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了一半,他的视线就被姜喜身后的人吸引。
年轻,高挑,英俊。
黑色大衣一看就价格不菲。
和他们是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那一类人。
姜振仅愣了一瞬,眼珠转向姜喜,透着不怀好意,“我说胆子这么大,敢往省外跑,原来是找到靠山了。”
“不是……”姜喜怕父亲赖上舅舅,急忙否认,“他,他只是帮警察送我回来的。”
姜振看了看叶悉归,让她先滚回屋去。
姜喜迟疑着没有动。
“怎么?还要老子请你进去?”姜振说着就要去拉姜喜。
姜喜本能地后退。
姜振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去,“躲什么?”
姜喜一时没站稳,撞到了门上。
好在叶悉归伸手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姜振注意两人的小动作,颇有意味地笑了,“姜喜,这是找个小白脸来给你撑腰了?也是,翅膀硬了,想飞了,不过可惜啊,该拍的东西,你别以为能躲得掉……”
听到这话,姜喜慌张地瞥向叶悉归。
她的“污点”已经够多了,反正以后他们也没机会见面,不想再让舅舅知道这些。
姜喜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忙说道:“我先去送他,马上回来。”
不等叶悉归反应,她就把人带下了楼。
在拐角处,两人停了下来。
“舅舅,对不起……”姜喜搓着衣角,为父亲刚才的话向他道歉。
叶悉归想说不必,视线却先注意到了她的胳膊,衣服上有血浸出。
“你受伤了?”
“没有……”
叶悉归以为是刚才撞上门伤到了,拉过她的手就去检查,却被那道烟烫过的伤疤刺中。
姜喜没想到他会直接查看,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看到了叶悉归眼底的震惊,比他还要慌乱。
一张脸顿时煞白,抽回手不停拉扯袖子想要盖住,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没事的……就是个小擦伤,很快就好了……很快地……”
叶悉归还没蠢到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伤口。
可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像个受惊的小猫,遮掩伤口不断强调自己很健康的时候,喉咙里像被堵了石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喜本来想问,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舅舅吗?
如今,这句话她再也没有勇气问出口了。
又麻烦,身上还有这么丑陋的伤,舅舅一定非常嫌弃她了吧?
姜喜怕再呆下去,她会忍不住哭出来。
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舅舅,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回家了?”
叶悉归想到刚才姜振的态度,有了迟疑,“你爸……”
姜喜明媚一笑,“没事的。”
可是……
她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
这个父亲,举止粗鄙,眼神腻奸,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极其不舒服。
难以想象这是警察口中为了女儿操心劳累的慈父。
但他终究也做不了什么。
叶悉归想了想,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了出来,“这些你拿着。”
姜喜愣住了。
舅舅对她那么好,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报答他。
姜喜背过手:“舅舅,我不能要。”
“拿着。”
叶悉归把钱强塞到她手里。
钱上还残留着舅舅手上的余温。
姜喜看到了他眼底的情绪,和第一次一样,依旧让人无法读懂。
可是,这一次,里面有了不安。
或许,舅舅不能养她,也有他的苦衷吧。
“舅舅,那我先回家啦。”
姜喜笑着冲他挥手,然后,不等他告别,转身一路小跑上楼。
为了克制不舍,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回头,不能害了舅舅。
姜喜回到家里,屋子里的女人已经走了。
她闷头去自己房间。
姜振一反常态没有立马动手打她,坐在沙发上悠哉道:“拿出来吧。”
“什么?”
“他刚才给你钱,我看到了。”
“……”
姜喜不敢看父亲,小步地往墙边挪。
打火机的声音从沙发处传来,父亲抽了口烟,催促道:“快点。”
姜喜很怕,却又不想把舅舅的钱给他。
这是舅舅的心意,父亲不配拿。
姜振不耐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得到,如果不交出来,接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
可她还是咬牙摇了摇头。
姜振面色狰狞,吼她:“拿出来!”
姜喜捂住口袋。
姜振失去耐心,朝着她走过去。
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直接去掏她的衣兜。
姜喜拼命阻拦。
但她到底不比父亲力气大,三下两下衣服就被扯烂了。
姜喜头皮也被拽的生疼,可一想到这是舅舅给她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
于是,她鼓足勇气一口咬住他的手,趁着他吃痛,冲出了家门……
*
叶悉归往外走的时候,脑海里挥之不去都是刚才姜喜胳膊上的伤口。
路上有几个筒子楼的妇女,边聊天边往回走。
“听说没,老姜家的闺女又逃跑了?”
“还没长记性呢?真是活该啊。”
“遇着这么个爹,不跑不行吧。”
“那咱可管不了,谁来问咱还得帮着老姜,她家就她一个能挣钱,不回来,欠我们的钱谁来还……”
叶悉归蓦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朝着筒子楼走女的女人们。
此时,电话忽然传来震动。
叶悉归打开,周坛给了他发了一串短视频。
视频里,姜喜穿着与她年龄极端不符的性感短裙在跳舞。
叶悉归脸色沉郁,想到姜喜之前种种的反常行为,当即明白了什么,调头立马往回跑。
还没跑回筒子楼,远远地叶悉归就看到了一个在走廊上奔跑的身影。
此时的姜喜,头发凌乱,衣服也坏了,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而她的身后,是凶神恶煞的姜振。
周围的人似是早就习以为常,不仅没人阻拦,还有人特地给姜振让道。
姜振边跑边骂,粗鄙的话语响彻楼道,不管抓到什么就往她身上砸。
楼道里,姜喜体力不支,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后背不知道被什么砸中,动一下都疼。
她很想找一户人家暂时躲躲,可是,大家看到是她,纷纷把门关上了。
姜喜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没有退路。
父亲冲了上来。
“小贱人,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他来到她的面前,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同时抬起手。
他的手举的很高,姜喜根据以往经验都知道,这一巴掌下来她肯定又要耳鸣很久了。
她瑟缩着身子,抱住头缩成一团,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那么疼。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巴掌都没有落下。
姜喜疑惑地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父亲的手此时正被另一只手死死抓住。
姜喜看着那只手的主人有些意外,“舅舅?”
叶悉归推开姜振,拦在了姜喜面前。
姜振揉着手大骂:“你什么意思?”
叶悉归:“她是你女儿。”
“那又如何?老子管教女儿,你要管?”姜振嚣张不已。
叶悉归语气坚决而冷酷,“你自然有权利管教,但不该用拳头。”
“她是我生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轮得到你插手?姜喜,给老子滚过来。“
叶悉归用眼角的余光往后瞥了一眼。
小姑娘的手抓着自己的衣服,即便他穿着厚重的风衣,也还是感受到了身后人的颤抖。
“姜喜!过来!”姜振吼她。
姜喜再次往后缩了缩。
“姜喜,我告诉你,你就是想卖给他,也得老子同意才行!”
姜振看姜喜不过来,卷起袖子就要继续去打她,却被叶悉归再次推开。
姜振怒了:“怎么?看上我女儿了?也行,我告诉你,想带她走,得花钱的。她可还是个雏呢……”
话还没说完,叶悉归的拳头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姜振懵了一下,顿时暴跳如雷,“要动手是吧,行,老子今天就让你走不出这益通镇……”
“舅舅……”姜喜知道自己父亲有多无赖蛮横,不想连累叶悉归,悄声道:“你快走,他会伤害到你。不用管我……”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为别人考虑。
叶悉归看着她被撕烂的衣服,凌乱的头发,心里五味陈杂。
“别怕。”
姜喜身上忽然一暖。
叶悉归把毛呢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姜喜抬起头。
阳光穿过走廊铺洒一地,将面前的人笼罩在一片光里。
像是天使降临。
然后,她看到那天使,朝着父亲走去。
狭窄的走廊里,很快就传来父亲的求救声,“啊……曹……啊……别打了……别打了……”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除了那耀眼的光圈,什么都看不清。
热意从肌肤传递到身体,血液里,姜喜终于停止了颤抖。
就连恐惧,也随之消散了。
妈妈,你看到了吗?
今年的冬天终于有太阳了……
第07章
益通镇派出所。
吵杂的等候区里,姜喜和叶悉归在外面等着做笔录。
里面是姜振哭天抢地的哀嚎,控诉着自己的委屈。
两人安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
姜喜偷瞄叶悉归,如今她隐瞒的事情舅舅全都知道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如何?
是怕她拖累自己更不想养她,还是……会有片刻的犹豫,愿意带她回家?
她本来想试探地问问,可身上的温暖却又让她害怕……怕听到那个让人心碎的回答。
而且,她发现舅舅一向冷酷的脸上,此时带着难掩的怒意和愧疚。
可回头看她的时候,情绪又复杂了很多。
那种始终夹杂着的、没有来由的恨意,让她很是茫然。
姜喜看不透舅舅,刚想把之前他给的钱掏出来还给他,视线蓦然落到叶悉归的手上,发现关节处在流血。
她忙站了起来,去接线台那找到了药箱,然后把里面的创可贴和碘伏拿了过来。
叶悉归看着她轻车熟路的样子,心绪纷乱。
一个小姑娘对派出所过于熟悉,并非是什么好事。
叶悉归本不在意这种小伤,但看姜喜着急的样子,还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沉默片刻,问她:“为什么不说?”
姜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舅舅问的是什么,想了想,解释道,“……我一出现,你就要赶我走。你也没问我的情况……我以为你是怕麻烦,怕我是一个拖累……”
“……”
叶悉归冷酷的眼底漾起一丝波动。
看着面前孱弱的女孩,黑色大衣下,里面那被扯烂的衣服露了半截在外面。
想到她之前身上的伤,他皱起了眉,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姜喜微微一怔。
她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似乎很短,但又好像过了很久。
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活在父亲的暴力之中。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父亲的债务压力就都是母亲承担着。
为了让她还债,父亲有时候还会哄着她。
可她死后,父亲就开始控制了姜喜。
对于孩子,他更不认为要哄,不听话打就行了。
因为她的外形很好,一开始,听说拍广告有钱,只要有机会他就逼着她去参加。
但拍摄的钱根本不够他赌的。
后来,又听说拍短视频挣钱,他就要求她拍各种形式的短视频。
听话拍好了视频,就有吃的,拍不好不是打就是饿。
她身上的伤,永远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那个时候,为了能上学,她什么都可以妥协。
她以为只要考上高中,她就可以摆脱他了。
但没想到,她考上了镇里最好的高中,他却撕掉了她的通知书,不让她去上学。
为了怕她逃走,他甚至将她像狗一样的关在家里。
某一次,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混在人群里跑走。
父亲却去她的母校哭诉,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爱女心切的可怜人。
所有的“爱心人士们”以为这是小孩子离家出走闹脾气而已。
所以,“众志成城”,不到一天就在车站就把她抓到,带了回去。
这样的事情她都不记得重复过多少次了。
每一次她都会被警察送回来。
后来,父亲索性都懒得关她了。
因为只要他一哭,大家就相信他是一个慈父,而她就是最叛逆的那个人。
似乎在大部分人的认知里,父母就一定是会爱孩子,对孩子好的。
所以,只要是有姜振的地方,就永远都不会有人倾听和相信她。
他们总说,你还小,你不跟你父亲在一起,以后怎么生活?
可是,跟父亲她更没有办法好好生活。
甚至,当警察来询问情况的时候,就连邻居都会帮他。
因为他们家欠了很多钱,大家都知道她是唯一的摇钱树。
为了要回钱,他们甚至会帮着父亲撒谎。
把她说成一个叛逆又谎话连篇的问题孩子。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摆脱他了。
要不是后来想起妈妈的话,想起舅舅说他会养她的承诺,想起她还有最后的选择,她也不会重新燃烧起希望,鼓起勇气去北雅市找他。
可惜……舅舅似乎已经忘记了对妈妈说过的话了。
今天之前,她都以为舅舅是知道她处境的。
如今看来,舅舅是真的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
不过,这样也好。
“习惯了,也记不清有多久了。”姜喜故作轻松地说道,不想让舅舅太过担心。
可她这一句“习惯了”,显然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痛楚。
小姑娘一双杏眼里含着水雾,却努力在笑的样子,让叶悉归更加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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