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一听自己说了镜堂的事,就急匆匆赶了过去,摆明了是担心姜小姐被侯夫人算计,怎么这会儿又变了副嘴脸?
裴肃却已经坐在了书案前,开始处理起面前的信件来。
近来他不能露面,行踪也不便对外透露,是以需要他处理的事务,全都由底下人写了信送到暗卫手里,再有暗卫送到昭徳侯府。
然而只是才看了两封,他就忍不住想起姜妤泡在湖水里的样子。
荷包绣不好,做糕点也一塌糊涂,勾引人的手段还老套得不得了,那么笨的人,为了避祸,想出来的也是笨办法。
听说魏家的小公子与她青梅竹马。他在宫宴上远远见过魏嘉行,少年人身姿挺拔,目光清朗,难得的是弓马娴熟,诗书精擅,半点没有沾染京中贵族子弟身上的纨绔习性。也算良配。
她却说自见他第一眼开始,就倾慕他。
想来姜妤浑身上下唯一值得称道的,恐怕也就是她的眼光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想到姜明佩。
准备在今天陷害姜妤和齐今毅,姜明佩的心思不可谓不恶毒。说这两姐妹之间有血海深仇他都信。
意识到今天可能不是个适合处理事情的日子,裴肃放下手里的信,压在书案上,起身往外走去。
今日侯府宴客,到处都热闹得紧。
他专捡清静的小路走,没成想又绕到了镜堂附近。
而就在不远处,姜明佩正带着一众夫人往这边走来。
他挑了挑眉,转身选了个隐蔽的位置站定,想看看姜明佩一个人能唱出什么独角戏。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这里似乎不止他一个人。
旁边的杜鹃花丛里不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循声望去,恰巧对上姜妤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目光。
姜妤回了扫云居后没多久就后悔了,她觉得她应该守在镜堂,说不定姜明佩会来,然后她就会发现镜堂里只有齐今毅,到那时她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不想错过好戏的姜妤立马又赶了过来,却没想到会在这里又碰到裴肃。
她轻咳一声,十分僵硬地笑了笑:“好巧,七公子是不是也在走后没多久想起这边的花还挺好看,特地过来赏花?”
她笑得温软明媚,眼尾微弯,天然带出一段风情,脸边盛开一丛颜色秾丽的红杜鹃,像一束能灼烧风月的火焰。
裴肃眉目冷淡地看着她。
她果然没死心,又在勾引他。
他正要开口,姜妤却伸起食指竖在唇边:“嘘。”
姜明佩带着人快过来了。
第18章 麻烦
姜明佩与绿云约好,若是事成,绿云便让一个小丫鬟来传话,而她则借口带夫人们游园,将人带到镜堂,把事情闹大,趁这个机会让齐今毅彻底失去开口迎白氏进门的机会。
——与自己的小姨子睡在一起,还被那么多高门世家里的夫人撞见,这是多少场寿宴都掩盖不了的丑闻。今日之后,齐今毅在侯府里,再也不会有脸提白氏的事。
眼看走到了镜堂院门前,姜明佩转过头,微笑着与众位夫人道:
“走了那么久,诸位想来也累了,我让下人在院子里备好了茶水点心,还请诸位随我进去歇歇脚。”
这是主人家的一番好心,自然不会有人拒绝。
姜明佩由红绡搀着,率先进了正厅。
待她坐下后,红绡便转身往偏厅去,见到青纱帐里宛如鸳鸯交颈而卧的一对男女后,她端起一旁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然后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
“听起来像是偏厅里出了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去看看吧?”
正厅里,夫人们纷纷说道。
姜明佩面色不改,仍旧笑得温婉:“小丫鬟没见过世面,就爱大惊小怪,夫人们见笑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去偏厅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红绡却在这时迎了出来,见夫人似乎是想去偏厅,她连忙镇定了心神,柔声道:“奴婢只是被一只狸猫惊着了,没什么大事,惊动了夫人,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然而她这样说,另一旁武将家的夫人卫瑾却不肯轻易放过,她翻了个白眼,声音尖锐又响亮:
“只是一只狸猫就吓得你白了脸?我看你好歹也是你家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这么经不住事,若是我,早让管事揪去发卖了。”
红绡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却仍然望着姜明佩摇头:“夫人……真的不能去……”
卫瑾见状,却挤了出来,不顾红绡恳求的眼神,径直往偏厅去,一边走一边道:“我偏要去看看那是什么龙潭虎穴。”
她与姜明佩从来不对付,见她身边的丫鬟这般情形,断定偏厅里有不能见人的猫腻。
来之前卫瑾也听说了,侯府今日寿宴是姜明佩一手操办,若是出了什么事,首先第一个面上无光的人就是姜明佩。
能有让姜明佩吃亏的机会,她向来乐见。
姜明佩见她这样不给面子,先是心中生怒,后又转喜。
她当然算到了卫瑾的反应,而这正是她要的。
走进偏厅,见着青纱帐里男女缠绵的身影,卫瑾抿唇一笑:“我当是什么龙潭虎穴,原来是美人乡,销魂窟。”
在她身后跟着走进来看热闹的夫人们闻言,霎时红着脸将头转过一边。
而走在最后的姜明佩,却是一步一步上前,掀开了床边的青纱帐。
然而等见到纱帐里,抱着锦被缩在墙角,怯怯抬起头来的绿云时,姜明佩神情微怔,却也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便苦笑着看向现在才悠悠转醒的齐今毅:
“你若是觉得后院空虚,便与我说明,我自然会为你寻身家清白的女子为你张罗纳妾之事。你何苦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给我难堪,你……”
她说到这里,终于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肚子缓缓倚倒在了红绡身上。
看热闹的夫人们这才想起姜明佩肚子里还有个孩子,顿时纷纷上前帮着红绡将姜明佩扶到了外边的椅子上,又有人催促红绡:
“出了这样的事,你家夫人惊怒交加,已然动了胎气。你又是个不顶用的小丫鬟,还不快去寻你们府上能做主的人过来,把此事处理妥当!”
姜妤在外面等了许久,等到打第三个哈欠后终于见着红绡惨白着脸匆匆出了镜堂,她踮起脚往镜堂里张望了一会儿,尽管什么也没看见,但是她想,肯定是出事了。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这时却又有两位夫人相携着出了院子。
“往日里不知多少人羡慕姜明佩,出身好亲事好,嫁到侯府里,婆母和善,夫君敬重,今日过后,她们看她恐怕就只剩可怜了。”
“可不是。我方才看了一眼,纱帐里的,却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贴身婢女,从前我见过许多次呢。”
姜明佩四个贴身婢女,有两个早已经嫁了人去庄子上管事了,现如今只剩下红绡与绿云在身边。
红绡从刚才就一直跟在姜明佩身边。
那么现在她们口中说的应该是绿云。
姜妤垂下眼,觉得有些诧异。
“竟是如此?想来是她对下人太宽厚仁慈的缘故,这才养得这些小蹄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要我说,做主子还是要懂恩威并施的手段才行,否则迟早落得和她一样,被身边人背刺的下场。”
“可别说了,若是我看着那样的场面,只怕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也难为她,竟还能好好地和齐侯爷说话……”
听了两人的对话,姜妤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裴肃。
今天的事他也知情,不知道他听见这些会做何感想。
裴肃敏锐地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嗤道:“你那长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没算计成你,反而给了身边人可乘之机,看我做什么?你该去看看她的脑子。”
他说完,语气更冷:“你怀疑是我做的?”
姜妤眨了眨眼,乖巧地摇了摇头。
裴肃盯着她看了半晌,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懒得和她计较。
“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真是姜明佩的妹妹?”
姜明佩看起来,是很符合他对京中贵女的认知的:
在外人面前端庄贤淑,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显露出心狠手辣的本性,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牺牲。
反观姜妤,却完全不同。
她好像没有这样的认知,或者说,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
她不懂什么叫做先发制人,也不懂报复两个字怎么写。
眼看姜明佩都要害得她身败名裂了,到头来,她却只想着,不能成为和姜明佩一样的人。
两姐妹简直像两个极端。
见姜妤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裴肃轻啧一声,他垂眼,懒声道:“哭了?”
姜妤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我没哭!”
裴肃狐疑地看着她。
她看起来分明像是快哭了的样子。
姜妤吸了吸鼻子:“蹲太久了,腿、腿麻。”
第19章 善后
真笨。
裴肃看她一眼,转身往鹤园走去。
他懒得在这里和笨蛋说话。
他在侯府虽然也住了段时间,但因为几乎不出鹤园,是以路上有不少下人见着他,观他衣着气度都以为他是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俱皆退避到一旁。
唯独一个穿粉裙的婢女朝他福身,口中道:“七公子。”
裴肃眯了眯眼,认出她是姜妤身边的丫鬟。
想起现在应该还在揉腿的姜妤,他难得地发了善心:“你家小姐在镜堂。”
行香闻言,谢过他后便径直往镜堂走,果然见着了从镜堂那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的自家小姐。
她连忙迎过去,姜妤也像终于见到了救星似的扑到她身上,哀嚎道:“快、快扶着我些。”
“小姐您这是?还有夫人,她可还好?”行香一边搀住她,一边问道。
她和阿措原本是跟着小姐一道出的门,却在途中又遇着了点意外,等她们处理完才发现小姐已然不见了,又分散开找,若非方才有七公子指路,指不定她们还要像无头苍蝇一般找多久。
姜妤道:“我没事,母亲也没事,等我回去和你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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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肃方回鹤园,临渊便近前垂头拱手,低声禀报道:“主子,谢大人查出来了,那个马夫,是东宫里出了三皇子的细作,他将宫中彻查了一遍,又发现了几个有问题的宫人,您看?”
裴肃步履未停,冷不丁地笑出一声:“孤倒不知,什么时候东宫竟漏成了筛子,丁德厚就是这么做大总管的?”
“让他滚去浣衣局待上两个月,再有下次,”他缓缓抬眼,淡声道,“就让他自己去找根绳子吊死在毓庆宫门口。”
毓庆宫正是三皇子的宫殿。
临渊打了个寒颤,声音压得更低:“是。”
“明日,让临岳假扮成孤,由谢春山拿令牌调神机营五百精锐,假扮成随从护他出京,再想办法放消息给那几个宫人。”
他倒要看看,都有哪些人把手伸到了东宫。
既然这么想不开,他就成全他们。
他说罢,拾阶而上,进到书房里,入眼便是博古架上一只白瓷药瓶。
是当初姜妤发现他受伤之后,让身边丫鬟送过来的伤药。
他揉了揉眉心:“晚些时候你去找到那个给姜妤带路的丫鬟,让她永远闭嘴。”
他欠她一次,现在便还给她。
临渊:“啊?”
裴肃冷眼看他:“听不懂?还是你不知道我在说谁?”
他语气更冷:“还是说你跟了她一路,现在还要我向你描述她的样貌特征?”
临渊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原来您发现了啊。”
谁让这侯府里太无聊,难得有热闹看,他自然想掺上一脚,从知道了姜明佩的谋划后,他今天就一直盯着她和她身边丫鬟的动作,后来又跟着传话的小丫鬟到了扫云居,看她扯谎把姜二小姐骗出门。
亏他还以为自己行踪隐秘,没想到早就被自家主子看在眼里。
既然小动作被揭穿,他索性也不再隐瞒,纳闷道:“按照您的说法,姜小姐明摆着知道今天侯夫人会针对她,怎么她还是出门了?”
“那就要看那个小丫鬟传的是什么话了。”
“说是姜夫人摔了。”临渊说完,反应过来,“这侯夫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诓骗姜小姐,连自己母亲都能利用,也难怪姜小姐上了当。”
裴肃抿了口冷茶,语气平直:“骨肉亲情,生养之恩,累人害己。”
人人都是赤条条来到世上,便也该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地活着。
只可惜人生虽短,欲念无穷,到头来,都在作茧自缚。
“我早知姐姐今日想算计我,所以才想法子生了这场病。”
扫云居里,姜妤觉得时机已到,才将近来诸事与行香阿措二人和盘托出,她先说了镜堂里的事,又说自己早在几天前就无意间察觉到姜明佩的打算,末了,她叹了口气:
“却没成想,即便这样,她也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甚至还让下人用魏氏做借口诓她去镜堂。
她固然恨魏氏,也想慢慢和魏氏疏远关系,但到底两人做了十几年的母女,十几年的情分,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不过今日之事却是让她断了这个心思。
姜明佩可以利用魏氏害她,而魏氏只会站在姜明佩那边。同样母女一场,魏氏与姜明佩是真情实意,与她却是逢场作戏。
她何必自苦。
行香与阿措已经听得呆住,阿措觉得她家小姐也太可怜了,居然被嫡亲的姐姐这样算计,而行香却率先冷静了下来,轻声询问道:“那接下来小姐准备怎么办?可要给老爷去信?”
阿措也出主意:“要不咱们还是回丞中吧?”
老太爷和老夫人最疼她们小姐,有他们二老在,怎么也不会让小姐受委屈。
姜妤摇了摇头。
“江北涝灾肆虐,父亲忙着赈灾,已然颇费心神,家里的事怎么好再让他知道?况且……”她顿了顿,“这事委实荒谬至极,若非我亲历,旁人说了,我也难信。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想,父亲知道她不是姜家的孩子吗?
这个念头极轻极快地从她脑海中掠过,很快又被她压下。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会在姜家久待下去。
这样一来,她也没有再回丞中的必要。
不过这些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她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点不够用。
“回丞中的事再议,我这些年攒了些私房,应该够在城外买些田地。”她叫行香,“你明日先去找掮客看看,有合适的就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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