吟片刻,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交给她,“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
第60章 矢志
蒋姒垂眸看着宁其臻递过来的牛皮纸袋, 迟迟没有拆开。
宁其臻叹气:“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太多,但这是你父亲的东西,于情于理,都应该交还给你。”
蒋姒沉吟片刻, 最终拆开了纸袋, 里边厚厚一摞文件, 大部分都是产权证明。
蒋姒愣了一下。
宁其臻抬眸看了眼律师,律师会意, 主动出声帮忙解释:“蒋小姐, 您父亲生前留下了大笔资产,包括房产、名车、酒庄,还有公司的股权、基金等等。”
“其中房产包括但不仅限于英国和爱尔兰的古堡、法国的葡萄酒庄园、莫斯科的公寓以及加拿大的独栋别墅, 名车共有18辆, 均都停放在港城荔湾明珠的地下车库, 一辆庞巴迪环球7000私人飞机,还有一艘巨型邮轮和一艘私人游艇,目前游艇停放在对岸港口, 您可随时出海游玩,邮轮正常检修, 三个月后才能正常使用, 酒庄有专人打理,目前和法国多家酒店、高级西餐厅达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每年利润可观,收益能达到三千万美元左右。”
“对了, 还有您母亲创立的芭蕾舞团, 两年前曾经有幸获邀前往巴黎歌剧院进行公演。”
“等一下”蒋姒听得稀里糊涂, “你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我父母的吗?”
“是的”律师和善地笑了笑, “您父母已经去世,您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交由宁先生代为管理的所有动产以及不动产,将会陆续转移到您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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