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喜注意到他的视线,怕麻烦他,想解释点什么。
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姜喜羞赧低头,恨不得钻进地里。
叶悉归指了指吧台:“那边有吃的,自己拿。”
看着吧台处堆成小山的零食,姜喜有些难以置信,“我可以吃吗?”
叶悉归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姜喜有些茫然。
在家里,她吃任何东西,都是有条件和代价的。
“要……多少钱?”姜喜小心翼翼地问,“或者,我需要做什么吗?”
叶悉归冷淡的眸子里,一丝情绪掠过。
“不必。这里随便吃。”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
“……你们说,悉哥会留下她吗?”
“会的吧,万一真是他姐的私生女。怎么说也是他们老叶家的骨肉呢。”
“拉倒吧,哪有那么大私生女的?”
“问题人家可拿着悉哥那款定制摩托呢!”
“是啊。全世界拢共就两,真没点关系,他会送人?这人肯定会留下的啊……”
此时,俱乐部大厅里,众人还在八卦着叶悉归的外甥女。
叶悉归出来,懒得搭理他们。
周坛被众人推了过去。
“你什么情况啊?”周坛八卦地问道。
叶悉归拿了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
周坛继续追问:“……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你们家什么人我都门清儿,你姐走的时候婚礼都黄了,她要真有孩子,没道理藏到现在啊?”
叶悉归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好似多说一个字都嫌烦,“很闲?”
“就算真不是你外甥女,小姑娘看着也怪可怜的,我是让她住你家,还是给她安排个酒店?”
叶悉归把写好的纸递过去,“上面是她的身份证号和名字,去买一张最近回益通的机票。”
“……?”
周坛有些意外。
叶悉归平日里虽冷酷了些,不喜欢有人轻易靠近他的生活,但还不到如此绝情的地步。
小姑娘大老远跑来,想必真的是有求于他的。
看他又给人送衣服,又带进来的,周坛还以为他会把人留下。
“真送回去啊?”周坛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叶悉归轻瞥他一眼。
周坛立马闭嘴去订票,然后把找好的衣服和鞋子送去给姜喜。
休息室内。
姜喜看着包装精美的零食,不敢吃太多,随便吃了个小面包,就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着了。
看到周坛进来,她起身慌张地看着他。
“小妹妹,咱们这里没什么衣服,这是悉哥的旧皮衣,你先凑合穿。鞋子也是他的,有点大,我给你加了几层鞋垫,你当拖鞋穿吧。”
周坛把皮衣和鞋子递给姜喜。
面对他的忽然靠近,姜喜局促地往后退了退。
周坛意识到什么,笑道:“我放沙发上。你自己穿哈。”
“谢谢。”
姜喜接过抱在怀里,皮衣上有和舅舅身上一样的木香。
很清冽,很好闻。
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舅舅虽然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但他对她也挺好的呢。
姜喜心里暖暖的,把衣服认真地穿上扣好。
然后又套上了他的鞋子。
虽然都不太合身,但她整个人都被温暖包裹着。
这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
“哥哥,我舅舅呢?”姜喜扭头问周坛。
周坛看着女孩满心欢喜的脸,有些不忍心,“他在外面等你了。”
姜喜急忙出去。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叶悉归。
此时的他,正他双手插兜看着窗外。
落地灯的余光倒映在他身上,在墙面拓下一个寥落的侧影。
眼眸低垂,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有种不愿被人靠近的冷淡感。
姜喜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喊了一句,“舅舅。”
叶悉归回眸,扫了她一眼,“走吧。”
叶悉归去拿自己的外套。
姜喜茫然地看着他,“我们要去哪儿?”
叶悉归的语气很冷,“机场。”
“……”
一听到机场,姜喜的心咯噔了一下。
舅舅还是不要她吗?
姜喜站在原地,默默地抗拒着。
叶悉归已经穿好皮衣,面无表情地跨步往外走了。
姜喜知道没有人欢迎不速之客,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害怕再回到那个炼狱。
活在泥沼的人,会放下所有自尊地抓住那唯一的光。
姜喜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对他说道,“舅舅,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会做很多家务,我不会骚扰你……我还会挣钱……”
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正是读书的时候,挣什么钱。
叶悉归刚要说什么,姜喜却朝着他走过去,像鼓足所有勇气一般,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舅舅,我能不走吗?……你能别送我走吗?”
叶悉归低头。
女孩澄澈干净的眼眸,紧张地望向自己。
他看到了里面的期待。
还有,不安。
像一只等待被救助的流浪狗。
她的命运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可到底,他不是她该找的人。
“不能。”
叶悉归抽回手,边打电话边打开了门。
风雪挟裹着瞬间扑面而来,姜喜被冷得一个激灵。
这一刻,她仿佛听到心里梦碎了的声音,也仿佛看到她对新生活的期许,成了空……
第04章
姜喜从未觉得冬天竟然这么冷。
叶悉归的背影冷酷而决绝,他是铁了心不会留她的。
屋子里的人似乎已经知道怎么回事,都在跟她礼貌地挥手告别。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回去。
大不了她自己想办法留在这个城市。
即便流落街头,也好过遭受父亲的折磨。
叶悉归已经叫来了车。
出租车看到他们出来,重新启动。
姜喜来的时候就观察过这里的情况,看了看四周,来不及多想,趁着叶悉归跟司机说话,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鞋子有点大,她跑起来的时候很累,索性脱掉鞋子提在手上。
耳边是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心里很委屈,像被踩踏的雪一样,每一步都是碎裂的。
她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只能继续往下跑。
暴风雨雪加剧,明明是极冷的天气,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却很热。
喉咙干咧,让人忍不住作呕。
她扶着路边的树干喘气,半天都没听到车子的声音。
舅舅应该不会追来了吧?
姜喜意识有些昏沉。
热意让她很是难受,索性脱掉外套躺在雪地里,任由冰冷的雪渗透身体。
冰雪缓解着热意,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姜喜感觉到一股大力将她从睡梦中拽了起来。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但眼睛似乎结了霜,怎么也睁不开。
也听不清是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发烧了?”
“我……我有点热,我在雪地里躺一下就好了,我以前都是这样好的……没事……”
姜喜下意识地回答着,但说着说着又再一次昏睡过去。
梦里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父亲沉迷赌博,欠了不少钱,还不上的时候他就玩失踪。
那些追债的人堵在他们家里,既不吵也不闹,就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走到哪里,他们都一直跟着。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她和妈妈的周围。
身边的朋友害怕惹上麻烦,都逐渐远离了她们。
妈妈为了还债,根本不敢休息,只能干各种各样的工作。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波债主,父亲又会悄悄回来,偷摸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卖。
父亲一点点摧毁着妈妈的生活。
姜喜好几次半夜惊醒,发现妈妈都在黑暗中看着她。
妈妈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似乎想要和她一起死。
姜喜知道,却始终装睡。
她甚至愿意和妈妈一起死。
她们的生活看不到任何希望,直到舅舅的一封信寄来。
妈妈提前苍老的面容上,才难得有了笑容。
她笑着把舅舅送的钥匙扣递给她,说,“……姜喜啊,这是舅舅送你的礼物。等你中考结束,你去北雅市找你舅舅,好不好?他答应我会好好养你的。”
“妈妈,那你呢?”
“我当然也会和你一起去的……”
可是,妈妈没能等到她中考,就因为过劳引发心脏病,死在了工作台上。
此后,姜喜便只剩一个人。
她每天都走在那条黑暗又漫长的路上,周围是狰狞的漩涡,伸出无数的手把她往里拽。
前方仅有一束细小的光在为她引路。
起初光里站着的人,像是妈妈。
她跑了过去,仔细一看,却是叶悉归。
叶悉归背对着她往前走。
她拼命想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她急得大叫,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意识还未完全清明,似是感觉到有人触碰,她这才彻底惊醒过来。
她以一个自我防御的姿态,惶惶然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个护士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别紧张,别紧张……这是医院,你身上都湿透了,我给你换一套病号服。”
温柔的声音让她稍稍放下戒备。
姜喜松开双手,环顾四周,她怎么会在医院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身上套着两件皮衣,最外面这件她印象很深刻,是舅舅的。
姜喜在病房里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护士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说道,“你这发烧挺严重的,一会儿你打的针水里有消炎药,会有些伤胃,怕你受不了吐,送你来的人去给你买吃的了,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姜喜愣了一下,真是舅舅送她来的嘛?
他不是要送她去机场吗?
为什么还把她送到医院?
生活在她这样的家庭,是不配生病的,比起治病,父亲宁可拿去赌。
可舅舅不仅送她来了,还去给她买吃的。
外面大雪纷飞,她的心在一瞬间又温暖起来。
妈妈,舅舅真的是个好人呢。
可是,他为什么不要我呢?
护士的动作很利索,很快就把她的外套脱掉了。
在脱里面校服的时候,被烫伤的地方因为流血,早就结痂了,血块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衣服脱掉。
但也因此,伤口赫然暴露在面前。
看着她里面穿得吊带裙,身上残留的伤痕,以及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护士的脸色都变了,“你这个是烟头烫的?”
姜喜下意识缩回手,想把伤口挡住。
护士想到了什么,面色沉重地问道,“送你来的人,你认识吗?我看他们对你的情况一问三不知的,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被打了吗?你这是新伤口,是他们烫的嘛?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姜喜看向床边那件眼熟的黑色皮衣,急忙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是我舅舅。他没欺负我。这伤口不疼的,没事。”
“怎么会不疼,都烂了!他们要是真伤害你了,你别怕。”
“谢谢姐姐。他对我……特别好。”姜喜用笑意隐藏想哭的冲动,他只是不愿意要她而已。
护士看她如此,也不便多说什么,拉过她的手就要先消毒。
姜喜看着那流血的伤口,低声请求,“姐姐,这个……能不告诉我舅舅吗?”
护士皱起眉:“你得要经常换药的。”
“我自己可以。”
电视里那些亲生的骨肉因为有病,都会被抛弃,更何况她这样的?
舅舅一开始就不想留她,甚至连她家里什么情况都没问过,想必也是怕她拖累自己吧?
要让他知道她这么麻烦,那更不想要了。
护士本来还想说什么,抬头迎上她急切的目光,想了想还是算了。
*
医院外,周坛和叶悉归在小吃店等餐。
凌晨天色已泛白,小吃店其他员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周坛看着化验单,却气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你看看,这小姑娘也太惨了,不仅发烧,还有炎症,都不知道哪来的炎症?贫血,营养不良,我妹跟她一样大,都营养过剩的不得不减肥。你说这是什么家长,把人弄成这样,是饭都不给吃吗?”
叶悉归望着店外来往的车辆,没有理会他的碎碎念,提醒道:“机票改明天。”
周坛不乐意了:“人小姑娘怪可怜的,你干嘛非要送走啊?”
叶悉归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周坛打量着叶悉归。
从姜喜出现,他就不对劲。
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仿佛她是他家仇人一样。
周坛看他手里摆弄着车钥匙,上面的紫色摩托在两指尖打转,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小姑娘怎么会有你比赛模型的?”
叶悉归:“是我姐的。”
“真是私生女啊?不对。”周坛凑近,“……她是叶家的人?”
虽然叶悉归也姓叶,但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周坛说的是谁。
周坛明白了什么,凝重道,“她是认错人了吧?”
“嗯。”
“你的确不该留她。”说着,周坛立马拿起手机往外走,“我这就去改期……”
*
考虑到姜喜在雪地里躺了很久,周坛特地叫了表妹过来,去给姜喜买衣服去了。
叶悉归带着吃的回到病房。
姜喜正在输液,看到他来,眼底亮了起来。
看着面前摆放出来的各种食物,虽然只有粥和点心,但即便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她也没吃过这么丰盛的。
太久没有人关心过她了。
针水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却舍不得吃。
她怕这会是送别的饭。
姜喜望向坐到窗边的叶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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