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听雾点点头,一阵风吹过,她只听见风声,头发却纹丝不动, 稍稍偏过头, 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梁宴怀里。
他胸膛温热,夹克外套是敞开的,内搭仅仅是一件布料单薄的棉质T恤,她今天绑了头发, 脑袋就那样靠着男人上半身, 后脑勺蹭着他T恤,几乎能感受到布料下分明又硬朗的块状肌理。
小姑娘手指僵硬了下, 耳畔明显地挑起一块红,担心他讨厌这样没分寸的行为, 她立即站直身体, 局促道:“刚刚的事,谢谢哥哥。”
刚刚如果不是他出手很快, 她眼睛估计还得被强光多照一瞬。
“随手的事。”
回学校的路上, 两个人都没在怎么开口说话, 车厢始终静谧。
沉默时分,阮听雾低头划着手机,脑子里却始终出现她靠在梁宴胸膛的画面。
那时她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她试探在脑子里用第三视角勾勒刚刚的镜头。
男人眉眼锋利,皮肤是出挑地冷白,眼皮低低哂着,大概碍于情面不好直说让她别靠了。别挨他这么近。
他不喜欢的。
哦,知道了,下次不靠这么近就是了。做他的妹妹,她难道还做不好吗?
倦意半缓地席卷大脑,阮听雾低垂着脖颈昏昏欲睡。汽车行至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她抬手揉揉眼皮,又伸手摁开车窗,脑袋半趴在窗上呼吸新鲜空气。
呼吸了十几秒后,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弯着唇牵着个街头常见的儿童气球。蓝白相间的颜色,气球上映着虹猫蓝兔的卡通图片。
夜幕已经降临,白皙路灯点亮四方的天。
小女孩被一个气质温柔的女人拉着白腻柔软的小手,笑容甜而可爱。
女人凑到她耳边像是说了句什么,那个小女孩嘴角阔起的弧度更大,眼睛因为笑容眯得弯弯的,手里紧攥的气球被风吹得一摇一摆。
晚黄的银杏随在街道两侧,对面大楼中央大块的LED灯发着朦胧而多彩的光,恰好打在那两个人身上远远看去,那对母女像沉浸在梦幻国度。
阮听雾从来没有过这种温情又快乐的时刻。
她眼睛一直锁在那个小女孩身上,直到那两人过了马路,她才慢一拍地偏移开视线,质问自己干嘛盯着别人看。
而且,她又不是小女孩了,怎么还喜欢这种幼稚的气球呢。
舔了下唇,阮听雾低头拿起手机玩了起来,玩了片刻后,她又羡慕地无声嘟囔了一句话:“可是那个气球好漂亮啊。”
嘟囔完,她又继续低头玩着手机。不过脑子里却始终有一块小小区域正播放着刚刚那个气球飘扬的画面。
刚点进许肆仰的好友申请,身后传来一道嗓音,听着很闲散:“你昨晚为什么熬夜?”
“嗯?”阮听雾通过了许肆仰的好友申请,摁灭手机,关上窗,语气低落道:“ics有点难,梁宴哥哥,我有些学不明白。”
梁宴闻言笑了声。
“……”阮听雾挠了下眼皮:“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我。”
梁宴:“你哪样了?”
“这几天都熬夜学习了啊,”阮听雾说,“但还是没怎么学太透。”
“该的。”他说。
听见梁宴这样无情的话,阮听雾撇了下唇,手撑着脑袋不说话,眼里也迷迷闪着不开心的神情。
过一会,他又说:“你不会问人?”
“问谁,”阮听雾语气懒恹恹的:“问你吗?”
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上一回的。
“嗯,”梁宴应,“可以。”
“那好啊,”阮听雾弯了下唇角:“哥哥什么时候有空?”
“你什么时候想找我,我就什么时候有空。”
阮听雾眼睛睁大了点,他可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种话。花三十秒时间消化掉这句话,她呐呐应:“哥哥你最近这么闲吗?”
“……”梁宴气笑了,过半会才问:“你觉得我会有很闲的时候吗?”
“现在不就是吗?”阮听雾纳闷道:“不然为什么我什么时候想找你,你就什么时候都有空。”
可不就是很闲吗?不然该怎么解释?难道,她又要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喜欢上她吗?
在自作多情这件事上,阮听雾已经犯过一次,那晚在毫无征兆大雨里红掉的眼眶,以及暴雨砸在心上的感觉,还记得一清二楚,每分每秒都不敢忘记。
所以,她从没往,也不敢朝那个方向上猜。
梁宴:“你自己想想吧。”
“想什么?”阮听雾手心摩挲着安全带,认真猜测道:“难道从十一月开始,俱乐部变淡季,你不用忙俱乐部的事,然后就有很多时间腾出来了吗?”
“……”梁宴偏头对上女孩子轻稚无邪的眼睛,她瞳孔不是纯黑色,有点像琥珀,干净得像高山上的雪水。
他滚了滚喉咙,红灯转绿,发动汽车,只有一句话从唇里扬了出来:“嗯,最近是挺闲,你要不懂ics,我可以来学校找你。”
“好,”阮听雾点点头:“这周六可以吗?”
“可以。”梁宴说。
“好,”她挑出一个笑:“谢谢哥哥。”
梁宴笑着嗯了声。
阮听雾看着他扯起的唇角,嘴角也下意识弯了起来。
汽车很快驶到学校附近。
阮听雾松开安全带,和梁宴说了声便下车。
刚下车便迎面撞上一拨人。男生女生都有,像是刚聚完餐回来。
“听雾?回宿舍啊?一起吧。”其中有个男生主动搭话。
阮听雾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她低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冷峻的男声响了起来。
许肆仰:“男生和女生宿舍路相反,你怎么一起回?”
“……”那个男生觑许肆仰一眼,“就那样一起回啊。”
“哪样?”许肆仰不饶人道。气氛好像莫名其妙变得剑拔弩张。一个女生看不过,笑着应了句:“男生和女生宿舍有一段是重合的啦。”
阮听雾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门口那辆汽车已经开走了,她不在意地嗯了声,随意应道:“那一起走吧。”
没过多久,之前那个男生不知不觉间走到阮听雾身边,主动抛了几个笑话出来,许肆仰也站在她旁边,三个人时不时交流说话。阮听雾笑点低,时不时被男生逗笑,气氛一时还不错。
但没走几分钟,阮听雾忽然收到梁宴一条微信。
【你落什么在车上了?】
阮听雾皱眉关了手机,和那群人随口解释了句便折返校门口。
那辆汽车又出现了。
走至大G附近,她敲下窗,车窗缓缓升上,男人的手伸出来,搭在窗上。
指节清透的漂亮。
在夜色下像羊脂玉的颜色。
阮听雾呼吸静了静。视线往上,他神色懒淡,浓眉挺鼻,整个人看着高高在上。
她咽下喉咙,问:“哥哥,我落什么了?”
应该没有什么啊。
刚刚折回校门时候,低头检查了一番,明明什么都在的。
“我。”
“啊?”阮听雾眨了眨眼睛,又靠近车窗一些,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问:“什么。”
“头有点晕。”梁宴拉开车门,道:“想散个步,顺便送你回宿舍。”
“哦。”阮听雾看着他下车,不解道:“我还真以为落什么在你车上了。”
“你想哥哥送你回宿舍么。”
男人嗓音有点低,阮听雾脑子里像被他勾得飞烟花,她抬手拨了下手心:“那你既然想散步,顺便送我回宿舍,我随便啊。”
“行,”梁宴看她一眼,“对哥哥可以随便,对别人不能随便。”
“嗯?”阮听雾抬眼看他:“我对你就能随便吗?对所有人都不可以。”
“嗯,”梁宴拨了拨唇:“你还挺一视同仁。”
“当然了。”阮听雾忍不住笑了下,笑完,她迈步走路。
梁宴走在她身边。
这条路横生的大树枝节多,稍不留神就被树枝划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走至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的转折点时,她抬起眼看到黑暗里还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刚看到的那一秒,那人就发出了声音:“等你很久了。”
阮听雾辨认出这是许肆仰的声音。
“嗯?”她偏头看一眼梁宴,让他等一下,朝许肆意走过去,问:“你等我干什么。”
梁宴没什么表情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男生提着一个纸袋递给了女孩子。
女孩子一脸惊讶,脸上还带了点笑。
大概一分钟的时间。两个人像是说完话,她朝他挥了挥手,低头朝自己走过来时候,还低头看着纸袋里的东西。
阮听雾拎着纸袋,走到梁宴身边,道:“不好意思啊哥哥,我们现在走吧。”
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高大身影——梁宴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路。
阮听雾掀眼,男人姿态挺拔,金黄路灯晃在他头顶,懒懒勾出他轻弯的眼睫以及微微弯下来的腰。
他低头看着她,与她对视。
阮听雾撞进他要笑不笑的眼睛,手指不自觉僵硬了下,纳闷道:“你干嘛,好端端地停下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梁宴懒洋洋朝她伸出手。
阮听雾咽了下喉咙。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俯身凑近。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
男人眼睫很长,凑过来时轻轻碰着她额头,有点痒。
他伸出手低头帮她拉上衣服拉链。
拉拉链时,两人呼吸都比之前沉重。
阮听雾扫着男人突起的喉结,偏开视线道:“哥哥你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除了帮你拉个拉链,”梁宴笑了下,“哥哥还能对你做什么。”
阮听雾低低哦了声。
“什么都得知会一声?”梁宴拉完拉链,又凑近她,他这次弯腰幅度很大,紧盯着她又红又润的唇,喉咙轻滑了下,心里很痒,像被猫抓,抓得他心里难耐。
“当然了。”阮听雾对上他眼神,“什么都得知会。”
“嗯,”梁宴滚了下喉咙:“你是我长官?”
阮听雾和他目光短暂交汇。男人眉骨略微往上抬。像真是在询问。
她抛出一句话:“难不成你想当我长官?”
“没,你当我长官,”梁宴顿了下,低声唤她:“五五长官?”
他嗓音低醇,阮听雾听见五五长官这个称呼有点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脚下有个可乐瓶,脚踩上跟着一滑,身边恰巧有个长椅,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快要栽到长椅上。
梁宴拉她一把,伸手捂住她额头,比她要快地栽到长椅上,替她当了人肉靠垫。阮听雾栽下来时看见一截粗壮的树枝直接划过他手臂,当场就见了血。
下一瞬,她膝盖眼见着要磕到长椅尖角上,梁宴低喊了句祖宗,又把她拽到自己身上。手臂上划过的树枝便更深了。
阮听雾眉心跳得厉害,手下意识撑在他肩膀上,可能恰好撑在他肩膀上,听见他闷声哼了下。磨得她耳朵痒。
她低下头,看到男人手臂上的血,一条纵横的淋漓,在昏黄路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阮听雾着急地拨开他衣袖,伤口看着很严重,她愣道:“梁宴哥哥,赶紧去医院。”
“嗯,”梁宴蹙眉简单用衣袖包扎了下,淡道:“你别急。”
“我能不急吗?”阮听雾看着他不断涌出血的手臂,拿手机叫了辆计程车,又赶紧看着坐在长椅上的梁宴,低着头道:“你是不是很疼啊。”
“有点。”梁宴低着头包扎。他皱着眉,手上都沾了血,看着是真挺疼,阮听雾着急得语无伦次:“那赶紧去医院吧。”
特殊情况,她也顾不得其他的,伸手去牵他的手,打算扶着他走路。
“哥哥手脏,沾了血,别牵了。”梁宴低眉,做好简单包扎的最后一步,语气平而淡。
“……”阮听雾抿下唇,一时间没说话。
心脏很怪异地扭了下。
径直对上他双眸。
看着他一个人直起身。
莫名有种孤独感。
阮听雾眼里涌进一股难言的滋味。
再次对上他双眸时,耳边传来他如常的声音。
“只是哥哥手受伤了,你来家里照顾一下?”
第44章
“当然可以啊, ”阮听雾心里愧疚:“哥哥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别自责。”梁宴道。
“……”阮听雾咬住唇,他越是这样说,她越自责。
手心覆上他手臂, 默不作声地扶到了门口, 计程车已经到了, 她拉开后座的门,让梁宴先坐了进去, 尔后坐到他旁边, 关上车门,朝司机道:“叔叔,麻烦你开快一点。”
司机看了眼后座,应了声, 发动汽车, 车速果真还挺快。
阮听雾一直偏着身体看着梁宴的伤口,又忍不住问了下:“哥哥你疼吗?”
“刚刚不是问过了?”梁宴漫不经心道:“不疼。”
阮听雾挪动身体,手扶着他肩膀,看见刺眼的鲜血, 估计他这几天生活起居应该挺麻烦的, 便认真道:“我这几天课不多,都有时间的。哥哥你晚上要是不方便, 我就睡你隔壁,你有什么事就都可以叫我。”
梁宴嗯了声。
阮听雾盯着他伤口, 鼻尖忍不住酸了下, 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这是她上大学以来第二次掉眼泪。第一次还是周书书被一个人丢在孤岛那次。
也谈不上为什么,只是看见他受伤, 她的心就也开始疼起来。像被人用锤子敲打, 这里敲一下, 那里打一下,敲打得泪腺被死死戳着。
而且,他还是为了她才受伤的。
默了默,她抬手擦了下眼泪,偏过头看着窗外,只是眼泪却还是在流。
汽车驶过一个红绿灯,司机声音响起:“准备一下,快到了。”
阮听雾立即应了声好,说话还带着鼻音。
“哭什么。”梁宴这才知道阮听雾掉眼泪了,他下意识皱起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轻扳过她肩膀:“五五?”
“没什么,”阮听雾吸了吸鼻子,低头扶着他肩膀:“快到医院了,哥哥我扶着你吧。”
“听雾。”梁宴认真望着她,小姑娘哭得鼻尖红红,清澈瞳孔里勾着泪水,眼皮下还覆了层淡红,他心脏像被人拉开一个无尽止的缺口。
以前,梁宴不论是见谁哭都嫌烦,别说哄,他连一眼都不愿多看,直接当场就冷脸走人。
直到遇到她,他才堪堪知道心疼两个字这么写。因为,他从始至终不是见不得别人哭,而是只见不得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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