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律师对着张锦瑟眨了眨眼睛,明晃晃地带着某种暗示。
只是张锦瑟心里依然感到不安,天上从来没有白掉的馅饼,更何况这样一个几乎从没有听说过的姨奶奶,就真的是蓝律师说的这样么?
每年在度假小屋住上3个月,换句话说,不就是把她只身一人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关着么?
往坏处想,这和骗人出国,再转手把人卖了的人贩子行为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虽然这个蓝律师能够自由出入他们所在的办公室,并且和经理还一副相熟的样子,但他的律师身份就真的靠谱么?
张锦瑟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因为昨天晚上的偶遇而积累起来的好感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这人真的不是骗子团伙里的一员么?
基于以上,她的回答也并不让蓝律师感到惊讶,
“事情有些太突然了,我可能还需要回去考虑一下。”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其中真正值得她费心思去考量的,并不是卓娅夫人留下的遗产,也不是每年要去度假小屋的那三个月。
而是姨奶奶这个身份本身。
如果她真的是外婆的胞姐,那么无论如何,张锦瑟势必都会跑那么一趟。
因为那个在她的记忆中,从来都是一脸笑意迎人的外婆,在她生命最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从前的家乡,曾经的亲人。
在面对自己的爱人和女儿相继离世之后,将自己这个外孙女带大,就成了小老太太最后的执念。张锦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给了这个小老太太最大程度的关心和照顾。
可在她最后的半年里,小老太太在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之后,就开始模模糊糊絮絮叨叨地不停言语,不时地念叨起她曾经的童年,那些挚爱过却又一个个先她而去的人。
张锦瑟才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小老太太心里,她并不是她的全部,那些过往发生过的事,遇见过的人,也是小老太太心里非常重要的存在。
如果她真的有这样一个姐妹存在,又失去了联系那么多年,那这个在得病后也会窝在被子里哭着喊妈妈的小老太太,心里又该是有多难过啊。
即便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联系了,即使这件事背后有那么多看起来不合常理的疑问存在。
但如果这位卓娅夫人真的是小老太太的姐妹,那不论如何,张锦瑟都是要去跑这一趟的。
站在办公室的电梯口送走了蓝律师,张锦瑟在回到自己工位的时候,第一次享受到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几乎每一张办公桌的背后,都有那么几双遮遮掩掩却又跃跃欲试地眼神在打量着她。
张锦瑟一路都装作毫不知情,在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的那一刻,终于被她身旁妹子的一句话破了功,
“锦瑟,什么情况啊?听说我们经理在公司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张锦瑟刚喝进嘴里的咖啡险些都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不要乱说!真是离了大谱了!就是普通的公司业务,人家律师来给我普法的!”
对面的妹子虽然满脸写着不信,还是顺着她的话接着问,
“哦哦哦~专门来给你一个人普法呀?”
张锦瑟垂下了脑袋,再抬起来的时候,一脸的无奈,“我就是个小小的助理,经理让我去接待一下,我还能怎么办?”
“倒是你们,在公司群里聊些什么呢?好家伙,我刚才一看手机群,50多条未读消息?”
说到这个,妹子一下就来了精神,
“你还不知道啊?我们公司要在北国设立分部了你知道么?据说第一批外派人员就从我们这里调过去,人事接到消息都已经开始在拟名单了你知道么?”
张锦瑟吃了一惊,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旅行也只到过邻省的乖乖女。之前是为了能有多点时间陪伴自己的外婆不愿意远行,而在外婆去世之后,则是完全没有了旅行的心情。
现在一天之中几次听到北国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该说是巧合,还是真的有一种说法,叫做命中注定。
张锦瑟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自己的左手手腕处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酸痛,就像是一块许久不用的肌肉,忽然之间经历了剧烈的拉扯。
妹子看着张锦瑟忽然一下变白的脸色,以及她捂着自己手腕的动作,忍不住关心,
“你的手腕还没有好啊?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办公室好像挺多人都有腱鞘炎的,最严重的一个前段时间都去医院做手术了。你要是疼得厉害的话,还是早点去医院看一下吧。”
张锦瑟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妹子善意的劝告。
然后鬼使神差地,向自己的上司请了一个为期半天的病假。
临走前,上司在关切地问了她几句手上的伤痛之后,毫无预兆地突然问了她一句,
“锦瑟,我记得你在入职登记表上填的时候,是说你家里现在就你一个人了,是吧?”
张锦瑟皱起了眉头,还是对着这个一向公私分明的女上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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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邻
张锦瑟从请假到到离开办公室,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期间不论是同事八卦的提问,还是自己心中因为某种巧合而升起的不安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心心念念在意的,就只是快些回到外婆留下的老宅,以期在家中的某个角落里,能找到一星半点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姨奶奶相关的物件或是记录。
在张锦瑟的记忆里,独自带大她的外婆一直都是个和善又感性的小老太太。
在操持家务之余,她既喜欢养花,也很喜欢收集些可爱的小物件,尤其是各种陶瓷造型的小摆件,巴掌大的陶瓷花篮,可以摆满一个手掌的陶制小动物。。。
张锦瑟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在自己家里有一个大柜子,里头装的都是外婆心爱的小物件。她每次路过那里都要特意放轻脚步,以防撞伤碰坏了外婆的心爱之物。
空闲的时候,外婆会领着张锦瑟和她一件件地讲起和这些小物件相关的故事。或是和它的造型典故相关,或是外婆和它结缘的来历。
各类天马行空的故事和缤纷精巧的造型,填满了张锦瑟的一整个童年。
这些东西和外婆留下的老屋。在它们的主人去世之后,就被张锦瑟牢牢地上了锁,留在了老屋里。
而她自己,则是选择了搬到离公司更近的出租屋里,以节省每天在上下班路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如今再一次回到那个距离中心城区2小时路程的老屋,从进入旧街道时,就已经感受到了和中心区里的快节奏截然不同的安静宜人。
难得的晴天,老街上的老人们三三两两地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前晒着太阳。
见到张锦瑟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老人都会和她扯上两句,“这又是谁家的漂亮闺女回来了”云云。
打开许久没有回来的旧屋,扑面而来的尘土气味呛得张锦瑟直打喷嚏。
好不容易给房间里通了风,揭开家具上遮尘的布单,张锦瑟来不及再去顾及其他,径自就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外婆收藏心爱之物的玻璃橱柜,从前收纳各种证件单据的小抽屉,张锦瑟里里外外翻了一遍,除了房间里多出来的灰尘之外,和她在外婆离世,收拾屋子的时候别无二致。
里里外外看了又看,丝毫没有与那位姨奶奶相关的物件,反倒是张锦瑟在屋子里一通翻找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隔壁退休在家的李奶奶。
老邻居一家从张锦瑟有记忆开始,就已经住在了隔壁。
现在住着和外婆差不多年纪的一位老奶奶和她更加年迈的老母亲,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在张锦瑟的记忆里,也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会有小辈上门看望。
听到隔壁的声音,李奶奶一开始还有些警觉,等到从敞开的大门里看到是张锦瑟身影,马上热情地上前招呼起来。
张锦瑟在屋子里翻找了大半天,眼看着已经日暮西沉,李奶奶直接拉着张锦瑟的手,就要把她领去自己家里一起吃晚饭,坚决的态度丝毫不容拒绝。
“你一个小姑娘难得回来一趟,家里那么久没人住了还能有什么吃的。既然李奶奶看到了,就不能让你一个人饿着肚子。走,跟李奶奶回家吃饭去。你要找什么东西,也等吃饱了再说!”
张锦瑟笑着点了点头,面对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也没什么可客套的,跟着李奶奶就进了隔壁大门。
李奶奶家的客厅里放着一台半新不旧的电视,里面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节目,一个满头银发的干瘦老太太坐在正对电视的沙发上,这对着电视里播放的节目看得津津有味。
“你先陪婆婆在沙发上坐一会,我厨房还有一个汤,烧好了我们就可以开饭了。”李奶奶高兴地将人领进门,直接按在了沙发上,自己就转身进了厨房。
沙发上的这个银发老太太,就是李奶奶的妈妈,张锦瑟小的时候总记不清那些弯弯绕绕的辈分,就直接太太,太太地喊她。而这个老人每次听到张锦瑟这样不伦不类的叫法,也只会笑着点点头,然后塞一把手头的糖果点心到张锦瑟的手上。
张锦瑟对这里,并不比自家老屋陌生多少。
只可惜从几年前开始,太太的记性就开始变得不太好了,总是转个身,就忘了自己手头正在做的事。
一开始是忘记带钥匙,忘记吃药,到了后来,就连身边熟悉的人,也开始变得模模糊糊时常认不清楚。
张锦瑟在对上太太那双因为年迈而现出灰蓝色光泽的眼睛的时,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太太”。
原本也没指望老太太会有什么回应,却没想到对方在听到她的喊声之后,满脸的皱纹突然拢在了一起,将整张脸都凑到了她近前。
在辨认了好一会之后,用带点模糊的口音慢悠悠地说道,“是张家的小姑娘回来了啊。”
张锦瑟正惊喜于老太太难得的清醒时刻,又听她接着说道,
“张家姑娘啊,听我一句劝,虽然你先生已经去世了,但我们要往前看,你要记得还有个女儿要照顾啊。”
张锦瑟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外婆。
老人早已经迷失在自己的时间和过往里,再去和她辩驳,除了徒惹老太太生气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张锦瑟正想像之前一样顺着老太太的话应和下去,之后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内容,突然让张锦瑟整个人都是一凛。
“还有你的那些娘家人,总是要自己先好好地过下去,才能有空去寻她们不是。”
老太太嘴里外婆的娘家人一词,又一次触碰到了张锦瑟的盲区。她回忆了自己曾经和外婆生活的点点滴滴,再三确认,自己从没从外婆嘴里听到关于她娘家人的只言片语。
外婆会和她说的,只有自己早逝的外公,和同样命运不济的母亲,而对于自己的身世和家人,却是从来只字不提的。
张锦瑟原本也只以为外婆是因为远嫁,才和自己的娘家人疏远了,但从邻居老太太的话里判断,却似乎另有缘由。
这个时候刚巧李奶奶从厨房里端着汤碗走了出来,喊着沙发上的两人来吃晚饭。
张锦瑟无奈,也只能暂时先放下这个话题,帮忙扶着老太太去了餐桌前。
只是没想到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原本还算精神的老太太,忽然又变得神色恹恹,连递到面前的筷子,也不愿拾起。
李奶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张锦瑟,
“又在闹小脾气了,我们先吃饭,等我们吃好了我再来哄哄她。”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饭桌上,李奶奶不停往张锦瑟碗里夹着菜,顺道关切地询问她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张锦瑟趁着李奶奶说话的间歇,终于寻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李奶奶,你知不知道我外婆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兄弟姐妹?”
李奶奶先是一顿,似乎回忆了片刻,才慢慢回答起她的问话,只是话语间还带着一丝犹豫不定,
“这我倒是没有听你外婆提起过。我在这里住了也有小40年了,还真没见过你外婆娘家那边有什么亲戚来拜访的。”
“就是你外婆自己,也从没提起过自己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就算有,那估计也是关系远得很了。要不然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哪有不来往的呀。”
张锦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李奶奶的下半段话。
“不过说起来,你外婆倒是有件事我一直看不太明白,”李奶奶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了下去。
“你也知道,我和你外婆每年的佛诞日都要去附近的庙里烧上一柱香,给自己家人求个平安。这么多年了我们老姐妹也都习惯了。在最后走的时候,带上点庙里大和尚开了光的挂件给自己的家里人,图个吉利。”
“我一般是给家里每个小辈都捎上一个,从不会落下哪个。可你外婆,她每次却都是求了3个回去。”
“一个给你,一个她自己留着,那还有一个是给谁的?那时候你外公,还有你妈妈也已经过世许多年,我还觉得奇怪,她身边亲近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还悄悄问过她。”
“可你外婆那个人你也知道,平时一直笑盈盈的,好说话得很,但她要是真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我见她笑笑却不说,也就不好多问什么了。今天要不是刚巧你问到我,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李奶奶微微搁下了手里的筷子,拧眉关切道,
“怎么?最近有人打着你外婆亲戚的名头来找你了?”
“要我说,人还在的时候从来不来往的亲戚,如今人都已经没了这么久了,可别是什么骗子!要是来找你呀,你就当做不知道!不认识!”
“我和你外婆年轻那会,国乱才刚结束,所有的户籍档案都是重新登录的,好些人在战乱中失了联系的,根本就无从查起,时间久了,要是自己的亲人也忘记了他,那就更是查无此人。”
李奶奶拍了拍张锦瑟放在饭桌上的另一只手,语气很是关切和心疼,
“我们锦瑟这么好的姑娘,别去搭理他们,就自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那些八百年没露过面的亲戚,突然冒出来的,就没几个安了好心的。”
“再说既然连你的外婆都没有和你交代什么,可见这些所谓的亲戚在她的心里也就不过尔尔,你也不用为这些事烦心。你外婆这个人,我和她多少年的老姐妹了,还能不知道么。”
听着熟悉的长辈殷殷关切的话语,张锦瑟心里一阵暖意。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姨奶奶所带来的不安与纠结,似乎也少了不少。
吃过晚饭,辞别了热情的老邻居,张锦瑟搭乘着夜晚的公交,重新回到了自己租住在市中心的小房子里。
路上灯光迷离,张锦瑟在经过一个下午翻箱倒柜的运动之后,只觉得自己的整个手臂都泛着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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