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溪看着他，等他说出那个理由。
“你知道巫族为什么一直以来族人稀少吗？因为他们统统活不过三十岁，上达神谕，下通妖鬼的能力让人间帝王忌惮万分，但若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一切就完美了。怎么控制？最好的方法就是大肆屠戮巫族人，将族人数量保持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里。同时分裂族人，将一部分捧上神坛，另一半人踩进泥土，让他们永远无法团结统一起来。我就是被捧上神坛的那群人。说真的，被人间帝王奉若神明的感觉很好，”他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你曲解神谕，难道是为了报复君主吗？”
巫远泽点头，“聪明，他不是喜欢杀人吗？那我看看他能杀多少。一万不够，就五万，十万……我告诉他，神谕旨意是只要集齐十万冤魂，就能获得长生之术。他将我训斥了一番，还把我打入死牢。但是当一个人已经站在权力顶峰，他还想要什么？当然是永生永世的权力。”
“你疯了吗？为了报复一个人，你让十万无辜之人陪葬！”
他的眼神渐渐疯狂起来：“那你知道从古至今，死在人间帝王手下的巫族人又有多少？见素盟那帮人说我曲解神谕，遭致天灾人祸，冤鬼横行人间。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他们统统都知道，但没有人说出来，没有人，这人间何其丑陋，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我来搅乱。”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巫远泽笑起来，“那次人间大乱之后，剩下的巫族人就更少了。而且，自那以后我的通灵之力就消失了，成为了一个普通人。被见素盟追杀，也被族人见弃，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在无意中竟然真的习得了长生之术。”说到这里，他停了下，眼里的疯狂褪去，竟然露出一丝真诚，“如果我说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是希望巫族不要灭绝，你相信吗？”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要撸走我妈妈，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跟你说过，这人间太过丑陋，没人值得我们付出，相信。你想想从小到大，对你好的有几个？你以为你妈妈真的疼你吗？她视你为怪物；你以为白麒真的疼爱你这个姐姐吗？他是怕你；还有唐筱，安寻，没有人真心待你，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只有我。”
白竹溪冷眼看他。
“我可以让你的通灵之术再上一层楼，我还可以教你长生之术，我们一起复兴巫族，”他一个人在这世上生存了数百年，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同族之人，他必须抓住，小心翼翼地抓住她。
“长生之术？你说的长生之术无非是不断吸取异界之力，让自己变成一个无亲无故的孤独怪物而已，这样的长生我没兴趣。”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只剩一人独自存在世上，这样的时光给她百年千年，她也不要。此刻她似乎明白，从疯狂复仇的周丽，到不灭不休的莫之卉，从能勾起人底最深欲望的声祟之音，再到能带你去到任何想去地方的捷达地图，都只是巫远泽孤独的游戏而已。
她突然有几分怜悯眼前的人，这个人活在世上百年，不为人间所容，不为族人所认，没有来处，也无归途。
她想起在“禁界”里的算命先生说的八个字：“前途未卜，亦无退路”，她以为说的是她，现在想来也是说的巫远泽。
白竹溪悲悯的目光触痛了巫远泽，他难得一见的暴躁起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杀了你，再去找一个巫族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有的是时间，”他扼住她的喉咙。
原本躺在沙发的上的白麒挣扎着想起来：“放开，放……开姐。”
白竹溪咳起来：“你杀啊，反正你害的巫族几近灭族，你以为你那可怜的愧疚之心会赢得原谅？不会，我告诉你永远不会。你活在世上永远都只能是个孤独又可怜可悲的怪物而已。”
巫远泽将她甩在地上，“我可怜？见素盟的花姐是不是告诉你，只要毁了禁界，就能毁了我，但她没告诉你，禁界一旦被毁，戈涅也会永远消失在这世上。至于安寻，他是绝境之门的钥匙，要想关闭绝境之门，他这把钥匙就必须锁死，永不再开启。你忙了那么久，却把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送进绝路，到底谁可怜？”
白竹溪喉咙被捏痛，她猛烈咳嗽起来，“不……不会，花姐，花姐不会，看着安寻去送死……不会的。”
第90章 尾声（2）
“嘀嘀嘀……”一阵紧急的警报声响起。
巫远泽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仆从，他立刻领会到主人眼神的意义，说：“我马上去看看。”
“姐……”白麒从沙发上滑下来，爬向白竹溪，“姐，桑冉……桑冉死了……”白麒声音哽咽：“为了救我，它……”
他仍然不敢去回想，就在不久前，它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冷却，临终前它“喵呜”了两声，但白麒听不懂，那时候他想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听得懂它说什么。
他真没用，自己的女朋友护不住，还被当成人质用来要挟姐姐。
当远泽踩在他脸上，语气嫌恶说：“要不是因为白竹溪，你早就死了。”
他心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唐三月，你又遇到渣男了。
“白麒……”白竹溪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他们两人生死不定。
“人死了之后有魂魄，妖死了之后有吗？姐姐。”
“有的。”
“那你说我还能见到桑冉吗？”他忽然想起什么，扯起嘴角笑了笑，牵动伤口，疼得他硬生生笑到一半停住了，“就算见到，也是只白猫，世上白猫那么多，我都认不出哪只是它，也听不懂它说的话。”
“还有我呢，我会帮你找到它。”
“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女朋友都护不住。这块净灵石是你给我的，护了我这么久，也该还给你了。”
白竹溪脸色一变：“你要做什么？”
“桑冉是在这里死的，它的魂魄一定还没有走远，我想见它，”说着，白麒一把扯下净灵石，狠狠往地上一摔，净灵石裂成碎片。
“不要！”白竹溪大喊一声。
巫远泽察觉到周围的气息起些变化，窗外的天突然暗了下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低怪异叫声。
声音逐渐靠近，周围的空气被这一大群不清不楚的声音搅翻了，在翻涌，在滚动。
白竹溪爬在地上到处寻找净灵石的碎片，“在哪里？在哪里？”她焦急万分，一定要找全，少一快都不行，否则……她不敢去想白麒被撕裂的场景。
风声、嘶吼声、嚎叫声……各种各样令人恐惧心寒的声音绕过来，巫远泽只觉得脚下一紧，白麒抱住了他的双脚，令他动弹不得。
他的手臂就像粗壮的铁丝网箍紧他的双脚，无论他怎么捶打，都没有让他松手半分。
“哗啦”有东西撞破玻璃冲了进来，这里所有的玻璃的都是特殊制造，连子弹都打不穿。
什么东西竟然可以打破窗户？巫远泽心下骇然。
一团团黑烟向他冲来，想也不想就挥手驱赶，那黑烟中藏着无数张可怖的脸，比他见过的任何鬼怪都要可怕。
“汪庆！汪庆！”巫远泽大喊道，一面想用力踢开脚上的束缚。
白麒是报了必死之心，绝对不会松开半分。
白竹溪一回头，就看团团黑烟围住了厅中的两人，“白麒！”她一箭射去，空气中燃起一团白色火焰夹杂着惨叫。
白麒只觉得背上传来撕裂，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白竹溪腿一软，跪在地上，她颤抖着抬起手又射出一箭，一边喊：“白麒……”她此刻眼里只有趴在地上的白麒，对那些冲她飞来的黑烟视而不见，身上逐渐出现的伤口也毫无感知。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打开，数道黄符飞过来，驱散了大厅中团团黑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竹溪……竹溪……”
是安寻！
白竹溪泪眼模糊，看不清眼前，她用力擦了擦眼泪，看到一个白色人影朝她跑来，驱散了她身边的怨鬼。
安寻熟悉的脸庞出现她眼前，一脸焦急跟她说话，“竹溪，你怎么样？”
白竹溪指着白麒的方向，泣不成声：“救……救白麒……”
安寻将她抱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
跟他一起冲进来还有不少见素盟的人，他们合力驱散了房间的厉鬼冤魂，在房子的八个方向贴上镇鬼符。
巫远泽躺在地上，浑身是伤，白麒还死死抱着他的脚。
花姐进来，吩咐几个人将巫远泽捆起来，他们费了很大力气都无法松开白麒的手，最后只能将两人一起抬上担架。
安寻扶着白竹溪来到他们两人眼前，“我弟弟怎么样了？”
花姐说：“还有气息，我们会尽力救他的。”
白竹溪扑到白麒面前，“白麒，你一定要没事，一切都结束，结束了……”
话音刚落，白麒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巫远泽看见安寻，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你不可能出来的，不可能！”
花姐说：“没什么不可能，每道程序都有bug，就算是像安汇广这样的天才程序员写的也不例外。把他带走。”
白竹溪抓着花姐说：“对了，戈涅呢？手机，手机给我。”
花姐稳住她，“竹溪，你听我说，戈涅已经不在了，我们摧毁了整个《绝境大逃亡》和禁界，但它不在了。”
白竹溪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竹溪，竹溪！”安寻赶紧抱住她。
这时有人过来说：“花姐，我们在栋宅子的一个密室房间还发现了一个女生，她昏迷着，但没什么大碍，已经带过来了。”
安寻一眼认出那是唐筱，忙说：“那是竹溪的朋友，花姐……”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你先带竹溪去医院看看。”
白麒的伤让他在见素盟旗下的一间特殊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后才稍微能动弹，身上被厉鬼咬的伤口留下了各种疤，但他开玩笑说：“幸好没有伤到脸。”
唐筱白了他一眼，“你太高估自己那张脸了，多道疤根本没影响。”
“唐三月，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不是说有个帅哥在追你吗？人呢？怎么不带过来看看？”
“追着呢，我还没答应。我单了都一年多了，现在觉得单身也不错。”
白麒张了张嘴，看了眼安寻，没搭话。
唐筱醒了之后，完全不记得之前的事，对聂远章也毫无印象。安寻也松了口气，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
所有人都对聂远章这个名字保持默契的沉默，就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从唐筱那边得知，盛源不久前宣布退市，旗下所有和游戏、地图相关项目等全部暂停。她叹了口气：“唉……我要考虑换工作了。”
这么多人莫名巧妙失踪，居然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这点白麒很是奇怪，追问了好几遍，安寻才隐晦说道，这事惊动了上面，上面派人和见素盟、还有其他组织达成了某种协议，用种种手段压了下来。至于具体怎么做的，连他也不得而知，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至于巫远泽，被见素盟囚禁起来了，他有不死之身，但除此之外也就是会点不寻常代码的不太寻常的程序员而已。
白麒好奇问道：“我那天明明听到他说要摧毁《绝境大逃亡》，关闭绝境之门一定要你这把钥匙锁死才行，听他那意思，除非你牺牲，否则那扇门永远关不上，游戏也永远无法摧毁，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安寻说：“是戈涅，还有我父亲。十年前，他用性命作为代价关上了绝境之门，巫远泽以为他只要在我身上做了标记，再保存我父亲的遗体和部分神识，通过我们的血缘关系就能把我变成开启这道门的钥匙，但是这十年来见素盟也没有闲着，一直在研究怎么在保存钥匙的前提下，永远关上那扇门，摧毁游戏。对了，其实那扇门只对人类有效，对异界生物是无效的。这十年来，游戏不断扩大，囚禁了不少异界生物，相应就会产生很多漏洞和bug，有些甚至连无巫远泽也无法知道。但戈涅知道，里应外合，就能摧毁游戏。”
白麒感叹了句：“原来他是败给了程序员的自大。”
安寻接了一句：“他确实很厉害……”而后就沉默了。
毕竟是他创造了戈涅，所有的程序系统一旦摧毁，戈涅也会不复存在。
“白麒，”魏晓雯来看他，没多久杨启桦也来了，一前一后，有着某种奇怪的巧合。
被困在《绝境大逃亡》里的人或者其他异界生物，幸运的如杨启桦和魏晓雯逃了出来，但是记忆被见素盟做了修改，不幸运的就只能和这个游戏一起消失了。
白麒看了眼杨启桦，眼神在说：“还没追到呢？”
杨启桦咳嗽了声，轻轻摇了摇头。
白麒微微叹口气，然后心里暗暗感慨句，果然长得帅点还是有好处，他当初只用了一顿饭就追到了晓雯。而且只要他笑笑，这里的小护士给他打针都会轻手轻脚，万分温柔。
正想着小护士就进来了，“该换药了。”
安寻他们准备起身离开，走之前他拿出半块净灵石说：“这块净灵石你出院后还是要戴上，不能摘下。”
白麒接过来，“上次我以为再也用不上了，这是我姐那半块吧，她什么时候来看我？”
唐筱表情一下没有绷住，转过头快步走了。
安寻拍了拍他肩膀，没有回答。
第91章 尾声（3）
安寻推开病房门，看到白竹溪坐在床上发呆。几个月前她醒来后就一直这样，不言不语，也不离开这间病房。
唯有一次，唐筱来看她时手机响了，她猛然看向电话，吓得唐筱立刻把电话关了，她拉上被子蒙住头，不管他们怎么叫，就是不出来。从那儿以后，所有人进病房都必须关了手机，以免再让她受刺激。
但这次，安寻觉得必须让她看一眼手机。他不常用手机，所以几个月来他竟然都没发现她的手机不见了，直到今天在沙发底下找到，充上了电。
他把手机放在白竹溪前面，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白竹溪盯着手机黑色的屏幕界面许久，然后慢慢拿过来，按下开机键。突然响起来的开机声和亮起的屏幕让她手一抖，立刻扔到一旁，躲进被子里。
“竹溪。”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心头一震，拉开被子就看到一身粉衣的戈涅飘在她面前。
戈涅？
她想说话，却开不了口，直愣愣坐起来，看着戈涅，眼眶渐渐红了。
“很抱歉啊竹溪，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如果你还能看到我，听到我说这些话。说句很老套的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和我自然也会有分开的那天，只是这一天比我想的要早了一点。虽然早了点，但庆幸你平安无事，一切都好。而且还遇到安寻，我也放心了。你一定很惦记你妈妈，巫远泽删掉了我的部分内存记忆，所以我忘记了你妈妈的事，但我想那肯定和我有关，只是我没法告诉你事情到底是怎样，只能说，忘记妈妈，过好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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