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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起来，和狄赛大眼瞪小眼。
狄赛居然又长个了，你要使劲抬高脖子才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又想到很久之前的事。你最近好像总是不受控制想到那时候的事情。
刚到中央的时候，你十五岁，狄赛十四岁。那时候他还没抽条，和你差不多高，两个毛孩子，在训练兵的时候就分成了一组。
你拼了命地训练，也很高兴，因为分给你的军犬是最优秀、最聪明的。你们俩在泥里滚，草里翻，子弹擦着耳朵呼啸过去。死里逃生之后，你们一起畅快大笑。
你们日夜形影不离。
你的身子骨比同龄人纤弱，能一层层被选拔上来，是你比别人努力十倍、百倍的结果。
在漫长的训练的日子里，有好多个瞬间，你都觉得几乎坚持不下去了。
但你看到你前面的狄赛。他永远在你前面，把危险挡在他越来越结实的肩膀前面。
“阿青！”他蹲下来，目光警惕看着前方，勾手示意你到他的背上，“你还好吗?要不要我背着你？”
你摇摇头。看到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你就觉得你咬着牙，还能再往前跑一跑。
跑着跑着，就跑到了今天。
但你和你的小狗似乎跑的有些远了，他现在，好像不再和你，敞开心扉了。
他甚至很久没叫过你“阿青”了。
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看到狄赛右耳尖上那个小缺口，像一个微型的月牙。那是有一次狄赛为了保护你而受的伤。
你心软了。好吧，你认输，就这一次。
“把耳环还给阿青好不好?我着急用，不要闹了。”你低声说。
说完这句话，你的耳朵都快烧起来了。
你长这么大，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希望你的下属永远不要知道，他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指挥官，竟然在某一个早晨，对她的军犬说，不要闹了……?
但狄赛好像一下被这句话刺到了。
他咬着嘴唇，僵持了两秒，直视着你的眼睛，面色红了白，白了红，最后竟然蹦出两个干脆的字：“不要！”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如此明白地违抗你的命令。
因为这样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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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对亮晶晶的耳环，就藏在狄赛的袖子里。
好几个小时过去，已经被他的皮肤温热了。
他是半夜把它偷走的。
那对耳环在你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天了，每一次，他看到那对的金色叶子耳环，小小的、亮亮的躺在那，就感觉心脏好像被毒蛇蛰了一下。
他想到那个画面。林志的女朋友有时候会来找他，就在大门的栅栏外面。林志结束训练之后，就迫不及待往大门奔去，林志的女朋友就站在那，朝他招手，笑容甜甜的，耳朵上闪闪的。
也是一对金色的耳环。
然后，林志和门卫打了招呼，门卫开门让他出去。他们每个人都在笑，看起来真的好开心。林志和他的女朋友消失在转弯，狄赛在栏杆的另一边看着，清楚地知道，他们汇入了人类的族群，走进了那个他从未踏足的，看起来五颜六色的世界。
他的脑子里忍不住反复浮现一个画面——牧青穿着裙子，带着叶子耳环，在栏杆的另一边和他招手，笑着说：“狄赛，再见！”然后一个陌生的男人走到牧青身边，牧青拉住他的手——
狄赛觉得自己疯了。
在你熟睡的时候，他蹑手蹑脚潜入你的房间，把耳环偷走了。
那个画面终于偃兵息鼓了。
好像只要让这对耳环消失，你就永远不会离开。
狄赛一身反侦查本领，不想让你知道，你当然察觉不到。何况你从来不防备他。
他不是没想过后果。正规编制的特级军犬，国家花了数不清的钱砸在他身上，培养出来的本领，竟然被他用来做这种事情。
他不配做军犬。他是一只耻辱的军犬，哪怕现在就把他开除，那也是罪有应得，他不会有丝毫怨愤。
昨天训练的军服他就没脱。在你的房间门口迷迷糊糊蜷缩了半夜，你醒来的时候，他慌忙藏在了门后。
直到你叫他。
然后，他生平头一次，这么愧疚而胆怯地来到你的面前。
一直到傍晚，你和狄赛谁都没理谁。
其实没有戴耳环出去又能怎么样?但你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和狄赛幼稚地置起气来。
找不到耳环，偏不出去。
你试图处理公务，看起来忙了一天，但实际上烦躁的不行，什么都没有干成。
你脑子里总是闪过狄赛把手藏到身后的画面。结痂的黑红色，和他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几乎磨掉了一层肉，很扎眼。
这还只是你看见的。在你没有注意的时候，他受过多少伤?
一定很疼吧。
但他永远不会说疼，一直都是这样。
屋子里很安静。窗外一点点暗下来，霓虹灯的颜色一点一点闪起来。
你把桌子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文件哗啦一下推到地上，起身去找狄赛。
房子里一盏灯都没有开。光线昏暗。
他正窝着身子，坐在阳台的地板上，面朝窗户，一动不动，大尾巴把自己圈起来。
你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过去拉住狄赛的胳膊，小心避开他手腕的伤。
狄赛乖乖闷头跟着你走。还好，他也只敢叛逆一点点，仅仅止于口头了。
走进书房，你翻出来药，放到桌子上，说：“涂药。”
狄赛连连摇头：“没事的，真的没事，它自己会好的。”
你直接上手了，抓过来狄赛的手，仔细给他涂药。哪里是没事？伤口一看已经好几天了，受伤的时候，一定是生生在沙地上摩得鲜血淋漓。
电脑这时候叮咚弹出一条通知。
博物馆门票过期的通知。
已经过了七点钟了，入馆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你定好的那两张票最后也没等来它们的主人。
狄赛飞快看了一眼，低下头，身体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煎熬。
【我不配当牧青的军犬，我是条卑劣的狗。】
“阿青……对不起。”闭了闭眼睛，狄赛说，“耽误了你和你……朋友的约会。狄赛错了。”
有温热滴到你的手背上。
“现在知道错了?”你给他缠绷带，“还好门票军人半价，军犬免费，所以我们只损失了半个人的钱。”
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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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犬……免费?”
狄赛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呆呆看着你，“您是说……您是要、和我出去玩吗？”
“嗯。”你把绷带缠好，检查了一下，“但可惜时间已经过了，而且……你好像也不太想去。”
“想去的！！”狄赛几乎要跳起来了，大尾巴在身后疯狂摇起来，都快有幻影了，“我想去！！”
他把耳环从袖子里小心翼翼拿出来——也是难为他了，那耳环在他的手里看起来一用力就碎了——虔诚地递给你，然后发了欢地满书房乱窜。
“我想去！！阿青，阿青，戴上耳环，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他的少年心性彻底拦不住了，好像这一刻，天下所有的快乐都拢到了他身上一样。
你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不自觉扬起来了。
但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已经太晚了。
“那……你想去哪里玩呢？现在博物馆已经关门了。”你说。
“我想去……我想去……”狄赛安静了下来，苦苦思索，在大脑中搜集所有听到过的人类只言片语的聊天。
“游乐场！”他终于想到了。那是他曾经满心羡慕听另一只军犬提到过的、他的主人带他去玩的地方。他当时想，过山车、旋转木马、摩天轮，听起来多有意思啊！但他也只是想了一想，因为那天他还要在六个小时之内跑完剩下的五圈越野训练。
狄赛满心期盼地看着你。看着他的眼睛，你实在不忍心说，今天太晚了，游乐园不一定还开着，要么下次吧?
你戴上耳环，换上裙子。
这和你的作风实在不符。你追求绝对的完美和严谨，现在却居然要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跑出去找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开门的游乐园……
世上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
“走吧。”你说，“我记得游乐园好像有夜场来着。”
而狄赛，跟在你身后，笑得眼睛眯成了两个明溜溜的月牙。
＃
游乐园还真有夜场。
而且最巧的是，你们刚好在夜场售票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买到了票。
游乐园里已经人山人海，灯火喧闹。
你和狄赛一项一项的，挨个玩了每一个的项目。排队要排很久，但是真的好热闹啊，到后来，天上一直在放烟花，每个人都在大笑大闹，你和狄赛说话要贴着彼此的耳朵才能听清。
不知道玩了多久，但你们都不知疲倦。有流动摊点发放小吃，你选了一块巧克力。你对流动摊主说：“游乐场好多人啊！”
“因为是七夕嘛！”摊主回答，笑眯眯看着你，“和男朋友逃掉高中补习出来玩的吧？”
你笑而不答，咬开巧克力，是酒心的。糟了，你不能沾酒，但是已经吃了一半了，来不及了，干脆都吃掉。
酒心在你的肚子里温暖起来，你觉得你的脑袋被吹的松松软软的。
“原来今天是七夕呀！”你回头对狄赛说。他正蹲在地上，乐呵呵逗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好奇地捉着他的耳朵，但狄赛把耳朵一动一动，就是不让他捉到。
“什么？”他跑过来。
“我们还没有坐摩天轮，去坐摩天轮怎么样——咦，有很热吗？”你说。
狄赛又脸红了。“太热了啊……”他说。
那天怎么排的队，怎么上的摩天轮，你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酒劲发作了，你看着这个世界都在摇摇晃晃，后来好像一直是狄赛在抱着你。
抱着你，登上了摩天轮。
你们坐在摩天轮座位的同一侧，地方很狭小，狄赛的毛让你觉得热烘烘的。
窗外的景色你那天应该是努力看清了的，但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唯一清楚记得狄赛对你悄悄地，好像在说一个秘密一样说：“阿青，你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指挥官。”
白裙子。长头发。喝醉了。
你说：“那你也不像军犬。”
他穿着T恤和短裤，毛茸茸的大尾巴乖巧地放在座椅侧面的缝隙。
你们就像普通的少年和少女。
就和游乐园里其他人一样。
摩天轮一点一点爬升到空中，你们可以俯瞰到万家灯火。
你问：“狄赛，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藏起来我的耳环吗？”
狄赛一下子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手脚了。你用手捏住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然后道：“说实话。”
少年皮肤的微凉而细腻。
狄赛哼哧了半天，最后声如蚊讷地说：“我……我以为阿青……是要和、和喜欢的人去约会。”
他和你委屈巴巴讲述了那个困扰了他多日的场景。
你愕然。
他居然以为，你会真的有离开他的念头。
你的小狗经历了数日的、以为要被抛弃的煎熬之后，最终鼓起勇气，所做的最胆大的犯罪，也只是藏起了这个小的象征物。
像是一个微弱的、倔强的、也自知不会有任何效果的无声反抗。
如果你真的离他而去了呢？
他也只会微笑着祝福你吧。然后在深夜，一个人把五脏扯得血肉淋漓。
狄赛努力遏制着语气中的哭意。
“对不起，阿青……是狄赛不懂事，您不要生我的气好吗?就算以后您有了喜欢的人，离开了狄赛……但您至少，不要讨厌狄赛。”
他眼睛通红，耳朵随着哽咽声一动一动，右耳尖上的小缺口，某一个瞬间，透过摩天轮的窗户，正好契合了天上半圆的月亮。
似乎确定了你以后终会离开他的事实，他的眼泪串珠一样的掉，你从没见过他哭的这么凶，这么肆无忌惮。
他受过很重很重的伤，不管多疼，他都没哭过。你甚至曾经以为，他就是一只不会哭的狗。
你用手抹去他的眼泪，指尖拂过他带着水珠的细密睫毛。
“狄赛，我…”
“阿青……”他打断你，看着你努力绽出一个笑，犬牙尖尖的，遏住眼泪，语气努力轻松起来，“请先让我说完……没关系的，就算您以后离开我，至少和您相伴的这些年，我很幸运，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狗。”
“我喜欢您。”他清楚地说说，“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了。”
“我只是希望您知道。不管将来您在哪里。”
我都会永远忠诚于您。
【荒草丛生、烈日炎炎的青春，我全部的时间都是和你一起度过。】
【我不祈求您的回应，我只是想，坦率地告诉您我一往无前的心意。】
狄赛站了起来，在狭小的摩天轮仓里，随后单膝跪地。
那是一个标准的、最高规格的军礼。右拳紧握，拳心朝心。
他以军人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向你宣誓。
宣誓着他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无数次向你无声宣誓过的。
你很想现在立马抱抱你的小狗，但你知道，那样他会以为你在和他告别。
他会不知所措的。
于是你对他说：“狄赛，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示意他靠过来，用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的手势。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用在战场上。“我知道你为什么脸红，不是因为天气热，是因为导览图上介绍摩天轮的那行小字。”
在摩天轮最高处亲吻的恋人，永远都不会分开。
你闭眼，吻了狄赛的脸颊。
蜻蜓点水。
烟花在你们窗外绽开。
今天的一切都是毫无计划的，包括这个吻。但你竟然第一次觉得，这样也很好。
烟花的光芒折射在你呆呆的小狗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又大又漂亮，倒映满了你的影子。
“但我只许愿你永远平安快乐。”
因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即使这座摩天轮不曾存在。
永远相随。
……
在整个城市的最高处，你的小狗贴过来，笨拙地、颤巍巍地向你索吻，温暖的，柔软的，带着酒心巧克力的香气，还有你的金色叶子耳环和微风相撞的声音，一起融化在这个火烛银花的夏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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