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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们扶，我身子骨好着呢，我好着呢。”话虽如此，可眼泪再也忍不住的从眼角落下。
周芳庭一辈子高高在上，她死了那些个孝子贤孙哭的鼻涕眼泪一大把，或为名，或为利，总是有一番热闹场面。
可她钱婆这一辈子，身前唯一孝顺的孩子也就只有苏红那一个了，就那一个了……
第78章 V更新
琼玖本是奔了丧要请钱婆家去,可她开口说了两回，偏钱婆就是不应。
出门时苏南枝交代过她，来请钱婆的话只说两遍，老太太戒备心强,说多了她要多想,有些事情,想得多味道就不对了。
琼玖也不好多说，报了丧, 第二天一早便乘船离开。
钱婆跟前儿那老头儿果然念叨起来：“我就说那丫头心机重,您偏不信，总说她是好的，心思单纯,且……”那老头儿哼哧一声，撇嘴道,“心思单纯的人可不会拿自己亲娘的死出来拿捏人。”
钱婆没说话，扭头眼神里已经有了些不满。
那老头也不知是上了年纪耳朵背，还是心里存着对苏南枝的戒备，刻意装作听不见,继续道：“寿安那小丫头没了,她一个亲闺女,哭喊地的抹眼泪都不够呢,怎么就有心思再叫个身边的奴才巴巴的上门来请您？我看她报丧是顺便,惦记着咱们……”
“死了的是我亲外甥女儿。”钱婆淡淡一句，那老头知道主子生气了,便闭嘴不敢再言。
主子最疼的就是沘阳公主这个妹妹,若是当年没有出那事儿,主子坐上龙椅,凭沘阳公主的身份，寿安那小丫头也会是后梁最尊贵的女子。小丫头又有宋大儒的偏爱，无论如何也不该落到如今的地步，委身于商贾之家，一屋子庶子妾室叫外人笑话，就连唯一的女儿也是满身铜臭，不登大雅之堂。
那老头挠挠头叹气，再也说不出第二句不是来。
钱婆擦擦眼角，迈着颤巍巍的脚步回了屋，一夜不见灯明，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见房门敞开一角，钱婆仍是那副沧桑老太太的模样，只有红肿的眼睛解释了昨晚无尽的黑暗与见不得光明的悲痛。
*
再说云中府。
苏家发丧，再加上久不见人的陈阁老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时间朝野哗然，小皇帝是最高兴的，他连夜便装出宫，有模有样的叫执笔太监替自己上了一炷香，又抱着陈志高委屈，一口一个想先生，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掉了出来。
“先生，他们都要害朕，朕夜里躺下，寝殿空荡荡的，朕找不见先生，却见他们手里提着刀，要逼朕下旨斩了先生的脑袋，朕不肯，他们要斩了朕的脑袋。”
小皇帝这话要是叫清流一派听到了，恐怕气的鼻子都歪了，他们自认为是为了小皇帝而谏言示威，却不知在小皇帝心里，他们清流一派与先前嚣张跋扈的南院王府并无二样。
权利，没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上位者总要惴惴不安，即便是那个上位者是皇帝，也亦如此。
“不会的。”陈志高回应小皇帝的拥抱，眼底是深不可测的笑，“有臣在，没人能抢陛下的江山，没人能够。”
小皇帝擦擦眼泪，孩子气的抱紧陈志高的脖子不撒手：“那今晚朕要留下，先生在朕身边，朕才能安心。”小皇帝怕他不应，又换另一种说话，“不然先生随朕回宫，这些日子朕积攒了好多难办的事儿，先生与朕同看。”
苏南枝如今悲痛欲绝，每日以泪洗面不能自己。陈志高放不下她，自然不会答应小皇帝的荒诞要求，他拒绝了三四回，才哄着叫执笔太监将小皇帝请上轿子。就连第二天小皇帝口谕传他进宫，也被陈志高以丧母悲痛给推脱搪塞回去。
陈志高不急着回朝堂说话，清流一派却已经急的恨不能生出十八张嘴了。抱山先生又闹着要去苏家凭吊，萧阁老拗不过他，只能自己跳着脚在朝堂骂苏家的女婿，却眼睁睁看着自家亲叔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苏家灵堂里喊夫子。
苏南枝悲伤过度，病歪歪的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只有苏恒同几个家里的兄弟和陈志高一起在灵堂照顾，起先苏恒还怕萧家的人来了，妹子心里不舒坦，可陈志高见抱山先生进屋，竟第一个就迎上前去，开口了一句：“先生。”
抱山先生愣了一瞬，片刻便回过神儿来，拉着他的手，喊我的儿，又师徒亲切的相挟进了内堂，抱山先生坐下哭丧，陈志高也沾着眼泪随在跟前，弄得萧家一道跟过来的几个小辈也摸不着头脑了。
说好的跟陈阁老闹翻了脸，逗得你死我活呢？怎么就突然和好了？
陈志高的这份大义传了出去，非但没叫清流的人念他心胸宽阔，反倒又多添了心机重重的罪名，示威的书生有胆大的，还静坐到了苏家门口，披麻戴孝，叫嚣着要替没了的苏夫子驱除门第败类。
这一下，可就触到了苏老爷的逆鳞，他们同女婿吵破了天，那也是朝堂争辩的事儿，不与苏家相干，可他们烂泥点子糊了心，竟然妄想把手伸到他们苏家来？真是想瞎了心。
苏老爷不知从哪儿找出了一条戒尺，上头刻着宋大儒的私印，苏老爷手持戒尺出门，卯足了劲儿把静坐的那群混小子全都打了一遍，清流的人要站出来替念书人说话，苏老爷双手举着戒尺，把印露到他们脸上看，顿时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五军提督的人赶到，留了兵丁守在苏家门口，这才吓走了那群‘浑身傲骨’的念书人，事情越闹越大，倒是有另一个人的举止反常，那人不别个，却是段太后的亲兄弟、云中府新兴的纨绔——段国舅。
段国舅手持段太后赐下的五节鞭，搬椅子在苏家门口落坐，也不使苏家的人搭话奉承，段国舅便承起了替苏家镇宅宁事的职责。
苏南枝坐在床边，拍着心口的闷气，听底下的丫鬟来报此事，笑着看一眼蹲着身子为她穿鞋的某人，小脚丫勾了勾，在袜子里划出弧度。
便听苏南枝反讽笑道：“替你出气的来了。”
第79章 V更新
陈志高低头笑着道：“琼玖那丫鬟回来也就这一两天儿的事儿了,你心里有气，到时候拿她使，怎么能怼我这个自己人呢？”
鞋子穿好，苏南枝起身横他：“远客来的时候,门口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自己理干净,南边若是大舅舅来,大舅舅脾气好，性子厚,且还能看破不说破,若是小舅舅来……”苏南枝冷冷笑，“小宋夫子的戒尺，可是连平嘉老儿都打过呢。”
大陈高阳书院的小宋夫子可是出了名的脾气爆,他是宋大儒嫡亲嫡传的亲儿子，论学术造诣,他虽不如其兄长，可高阳书院广育学子佳士，诸国多有学子不远千里前去念书。
陈志高想到那位极为偏私的小宋夫子，长吸一口气,觉的脑袋有些沉沉,心里暗暗许愿,可千万别是那位。
人运背起来,喝凉水都要塞牙,晚上吃罢饭，宫里来了圣谕,传话太监说是鸦羽渡口的守军呈加急迷信,大陈高阳书院的小宋夫子带一十二人北上要来苏家奔丧。
宋家与先帝爷交情匪浅,便是先帝爷还在的时候,宋家的人北上走动，也是宫里开轩铺场面，天子亲自召见给足了礼数。
传话的小太监深施一礼：“陛下还在宫里等着阁老您说话呢。”见陈志高意有推脱，小太监又道，“阁老大人，咱们这都请了您第三回 了……”
陈志高抿抿嘴，看着那伶牙俐齿的小太监，片刻才道：“你们且稍等片刻，我进去换朝服。”
小太监笑着道：“阁老大人不必那么麻烦，陛下的口谕，说是只叫阁老大人快着些进宫便是。”
陈志高闻听此言，冲跟着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儿，教他进去传话，自己则是好性儿坐上了那小太监的马车，在夜色里一路往天街宫门方向而去。
屋里，苏南枝听了小厮来报，侧目道：“来传话的是紫宸殿的太监？”
那小厮是跟着陈志高去过值所的，是个好记性的孩子，想了一下摇头：“小的没在紫宸殿的公公里头见过他，值所也没有。”
苏南枝敛眸细想，道：“你拿着姑爷的牌子去天街外候着，就说……”那小厮机灵地接话，“天街那么多静坐的书生，主子叫小的等姑爷回家。”
苏南枝点头，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小厮领命出去，苏南枝坐着缓了一会儿，起身又往上房，南边的小舅舅来，少不得要父亲作陪，若是稍加引导，陈志高的事情许是也能一并给了了呢。
*
上房，苏老爷自寿安郡主走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呆了几日，才回过神儿来，早起坐在灵堂哭一场，哭累了就揣着寿安郡主留下的镯子坐在屋里落眼泪。
苏恒他们哄不住，更不敢哄，也只有苏南枝过来说话的时候，苏老爷才稍有精气神儿些。
“你小舅舅最好说话了，你同他讲就成，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苏老爷目光呆滞，眼底无神，一句话喘了三口大气儿，有气无力的坐在那里。
苏南枝孩子似的伏在他肩头，想说的正事卡在喉咙眼儿里，许久仍是捡起私情道：“爹爹，母亲走了，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您要好好吃饭，要打起精神，要陪我一辈子呢。”
苏老爷拍拍她的手：“乖乖，我的心肝儿乖乖啊。”
这两声乖乖，安抚了苏南枝那颗生出忐忑的心，她将头埋在苏老爷怀里，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自母亲走后，她惴惴不安的偷偷哭了好几回，她什么都懂，也什么都知道，却小心翼翼的不敢揭开覆在上面的一片薄雪，她生怕雪化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80章 V更新
小宋夫子来后梁,是带着大陈朝廷给盖了印的通关凭证出来的，在鸦羽渡口上岸，水军提督衙门的人一路护送，走水路北上在应城改陆路,经驿站歇脚,又给后梁朝廷递了文书。
小宋夫子夜里才到驿馆歇脚,便有清流的人上门求见。
一身素服的小宋夫子双眼通红，想到小师妹病故,他这一路就没停过眼泪,“我见他们做什么？劈头盖脸的骂他们一顿，他们心里才舒坦么？”
琼玖递上帕子，道：“舅家老爷,咱们既然已经到家了，不如今天夜里就进城,住在自己家里，也比这驿馆里头方便的多啊。”
小宋夫子沾沾眼泪，摆手道：“不要告诉梅梅，那孩子最是孝顺,她母亲没了,她心里已然是最难受的了,教她安生歇息,明儿一早再传消息回去,教她出来接咱们即可。”
小宋夫子是长辈，苏南枝叫琼玖不远千里往南边去请他这趟,意欲为何他心里是清楚不过的,那孩子可怜巴巴的求到他跟前来借势,他这应小舅舅的,自然要给孩子帮上忙才好。
琼玖心里清明，点头应下，夜里领着几个掌事亲自在外间守了一宿，至天色将亮，才打发人回家，给主子传消息。
苏南枝早就在家里准备妥当，只等着琼玖的消息便出城接人，而此时此刻，宫里陈志高也奉圣谕摆半副銮驾出宫，去接高阳书院的小宋夫子。
而比这两位要提前一步的，则是萧家那位抱山先生。
抱山先生是连夜从观里下山的，抱山先生少时就儒慕宋大儒，能拜在宋家念书，是他最大的心愿，可不止为着什么，宋大儒偏不肯收他，他又退而求其次，欲拜在大宋夫子名下，大宋夫子称病不见，他才明白了宋家的意思。
可这人啊，越是求而不得的越是惦念，他待寿安郡主那份恭敬是，他今儿个出城去见小宋夫子的这份迫切，亦是。
抱山先生天不亮就到了驿馆，小宋夫子人还没醒，琼玖那丫鬟他倒是熟稔的很，“你怎么这么积极？你家主子在里头呢？”
琼玖客气摇头：“昨儿夜里我们才回来，天色又深，我们舅家老爷不舍得我家小姐连夜再出城来接，就没叫往家里报信儿。倒是抱山先生您起了个大早呢。”
一句话，就堵住了抱山先生后面要问的话，那是人家舅家老爷，有亲近关系在呢，相较而下，他才是那个搅扰了别人的外人呢。
琼玖小丫鬟揣着明白装糊涂，开口又问：“抱山先生是要出城么？怎么府一大早也到驿馆歇脚？”
抱山先生身旁的小童儿听出了她话里的挑刺儿，再想到这些日子萧家与师父那位小徒弟之间的龃龉，便站出来替师父作答：“我家师父是来求见小宋夫子呢，小宋夫子先前在南边与我家师父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小宋夫子不远千里来咱们后梁，我家夫子念着旧情……”
不待那小童儿说完，琼玖勾起唇畔，乜斜着眼睛冷笑：“抱山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咱们舅家老爷才到云中城门口，我们家主子还没得信儿呢，你们就知道了？这不得感慨一声你们府上的消息灵通，不知道的还当是多少双眼睛都盯在我这儿呢。”
小丫鬟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她又在苏南枝跟前骄纵惯了，云萝郡主做了错事她也要骂上两句呢，萧家现下与苏家不对付，她嘴里自然也就说不出好话来。
小童儿无辜道：“琼玖姐姐怎么突然生出了火气？我……我说错什么了么？”小童儿扭头看向自家师父，抱山先生更是一脸无辜，作揖道，“好丫鬟，他们外头的矛盾，跟咱们又不相干，可不兴迁怒于人。”
琼玖哼哼一声，扭头进去，也不作答，便将抱山先生几人晾在外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里面出来了个包着书生髻的小孩子出来应话：“哪位是抱山先生？”
“在下便是。”抱山先生上前深施一礼，做足了恭敬谦卑之态。
跟前有同样被拒之门外的念书人，看到抱山先生的态度，不禁又是一番吹捧，大赞萧家不愧为言情书网，诸如此类等等的奉承话。
陈志高随半幅銮驾也赶至，正撞见抱山先生在门口作揖，萧家醉翁之意何在，那些念书人蠢笨，却骗不了他，陈志高紧走两步赶上，提高了音调问：“咦？夫子怎么在这里？”
“啊……你怎么来了？”抱山先生也愣住。
陈志高不答反问：“我家小舅舅是来为我母亲奔丧，递的是正经通关文书，我奉圣谕迎小舅舅京城，于公于私，我也该在这里，只是……夫子与我小舅舅也有亲戚？”
陈志高摇头疑惑，用不小的声音嘀咕：“啧啧，我这都入赘这么长时候了，竟不知道此事。”
抱山先生脸上的笑意僵在那里，他这般恭敬，也是存了私心想用先发制人，在念书人面前做足了恭敬，好给自家侄儿争份好名声，教陈志高同着众人的面直直白白的给说出来，纵是抱山先生这样的人，脸上也没了光。
苏南枝的轿子前后脚到，她扶着随行婆子的手，面上是明显的沧桑，她走到人前，看了看抱山先生，扭头同陈志高道：“别说是你不知道了，连我这个亲的也不知道呢。”
陈志高瞧见她来，紧步上前搀扶：“你怎么来这么早？”
第81章 V更新
苏南枝全身的力量倚在他身上,有气无力道：“这是我娘舅，任谁在这儿，也是我娘舅最大，你们领着差事那是你们的事情,我来尽我的孝敬,却也是半点儿不能少。”
她这话看似是在说陈志高领宫里皇命来请人的事儿,实则却饶带了抱山先生进去，陈志高是有皇命在身,可抱山先生有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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