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不肯替二姑娘出头,也是事出有因的,老太太何必因为这事儿给自己添了火气呢。”跟前儿婆子上前劝慰,端起手边的温水递在詹老太太面前,“当初老爷领着姨娘南下,给大夫人撂了脸子,这些年大哥儿大姐儿兄妹俩的事儿,老爷便是在信里提起,也不过寥寥几句,大夫人便是不为着自己生气,为着自己的这一双儿女,她心里也憋着火气呢。”
天下父母之爱子,哪有不尽心竭力的,譬如大夫人,再譬如詹老太太自己个儿。
婆子这话正说到了点子上,詹老太太脸上才见了些许动容,婆子心下有了打算,抿了抿嘴又道:“老太太是菩萨佛爷的心肠,方才动怒说那几句话,也不过是打着主意的为大夫人好,只那边还有火气呢,老太太硬是拉着教她那日点卯,岂不是两下都不如意,依我看啊,倒不如老太太也别费这心思,老太太不念大夫人的面子,便是念在大哥儿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詹老太太沉默片刻,叹气道:“既如此便如此吧,也是你替她说情,我竟差点儿忘了这个。”若说詹二姑娘是詹家往上走的高枝儿,那詹家大哥儿那更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了,大夫人与大老爷闹得如此不愉快,那位柳姨娘也没蹦跶出个水花来,便是有詹老太太在中间镇着呢,
大夫人千般不好万般不好,独独生了儿子是詹老太太的心头宝。
“就叫老二家的来操办吧。”詹老太太点了个人,又念起大夫人来,“你拿着我的名帖,去请杉太医来家里给大夫人看看,她既病了,也不好落下个不是的名声。”
“老太太真是菩萨心肠,也多亏了老太太您言传身教,咱们家大哥儿不光念书是好人品,连行为举止也都随着您呢。”婆子嘴巧的很,她一句话夸了祖孙俩,引得詹老太太喜笑颜开。
消息传下去,詹家二夫人得了消息,笑着同詹二老爷道:“我就说吧,大嫂脾气倔得很呢,必不能如了那小妖精的意,大嫂不肯,这差事老太太还得找别人来应。”
他们二房虽不是老太太亲生骨肉,可三房在老太太跟前儿更招嫌呢,老太太只不糊涂,这送二姑娘出嫁的差事,还得落在她的头上。
詹二老爷早就算计过这里头的活络门道,知道这是个得利好的肥差,老太太有的是银子,既然要把二姑娘嫁的风光体面,体己银子必是不少,经办人能落在手上的更是多多益善了,詹二老爷笑着给二夫人奉茶:“还得是我夫人呢,老三家的便不如咱们。”
二夫人得意接过茶水,翻了翻眼皮横他:“同老三家的比做什么,要说如意啊,咱们府上还得朝大嫂看齐呢。”
詹二老爷道:“大嫂福气虽好,却不得个顺心的夫君不是,我虽没有大哥那般的好本事,也胜在老实二字上头……”
二夫人咬着唇啐他,笑骂:“乌龟对王八,一家子就比起来了?你当我不知道,别叫我抓着了,要不然,我可没有大嫂那般的好品性,皆是鱼死网破,闹得大家撒手。”
詹二老爷后勃颈一股子冷风,死鸭子嘴硬道:“你别听外头的那些人胡扯,他们是嫉妒我好运气,咱们夫妻恩爱,有人看不得,才扯了慌话在你这儿编排呢。”
“但愿吧。”二夫人道,“只是你上个月从家里支了一千两银子,说是拿去销了首饰铺子里的账,可前几日那简掌柜打发人来家,却说还短着呢……”
詹二老爷额角嘟嘟直跳,知道今儿个是哄不出来钱了,也不拍马屁了,起身拍拍屁股,强笑道:“想起来外头还有酒局呢,王四爷在城郊定了一桌,旧友相聚,我可不能迟了。”
詹二老爷小跑着出去,二夫人追出门槛,气不过掐腰骂他:“躲得过今儿,你还能躲得过明儿不成?真有能耐,你就别回来了。我劳心劳神,只你潇洒自在……”
可惜詹二老爷腿脚麻利,这一番撒气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耳朵里去。
好在二夫人脾气虽泼辣了些,办事儿的能耐还是有的,喜服一应且不需要她来操持,只是往来宾客的名录,底下的人定了,她要过眼,给哪家送帖子,又往哪家捎信儿,她这边定下来了,再拿到詹老太太跟前看,只老太太同意,便没有别的。
还有一样便是哄好了詹二姑娘,喜帕的花样子不如意,又催着绣娘赶工,詹二姑娘挑剔不好相与,二夫人也都一一忍下,左右是拿詹老太太的银子出来开销,詹二姑娘挑三拣四,二夫人手头的抽成便多上一分,她赚得荷包鼓鼓,二姑娘好容易也心满意足,詹老太太为着家里的体面,多花了些银子,也是愿意。
终于,到了大喜这一日,詹家撒喜钱儿等迎亲队伍上门儿,快误了吉时,才盼道冯家的人敲锣打鼓赶了过来,冯袂满脸不如意,耷拉着眼皮坐在马上,礼部的人催了两三回,跟前儿的冯家二爷伸手将他从马上拉下来,他才半推半就的被众人挤着进了詹家的大门儿。
看新郎官儿不情不愿,詹家这边也不敢再有拦门这些了,詹家大哥儿背着妹子出来,冯袂抓起红牵绸子丢一端在新娘子手里,自顾走到轿子前,詹婉琳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心里也闹了不快,得亏是詹二夫人及时上前哄了两句,把‘平平安安’塞她手里,将人推上了轿子。
一对儿新人各有各的不高兴,一个噘着嘴,一个沉着脸,倒是周围一番喜气,詹家送走了姑娘,亲朋进府道喜,冯家迎到了媳妇,又有礼部的人帮着主持,此乃今上作践以来的头一份儿,冯家感恩戴德,连带着对这位嫡孙媳妇也要高看一眼。
冯明远坐于右侧,左侧上首则坐着琼玖,她是替天子来道喜的,受了新人的头那是冯家的体面与荣耀,新人叩首,琼玖笑着把红封放在二人手里,又说了吉祥话,冯明远再三要留她吃些酒席,琼玖笑着推脱,说还要赶着回宫禀报呢,冯明远不好再说别的,只得恭恭敬敬将人送至府门,亲眼看着琼玖上了马车,走远了他才回去。
琼玖这一趟虽时间紧凑,却叫冯家壮光不少,胡总管可是陛下跟前的第一人,虽是女官品阶,得陛下尤为偏爱,连陈首辅也要给她三分薄面呢。冯家前些时候跌了跤,摔了个大难,今日胡总管亲临,平西大军的差事冯家虽没捞到,可有了陛下的圣宠,冯家起势也就眼巴前儿的事儿了。
詹婉琳坐在新房,听跟前的婆子丫鬟说宫里那位胡总管回去了,她心生焦急,偷偷招手叫詹家跟来的婆子近前:“那胡总管回宫了,我不用去拜么?”
婆子笑着小声道:“姑娘累糊涂了吧,刚刚拜堂的时候,高堂上坐着的便是胡总管,姑娘才见过的,哪里还需要再拜。”
詹婉琳皱起小脸,愁容道:“刚刚拜过了啊?可……可我没瞧见她……”她想了想,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进宫拜见天子?”
冯家的掌事婆子听见她这话,以为是新娘子天真可爱,好奇才问的呢,便上前和声解释:“少奶奶别急,这进宫面圣谢恩啊,得是成亲的第二天,等过了今晚,明儿一早,天不亮奶奶便要跟咱们大爷上天街给陛下磕头呢。”
那婆子为了显出冯家的气派体面,又道:“虽是辛苦了些,只奶奶跟大爷的这门亲事比别人多有尊贵,可是陛下指婚才定下来的,别人求着早早起来去磕这个头啊,也未必能有机会呢。”
詹家婆子眼见活泛,跟着附和了两句夸奖,冯家婆子才笑着走开去忙别的,詹婉琳扣着手上的‘平平安安’,小声嘟囔:“还得要明天一早啊……”她不喜欢那个什么冯袂,乖张讨厌的很,今晚可要怎么过……
外头热热闹闹,一拨人进来,又有一拨人出去,好容易天色更深,冯家的婶子媳妇们都出去了,詹婉琳耳朵边上才得清净,就听外头传来脚步声,接着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她吓得一个激灵,偷偷从脑袋上取下一个簪子攥在手中,要是待会儿那冯袂敢对她用强,她就一簪子囊死他!
果然,房门被人踢开,两个小厮扶着醉醺醺的新郎官儿进屋,喜婆笑着迎上,将手上的称心如意递上去,要新郎官揭开盖头。
冯袂醉的双手无力,后面跟上来的冯家二老爷再三警告,他才不情不愿的拿起秤杆,挑开了红盖头,然后随手一丢,扭头就要撵人。
冯家二老爷见自己应了老爷子的差事完成,也不多管闲事儿,笑着领众人出去,詹家的婆子不放心,想要再多留会儿,被冯家的婆子半拖着出去,临走还贴心将房门掩上。
没了外人,冯袂顿时就醒了酒,也不醉了,也不头晕了,嘴里也没有方才着三不着四的胡话了。
“詹婉琳对吧,别装了,你什么德行那天小爷也是见过的。”冯袂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乜斜着眼看向规规矩矩坐在床沿的新娘子,那天他就觉得这姑娘长得像那位郡主娘娘,今儿个打扮起来,红的白的往脸上一抹,倒是有些不像了,不过还是一样的不好看,瘦不拉几的,像只病歪歪的小鸡仔子。
见床上的某人不动,他又骂了一句:“你聋了么?”
就见詹婉琳咬着嘴,扭头翻他白眼:“你才聋了呢。”
“没聋就好。”冯袂冷冷笑她,“哼,还来脾气呢,正好儿,我不喜欢你,你也讨厌我,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詹婉琳攥紧藏在手上的簪子,睁大了眼睛惊讶:“你这话当真?”
“骗你有糖吃?”冯袂笑她,“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是个男人就得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吧?”詹家那群厚脸皮的到底是给这小丫头惯了什么糊涂汤,教她有这种错觉。
冯袂这话说的无心,可听在詹婉琳耳朵里面,就完全不是这回事儿了,她以为冯袂指的是马家公子死皮赖脸的纠缠一事,怼他道:“陛下都已经为我主持公道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陛下的处置?”
“我算什么东西?”冯袂莫名被骂,他又吃了点儿酒,脾气上来,猛地起身走到詹婉琳面前,“我算你祖宗,跟你好好说话是不能了?”
冯袂只是摆开了架势要吓唬吓唬她,连一根手指头都没伸呢,詹婉琳在詹家霸道惯了,一向讲究着先发制人的决心,见冯袂近前,她忖一口气大气,咬着牙猛地便将手上的簪子囊了出去。
“你要杀人!”冯袂吃疼,惊叫着跳开。
外头爬墙根儿偷听的婆子们赶紧推门进来,围着受伤的冯袂查看,好在金子质软,只是破了块皮儿,并没有什么大碍。
冯家这边脸色便不好了,詹家婆子赔笑脸说话,借口只言是自家姑娘紧张了,冯袂懒得把事情闹大,帮着开脱,说是两个人闹着玩儿呢,才把人又撵了出去。
“疯婆娘,也就是小爷脾气好,不打女的,要不然,早就撅折了你的胳膊,叫人把你拖出去喂狗了。”冯袂呛声几句,也懒得跟她多说废话,从床上抢了一床被子,抱着去外间小竹床上躺下,再不理人自顾睡下。
詹婉琳戳伤了他,心里理亏,又被冯家婆子奚落几句,却不见冯袂动怒发火,提心吊胆靠在床边,就这么别别扭扭的熬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小丫鬟过来推她起身,说是要早早进宫谢恩,她才惊慌醒来,急匆匆收拾一番,跟在冯袂身后上了马车。
跪在天街上,头顶的天还没亮,宫灯映出暖盈盈的光,传信儿的小太监已经进去很久了,该是出来传旨让他们面圣的。
詹婉琳偷偷抬头,观瞧着黑洞洞的远处,就见影绰绰有一行人走来,她脸上喜色慢慢僵住,渐渐变得凝重,而后又是恐惧……怎么……是她?
第164章 V更新
宫灯渐近,就见胡总管亲自提宫灯引路,与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那人走来,及至近前,就听那人冷笑道:“在我面前,你也敢抬头?”
詹婉琳吓得瑟瑟发抖,面前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消失久不出现的云萝郡主,她两只手发颤,牙齿跟牙齿打颤,想要说话却不知怎么的,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怎么?哑巴了?”云萝笑着吩咐跟前婆子,“教她抬头。”
“是。”那婆子是郡主府的人,自然知道主子的意思,上前两步话也不说一把抓住詹婉琳的头发,扥着后脑勺将人仰面,疼的詹婉琳一声惊呼,可同着云萝郡主的面,她又不敢发作,一肚子委屈只得咽进肚子里,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跋扈。
云萝郡主看她面皮,讽笑道:“詹云泽远在相州,许是对咱们云中府的事情不大通透。”她语气顿了顿,又道,“又或者是,他手里握着兵权,夜郎自大,同那周英毅一样起了反心?”
南院王府的案子因着云萝郡主的缘故,今上尚为储君那是便已经是不能说不能问的了,云萝郡主作为当事人,却自己个儿开口提及此事,跟前又有陛下身边的胡总管站着,她大胆猖狂,真真是丝毫不见收敛的。
詹婉琳知道她的威名,不敢多言,只得连连告饶,嘴里说着不敢。
云萝郡主轻抚云鬓,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臂,腕处坠有连枝梅的金镯子,上嵌明珠,若是有心人留意,便知道前几日大朝会上,这镯子还是在陛下手腕子上戴着呢。
“琼玖丫头。”云萝郡主懒散开口,琼玖在一旁笑着应是,就听云萝郡主道,“天黑瞧不大清楚,听他们说冯家新娶的妇人同本郡主长得那是一模一样的?你常跟在陛下身边,眼神好,看得仔细,不若帮我瞧瞧,是一模一样的么?”
琼玖久未见云萝郡主,亲近都来不及,自是捧着她的话道:“是那些人眼拙,奴婢瞧着,是一点儿都不像。”
云萝郡主嘴角扬起,心情也稍稍有些愉悦,口中称赞道:“还是你这丫头眼神儿好,脑子也活泛,不像那些个蠢得,蹬鼻子上脸,把战书都要丢到本郡主脸上来了,也是不怕死的好英勇。”
谁不知道她云萝的名声,别说是云中府了,可着后梁官场去问,便是早些年昏暗黑心的时候,也没人敢来碰她的瓷儿,忽然,云萝郡主目光落在一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她微微眯起眼睛,一边嘴角扬起咬牙笑道:“哼,可真是惟妙惟肖啊。”
她扭头,勾手叫了个侍卫,等人走近一把抽出其随身佩刀,琼玖当她要杀人,刚要上前劝谏,便见云萝郡主以刀刃抵在詹婉琳额前,手上动作缓慢,划下一道红痕,然后将佩刀还了回去。
森森寒光就在眉心,詹婉琳吓得心要提在嗓子眼儿上,随着额头一记刺痛,就见红彤彤的鲜血顺着眉心落下,顺着鼻骨,顷刻便流淌到了嘴角,鲜血的腥味进了嘴,詹婉琳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四肢依在,可她大略是已经死了,脑子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所有,耳朵里只有嗡鸣,过往种种如走马观花般的在耳朵边掠过,身下一股暖意,她便再也不记得什么了。
而动了刀的云萝郡主则不紧不慢的叹一口气,好心解释与她听:“慈孝章太后还在时,便夸过我眉尾的这颗桃花痣,慈孝章太后说这叫做喜上眉梢,日后荣华富贵,可全都在这上头了,万没想到,我姨妈赏下的福气,也要有人来同本郡主争?”
慈孝章太后原是寿安郡主,今上登基后封了这个谥号,云萝郡主刻意提及姨妈的称呼,不是同詹婉琳解释,反倒是要敲打一盘跪着的冯袂,要他把这番话传出去给他祖父听。
更是要那些个打同样心思的人知道,她云萝郡主能够三朝不倒,且荣宠更甚,不是凭着别的,单单是血脉亲缘这一样,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学了她的模样便能成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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