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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珏将前后之事三言两语间说得十分清楚。
顾明珠却不解道：“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徐珏道：“余毒未清，又在途中与云昭的侍卫动了手，一时间真气滞留叹窜，内伤。”
顾明珠想起大夫刚刚的话，眉头舒展几分。
都尉府的丫环撤下碗筷，端上一壶茶。
顾明珠已经换了一身浅绿色的荷叶裙，雪衣厚重，脖子上绕着白色的狐毛。
徐珏在她身旁蹲下，看着有话要说。
顾明珠笑了笑：“怎么了？”
他的手缓慢地按在顾明珠的小腹上，默了片刻自责道：“我的错……这些日子没在你身边，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顾明珠低下头，右手覆在他手背上，笑得很开心，仿佛也要驱散他的自责：“阿珏，是个小子。”
她话说完，却莫名喉咙一哽，半晌后才忍不住道：“……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我也……”
掌心一紧，徐珏猛然握紧她。
顾明珠喃喃道：“……幸好你没事。”
她语气里的万分庆幸太过击人，徐珏半晌无话，许久之后：“……取的什么名？”
顾明珠轻摇了摇头：“还没取名字，就想等你亲自取一个。”
徐珏思索，片刻后道：“你我的孩子，当聪慧过人……就叫徐睿如何？”
顾明珠点头：“极好，徐睿。”
徐珏跟着一笑，想到他从旁人口中得知顾明珠生产时的凶险，默了默又道：“母亲常说，男孩生下时当取个俗名，父母亲戚称呼更显亲近，便唤平安吧。”
徐睿，徐平安。
顾明珠默默念了两遍，忽然好奇问道：“那你的俗名呢？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徐珏哂笑：“母亲曾给我取过，叫言之，意思是让我言而有知，只是我自小在军营长大，出身又高，部下自然不敢唤，家中无旁系，顾家九代单传，母亲唤了两次后觉得太过拗口，便渐渐也忘了这事。”
顾明珠听得有些呆：“……名也能忘？”
徐珏轻笑：“母亲是绿林出身，本就不善琴棋书画，也讨厌文绉绉的，自己一事兴起取了个这名，又没当回事。”
想起徐母的死，顾明珠的心情不免沉重几分，知他心中定然难过，只是不轻易表露，便笑着岔开话题：“那马家你打算怎么处置？”
说到马家，徐珏面色微沉：“……死！”
徐珏的令下得很快，两日后，马怀民被押入荡州大牢，即日问斩，因为他与荡州都尉关系特殊，荡州都尉府由驻守的燕云骑接手。马娇娇吊死在自己房中，马家家产全部充公，至此，东南一带豪商与他的秘密就此长埋于地。
二人回到瑞州，已经是八日后，临近三月，又是新春。
瑞州还是冷。
顾明珠走的这半个月，事务堆压得更多了，倒是丰阳水灾进展顺利，顾明珠临走之际就颇为担心此事，如今倒是松了一口气。
新政稳定，明国民心归一。
五月初，郑孟林兵败严州，自刎军帐中，部下散的散走的的走，半月之后皆无了踪迹，至此，天下三分初定。
五月注定是个多事之秋，下旬时，秦国出现暴乱，立阳长公主被人杀害，尸身被发现时竟已怀有三个月身孕，秦国发出通缉令，全国抓捕驸马爷，也就是吴一此人。
顾明珠听到此事时正在园子内练剑，她招式不算凌厉，却也行云流水，额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便见顾修荣携着一张画像而来。
顾明珠停下，上前道：“哥哥。”
顾修荣将画像递来：“秦国驸马爷。”
顾明珠狐疑接过，展开画卷一看，眉目俊朗，面容熟悉，正是吴玥。
顾明珠怎么也没想到：“阿玥？他……他怎么会……”
顾修荣面色稍肃：“这件事说来话长，中间太过复杂我也不知晓，只知道这位秦国长公主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好像以前派人追杀过什么人，却不知为何吴玥牵扯了进来，后来累及吴家灭门，他化名吴一去秦国，就是抱着报仇的决心去的！”
追杀过什么人……
顾明珠忆起往事，半晌后只能一叹：“因果轮回……个人造化……”
她想了想，又嘱咐道：“哥，这事就不要在阿烟面前提起了。”
顾修荣没有深问，点头应下来。
三日前周烟正式入了顾家家谱，改名顾迎，有辞旧迎新之意，私底下顾明珠叫惯了并未改口。
正说着话，春儿抱着徐睿出来，见到二人笑着上前道：“小姐，公子。”
顾修荣伸手去接徐睿，看着安静睁着眼的小孩，眼中满是惊奇：“看这啊……我是大伯……”
他逗着小孩，顾明珠笑着，半晌之后，道：“哥。”
顾修荣抬头看了她一眼：“恩？”
顾明珠道：“你跟岳姐姐的婚事……”
顾修荣动作一顿，脸上的笑也有所收敛。
第154章 旧亲
顾明珠等了片刻，也没等来顾修荣的回话，二人走到石桌旁，春儿极有眼力的将娃娃抱到别处去了。
两人坐下。
六月天气逐渐炎热，石桌挨着园子里的树荫，几缕微风吹拂而过。
顾修荣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件事怕是没什么转圜余地。”
其实岳静姝曾到过姑苏。
顾修荣眸色微微一变，不露一丝痕迹。
那日二人在茶馆坐了一会，将这桩亲事搬到明面上来讨论过。
岳家长女聪慧温婉，当得起贤淑二字，他七尺男儿，得这般人倾心相许，就算铁石心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只是二人之间以前隔着门第，现在隔着家国，岳元帅守卫西北，他的女儿日后便是配皇亲国戚也绰绰有余。
茶馆内，岳静姝白衣夺目，微微垂着眸，唇角含有丝丝笑意，道：“我不同意。”
顾修荣抬眼看她，有些不解。
岳静姝道：“你这封退婚书，将岳家、又将我置于何地？你让我日后还怎么说亲？”
顾修荣听着这近乎有些胡搅蛮缠的话语，微皱起眉：“岳姑娘……”
“我们之间已经这么生分了吗？”岳静姝打断他，唇边的笑没了：“你以前至少还叫我一声静姝，现在却一口一个岳姑娘叫着，顾修荣……跟我成亲就让你这么为难吗？”
“不……”顾修荣几乎是下意识的否认：“不是……”
岳静姝追问道：“好，是你说的不为难，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顾修荣无可奈何的沉默，半晌后忍不住叹气：“我们不成亲，静姝……这桩亲事……”
岳静姝飞快打断他的话：“如果你还是说退亲的话，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这桩亲就退不了，你若是不经过我同意上门退亲，那我便有法子让你立刻娶我过门！”
顾修荣被她这一番话堵得无言，喃喃道：“……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她说的没错，顾家如果执意退亲，岳静姝确实有一千种法子让顾修荣立刻娶她，退亲一事一拖再拖，几乎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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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珠思索着道：“哥哥若真想娶，也不是没有法子，但这件事，全看岳姐姐的意思。”
顾修荣道：“什么法子？”
“让岳姐姐跟你来明国不就行了。”
顾修荣摇头不同意：“她如今身份尊贵，在江陵哪愁寻不到好儿郎，我又何必强求别人，两边如今势不两立，她配得上更好的。”
顾明珠听这一番话哑然无声，一母所出，思绪却有万千不同，她不免想起自己与徐珏来，半晌后也只是悠悠一叹，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顾明珠的私库轻点终于完毕，她盘算着手上的银钱，给月言回了信。
三日日，顾家的新铺子在瑞州成内开张，顾明珠起了个大早，收拾妥齐后让人去叫周烟，侍卫很快去而复返：“娘娘，公主不在殿中。”
顾明珠便带着春儿出了门。
今日新开的是一间胭脂水粉铺子，门口贺喜的人不少，客套过后放起了鞭炮。
顾明珠陪在顾母身旁，二人在二楼选着胭脂水粉，顾母挟着几盒瓷瓶玉器：“这些啊都是南方来的，是你以前最爱用的，你爹开这胭脂铺，就是为了方便你挑拣，这二楼的东西可比一楼好多了。”
顾明珠再稳住，到了宁青面前秒变小女孩，高兴着接过，打开其中一瓶闻了闻：“荷叶香……真好闻！”
顾母笑道：“你喜欢就好，如今你成了家，我的心便落了一半，你哥眼看着……哎……”
关于成亲一事她自然也同顾修荣谈过，见他兴趣缺缺，也知强扭的瓜不甜，只好作罢。
顾明珠收好几瓶胭脂水粉，没接这话，楼下热闹不已，她推开窗去，目光远望。
顾母在身后闲聊着问道：“平安呢？”
提起孩子，顾明珠心头的事吹散几分，唇角也染了几分笑：“又睡着了，乳娘看着他呢，他虽是早产儿，却能吃能睡，就是闹腾得很，偏偏阿珏一抱他就乖。”
顾母闻言一笑：“看来平安自小就有眼力，将来定然也同他爹一般。”
顾明珠正要说话，目光却停在一处不动。
不远处，一名年轻的姑娘似乎不小心打翻了摊贩的东西，摊子主人拽着她不依不饶的。
那姑娘看着风尘仆仆，似乎是赶了不少路，不知为何掏不出银两来。
她为难地对摊贩主人道：“实在抱歉，我是来寻亲的，路上遇到了贼子将身上银钱偷了，待我寻到朋友，定然会将钱赔给你……”
小贩不依不饶道“我管你是寻亲还是什么，反正今个不赔钱你不许走！”
姑娘面露难色：“……可我身上实在没钱，值钱的东西都让我路上当掉了……”
“没钱？”小贩上下扫了一眼：“没钱我们就去见官！别以为你是姑娘家就可以赖账，你打碎的这瓶子，可是件古物，值一百多两！”
小贩话刚落音，在她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捏着章银票，男人冷漠看着他：“这是五百两，够不够？”
天上乍掉下横财，小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喜过望：“够够够！太够了！”
他说着伸手要去接，顾修荣冷哼一声，挪来了手，他生得本就高大，俯视着小贩，也将姑娘笼罩住：“同她道歉！”
小贩这才反应过来二人是相识的，立刻陪了笑脸朝姑娘忙不迭道：“姑娘刚刚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说完飞快夺了银票，生怕顾修荣反悔似的躲得远远的。
这街上人群接踵，他就站在她身侧，有些无可奈何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岳静姝又是谁！
岳静姝抬起头看他，倒是不避不掩，反问道：“你这么聪明，该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来。”
这街上人太多，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顾修荣犹豫片刻，道：“跟我来。”
他带着岳静姝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内，确定她身上无伤后，道：“我送你回去。”
岳静姝不可置信，又有些屈辱道：“你要送我回去？”
岳静姝脑子有些嗡嗡响：“我……我这一路……被人骗，被小贼偷钱袋……住破庙……我都忍了！到了这你居然让我回去？”
第155章 执着
顾修荣看着她一身狼狈险些心软，沉默片刻后才忍着道：“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明日我送你回去。”
岳静姝脸色惨白，还未反驳，身后传来顾明珠的声音：“岳姐姐？”
二人被打断，岳静姝回过身，顾明珠已到跟前，惊喜不已：“真的是你啊岳姐姐！你……”
她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一眼，敏锐的感觉到气氛微妙，遂笑道：“姐姐你今日来得可真巧，顾家铺子今日开张，走！我带你去热闹热闹！”
顾明珠不由分说将人挽住，很快便带进了铺子。
顾家当初盘下这处是经过方方面面的考量，这间楼要价不菲，但地段不错，还是三层的商铺，当初买下时就打定三楼是歇息所用。
顾明珠命人打来热水，让她稍作梳洗，岳静姝擦着汗，有些难为情，正值夏日，她这一路波折身上难免有味，怕旁人嫌弃，离顾明珠远了些。
春儿很快送来一套崭新的衣裙，顾明珠笑着放在一旁，说：“姐姐你先梳洗，我在外头等你。”
她退出门去，与楼梯处的顾修荣撞上，兄妹二人移到一旁。
顾明珠道：“哥哥，你打算怎么办？”
顾修荣神色淡淡：“明日，我亲自送她回江陵。”
顾明珠心头一窒：“真舍得？”
顾修荣轻笑一声：“明珠……不是人人都似阿珏，也做不到他这般一往无前。她可以不计后果，但我不能。”
顾明珠心口一堵，说不出话。
“岳叔现在是西北总将，无数人都看着，她的女儿嫁给我，江陵那些人会怎么想？我不能让岳家变成文武官口诛笔伐的对象！”顾修荣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那人就在其中，他的声音低低的，轻飘飘听在耳边似乎不够坚定：“……儿女情长，本就是妄想。”
顾明珠却了解的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少时，岳静姝梳洗好出来，顾明珠与她自是一阵寒暄，临近午时，顾明珠热拢的带人去吃饭，两年多未见，该说的不该说的，都隐约说了七七八八，宁青对岳静姝本就十分满意，此刻见到她更是热情，一番长谈，几尽夜深。
岳静姝沐浴后推开窗，月色正佳，如银勾似的弯月高高挂在夜空。
她淡淡一笑，倚在窗旁，陷入一阵沉默里。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顾修荣来了。
他带着包袱，持剑站在房外等她。
岳静姝本就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人在房中呆了好一会，偏生顾修荣也不催促，二人一内一外，像是无声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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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内，顾明珠兴致也不高，在床上逗着徐平安，小家伙刚睡醒，正睁着眼好奇看着眼前的人。
今日天真热。
顾明珠脑子忽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
不宜远行。
她闭了闭眼，想要掸去内心的焦沉，春儿剪了一束茉莉花入内，顾明珠看过去，问道：“春儿。”
春儿正摆弄着花瓶，抬起头来，疑惑看向顾明珠。
顾明珠轻声道：“……岳姐姐走了吗？”
春儿道：“侍卫回话，刚刚出城了，公子亲自护送的。”
顾明珠问完之后又无话了。
哥哥说的不无道理，他没做错，可岳姐姐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做到这个份上，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情这个字让她生出一往无畏的胆气，也困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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