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女儿一个,家里的孩子都怕他怕的很,连女婿那小鬼灵精都怯着他呢。
“那我明儿闲闲无事,烦夫人在家陪陪我?”苏老爷笑着换了个说法。
这回寿安郡主才点头,得了便宜还要说风凉话:“谁叫我心地善良呢。”寿安郡主一手支着腮,懒懒说自己的揣测,“宫里的脏事儿多了去,我思来想去,能把主意打到志高身上的只有一个。”
“谁?”
“你猜猜。”
苏老爷把宫里还能蹦跶的人物想了一圈儿,有些不敢相信:“李太妃她都那把年纪了……还……”
寿安郡主笑着踢他:“叫你猜没叫你往离谱的事儿想啊,怎么可能是她嘛……”老皇帝临死前安排了所有人的退路,可唯独没有给那位受人孝敬的李太妃安排归宿。
新帝登基,清流的人上书为新帝生母请封静嫔为太后,可没人惦记着去巴结一个失了势的老太妃。宫里的人欺软怕硬,静嫔做了太后的当天夜里,那些太监宫女就殷勤为李太妃收拾了行囊,半哄半吓的叫老太妃搬去了一处不见人影的偏殿。
而静嫔,当初说是凭着李太妃的缘由才脱了奴籍,能有今日这场造化,可从泥泞里走出来的人,等到她风光最盛的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便是当初拉她出泥泞的人。
静嫔不给新帝吹风点火,落井下石叫李太妃再落魄一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有别的也是不能。
可怜李太妃出身名门望族,一入宫便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彼时风头最甚的皇太女养在她的身边,便是后来老皇帝登基,更拿她做亲生母亲一般的敬着供着。
老太太荣华富贵了一辈子,也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落得个这般境遇,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苏老爷这回往靠谱的猜:“新上任的太后娘娘?”
寿安郡主撇嘴,点头肯定:“我想了几天,也就是她了,宫规森严,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苦守苦熬的过一辈子,只是那些个得了势却与别人不一样,我幼时随母亲进宫,在外祖父跟前也听过不少辛密,他们当我年纪小。说起那些个却不避我,哼,我可是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苏老爷笑笑道:“这我知道,夫子教过的每一句书你都记得,我熬油点灯的努力一夜,清早起来还是两眼抓瞎,只能眼巴巴看着你得夫子的表扬。”
他母亲与沘阳公主是远房表亲,后家道中落,嗜赌的父亲又在外面养了一房妾室,债主每日上门打砸,没有一日安宁日子,母亲实在没有法子,便将他送到了这位远房姨妈身边。
姨妈性子好,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像庙里的菩萨,姨夫也是好脾性的人,会关心他念书识字,给他买漂亮的小佩刀,带他去猎场里骑马,做每一个男孩子都梦寐以求的将军梦。
姨妈家的小表妹是他少时最美的梦,沘阳公主府已经是他人生的妄念了,那倔强又可爱的小表妹,更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戳破的幻影。
小表妹念书极好,他拼尽全力拍马追赶,在念书识字上也不及小表妹的一半儿,有人笑他寄人篱下,小表妹却抽出他腰间的佩刀,指在那人的鼻尖儿上,抬头挺胸的告诉那人:“这是我家的表哥,谁要是说我哥哥的坏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再说第二句,我就割掉他的耳朵!”
他听过无数个寄人篱下受尽委屈的故事,可他在沘阳公主这段日子,却是他在雪山荒窟里看不到希望时唯一的希望,他告诉自己,苏宗高你得撑下去,你得活下去,你得赚数不尽的银子,你在姨妈面前起过誓的,你要拿天下之富来保小表妹衣食无忧的。
后来他带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穿过无尽的沙漠,翻过高高的雪山,终于回到了平江府,可沘阳公主府没了,温柔的姨妈没了,姨夫也没了,小表妹也没了……
好在……他把小表妹给找回来了。
苏老爷抱着怀里柔软的双腿,脸上笑意越来来越大,万幸啊,真是万幸。
“你傻乐什么?还不快想想你女婿的事儿?”寿安动动脚指头,教他回了神儿。
“想什么?他是咱们家花了银子娶进门儿的。白字黑字的落了字据,谁敢抢?我就把字据拓印一万份儿,散在云中府里,闹得人尽皆知。”反正他们是不管体面的臭买卖家,体面身份,才不管体面人家那些身份顾虑呢。
“什么馊主意啊。”寿安郡主被他逗乐,笑着抽回双腿,翻个身儿不想理他,“你仔细斟酌斟酌这事儿,我叫宋嬷嬷去跟里头的人打听了,那小寡妇连着两日往内阁门口跑,每次都有你女婿在跟前儿参驾。”
不是她偷懒,实在是这几年她上了年纪,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就脑袋昏昏,耳朵眼里发痒,劳心劳神的事情吗,她是真的做不到了。
“成,就交给我了,你不要想这些糟心事儿。”苏老爷笑着答应,凑近了在她脸上亲了亲,胡子扎的寿安郡主痒痒的,笑着推开他,“我才说耳朵眼儿里痒,你就闹我,小心我跟你翻脸。”
苏老爷傻笑,摸着胡子道:“要不,我明儿就把这给剃了?”
寿安郡主笑着骂他:“你要是剃了,我就再不跟你一道儿出门儿了,别人要骂你为老不尊,我还要拍手鼓掌呢。”
“那就不剃。”在她面前,苏老爷一向都是最好说话的那个。
寿安郡主歇下,苏老爷将被子为她掖好,听见均匀的呼吸,才从里头出来,叫当值的小丫鬟进去守着,领了管家到外面说话。
“是琼玖那丫头啦,她在书房候着呢,说是十二爷到小姐那儿闹着要见人,醉醺醺的说了几句话,就给抬回去了。”管家把琼玖的话复述一遍,低着头,只等老爷的示意。
“苏春人呢?”
管家道:“这会儿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歇下了,吃饭那会儿,十二爷被十一爷按着灌了不少的酒,七爷也在跟前儿怂恿,他们弟兄三个,整整吃光了一摊子‘白不醉’呢。”
“一群骗吃骗喝的小混账。”苏老爷抿着嘴道。
这几个小混账多大的人,还整日里只知道在他们母亲这里要这要那,正经事不干一件,麻烦倒是找的不少。
苏老爷迈步往书房去,边走边叮嘱管家:“叫人在这院支棱着耳朵,夫人要是醒了找我,马上去书房喊,明儿个再去东雍州请疯神仙一回,告诉他,他既然使了我的药材去当半仙儿治病救人,就得把我的事儿放在头首才成,一个月一回的平安脉,他就是去了天涯海角,也得给我按时辰到云中府来,要是夫人的病有个差池,他散财童子的药材断了暂先不提,他也是各处走动过得人,该是掂量掂量我的手段。”
“是。”管家领命,送苏老爷到书房,自己则连夜差了人,往东雍州去送信儿,势必要将疯神仙捆也得给捆回来给夫人把这个平安脉。
*
琼玖在书房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她担心小姐沐浴完出来找不见她,来回在院子里渡步的焦急。
忽然听到身后说是老爷回来了,琼玖连忙扭头,长出一口大气,紧走两步,跟着苏老爷进书房掌灯。
琼玖将苏春的话一五一十说一遍,又讲自己的见解:“十二爷心有善意,惦记着自家弟兄也是好事,他们一起长大的情分,若真是不念,那才是忘恩负义的呢。”
“说下去。”苏老爷点头,在椅子上坐下,认真品着她方才那番话。
“奴婢觉得,十二爷来找小姐,是要为四爷说情。”关外的事情家里的人可不知道,现在便是连夫人也只当四爷还活生生在关外养病呢,“可小姐便是见了十二爷,又该怎么回答他呢?知道了要落个狠心的名声,说不知道,生意上的买卖都在小姐手里,小姐都不知道的事情,十二爷信么?”
况且,四爷的事情去关外一打听,保不齐就有明白人儿,十二爷以后也是要去关外的人,他想追查个真相,还真瞒不了他。
“你这丫头不错,脑子活了,也知道出了事儿怎么个处置,这会儿你不必顾虑别的,若是此事我交由你来处置,该当如何?”苏老爷笑着问琼玖。
琼玖偷偷抬头,正撞见老爷也在盯着自己看,她吞了口口水,稳住了性子,把心里话说出来:“要是您叫奴婢来处置此事,那奴婢肯定是第一个要把事情一字不漏的全告诉小姐。”她脑袋低的更狠,补充道,“便是这会儿奴婢在老爷您这儿说过的话,回去以后也得叫小姐知道,奴婢是主子的奴婢,事情对也好错也罢,即便已经拿过了主意,也该叫主子知道。”
这道理是她被苏老爷指去小姐身边做贴身大丫鬟的时候,苏老爷亲自交代的话,这么多年来,她记得最清楚的便是这个了。
苏老爷点头,笑着道:“继续”,小丫鬟是个能担事儿的人,管家之才。
“可奴婢要是先同小姐讲了,他们姊妹情分在哪儿。便是叫主子两难,奴婢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要先告诉老爷您才是,十二爷要求这个情,老爷您说了真相,十二爷一百个情绪也牵连不到小姐身上,日后兄妹两个该怎么好还是怎么好。”
苏老爷又问:“你这丫头斟酌考虑了一大圈儿,不是想要瞒下此事么?怎么还要叫你十二爷知道?”
琼玖道:“小姐说过,关外的事儿瞒的住旁人,却瞒不住十二爷,四爷的事儿,也能是十二爷该过的一道坎儿,若是十二爷是非分明,知道了事情还能跟从前一样,那以后十二爷就是小姐身边最贴心的左膀右臂,若是十二爷犯了糊涂,那……”
琼玖没有往下说苏春可能有的下场,却提起了苏澜:“……小姐说,之所以要待七爷那么好的耐心,从前情谊是一样,七爷的能耐止步于此,也是一样。十二爷既然是要走的更高的人,那七爷的错儿,十二爷就不能犯。”
苏老爷咧嘴笑,这话还真是只有他闺女能说出来的,任人唯贤,怎么拿捏好手下每一个掌事,比赚钱亏欠都要紧。
“你是个孝顺的还孩子,不怪乎你主子平日里疼你,就依着你的意思去办,只是这话不能由你来说,你去同管家讲,教他跟苏春去说,至于你主子那儿,就不必同她说了。”
最后一句,苏老爷特意留了个坑,就看这丫头是真机灵,还是嘴上卖乖,耍小聪明。
琼玖恭敬福身退下,先是依着老爷的吩咐,把跟十二爷说的事情禀了管家,然后回五华居,苏南枝哭红了眼睛,好容易才从浴间出来。
陈志高满面堆笑的伺候她穿衣裳,被里面丢出来的烛台差点儿砸到脚面,琼玖笑着进去,说好话才叫小祖宗消了火气。
某作祸得意的男人腆着脸进来,嘴里还要狡辩:“乖乖,咱们是不是得愿赌服输,说好的一幅画,少一笔都不成,画龙点睛的故事你听过么,你要是没听过我这会儿给你讲。”
苏南枝浑身都疼,攥拳头打人的力气都没了,笑着骂他:“滚!你不要离我。”
陈志高才不怕她这软绵绵的威胁呢,笑着将人抱到怀里,两只手搓开香膏帮她涂在脸上脖颈,斑斑点点的红痕饶是笼在昏黄的烛光里也掩不住,琼玖笑着低头避开,只有某厚颜无耻的男人笑着抚过那点红痕,看似自责实则炫耀道:“我脖子好像浅了些,要不乖乖你再帮我咬一咬,明儿我去听差,也给他们显摆显摆。”
那些不明是非的东西一口咬定了他夫人脾气不好,还说他夫人天天对他非打即骂,胡说!脾气不好的人能咬出这么好看的印子么?
“别叫我恨你!”
苏南枝实在是拿他没有法子,气又气不过,打又打不怕,这人人前的高冷劲儿都去哪儿了呢?
“什么恨不恨的胡话啊。”陈志高将香膏盒子放到一边,撵了屋里的小丫鬟们出去,“咱们两个恩爱都来不及呢,哪有什么恨。”
男人解了衣裳,赤膊吹灯,苏南枝用力拉上被子,蒙住头:“我人要没了,你不要闹我,真的,我警告你。”
宽阔的胸怀贴上,男人抱着她跟自己脸对着脸,亲了亲她的眼皮,哄道:“乖乖,谁要闹你,咱们安生歇息,你要是……你要是求着我喊两声好夫君,我倒是能够从了你,要不然……”男人又咬她的耳垂,“要不然就老老实实闭上眼睛,我明儿还要好多事儿呢。”
“你就一辈子住在南三所吧。”骂人没有好嘴,苏南枝真的生气了,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起来。
陈志高倒是生龙活虎的很,丝毫不受她言语的影响,搭上杯子,把怀里的小人儿搂的更紧:“不要,南三所条件艰苦,哪里有家里住的舒服,而且夜里没有你,我睡不着。”
男人这几句话比在浴间里一百句好听话都顺耳,苏南枝脸上见了笑,回应他的怀抱,指甲挠了挠:“你在外头也这么敞着膀子?”
“怎么可能?我这么老实的人,恨不能把进门儿时候爹爹给我立下的三从四德贴脑袋上,你又不在跟前,我丢了衣裳给勾搭谁啊?”他又不是吾儿院里卖场的那些个男的,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儿。
“哼,这话我记住了。”苏南枝满意的摩挲他的背,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贴心的小话。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苏南枝沉沉入睡,梦里,那棵恼人的桂花树香味四溢,教她又爱又恨,悠扬的风声吹过白玉石阶,吹开赭石与藤黄,吹开青莲与月白,在五彩斑斓的颜料之下,一副颜色鲜丽,香味浓郁的接天莲叶图跃然于上。
若仔细观瞧,便能发现画是拓上去的,独荷蕊花苞之处还留有一抹剐蹭的拙色,不知丢去了哪里。
*
次日清晨,陈志高寅时三刻便早早起身,先去上房门外同岳父岳母大人请安,便乘马车往宫门去。
寿安郡主起来,听到底下的人说女婿早早来请过安,笑着看向苏老爷。
“那是他应该做的。”苏老爷净完了手,倒一杯温茶,先给寿安郡主端过去,寿安郡主吃了两口,摇头不吃,他才把剩下的茶吃净,同寿安郡主到后面园子里走动走动。
天气渐冷,花叶草木上已经见了霜气,寿安郡主裹着火红狐狸的披风,手上还是觉得冷些。
“我给你捂着。”苏老爷朝她伸手,寿安郡主想也不想就说不用,见苏老爷失落的将伸过来的手放下,她不禁想起这人夜里给她揉腿顺筋的辛劳。罢了罢了,他也是一番好意。
寿安郡主面色无波的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这会儿不使你们伺候。”宋嬷嬷隐约猜出主子在害羞什么,笑着领跟前儿的几个小丫鬟退下,在园子门口的角屋里等候吩咐。
眼巴前儿没有了外人,寿安郡主动了动嘴角,微微侧首,看着苏老爷,小声道:“手冷。”
苏老爷:“……?”
寿安郡主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表哥,我手冷。”
苏老爷眼睛里顿时见了光,眼里带笑,试探着伸手捉住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又把两只手都捉住,捧在手心儿,呵着热气搓了搓,才抬头问她:“暖和些了么?”
寿安郡主看似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态度,只是扬起的嘴角却暴露了她的心思,苏老爷问了两遍,她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苏老爷倒是个好哄的人,两个人捂了一会儿手,也没走几步,苏老爷怕霜气太凉,冻坏了她,便嚷嚷着饿了,要回屋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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