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事吧?”
“回来浑身湿透了,倒没什么事,还有精神去放他的马呢。”
穆星河听了,一直吊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但非要去看他一眼才放心,便又翻身上了马。
孟和见她又要走,有些着急:“怎么又要走了?”
穆星河扔下一句“我去找哥哥”,便扬起马鞭,一阵风般走了。
她来去匆匆,孟和不解其意,禁不住摇摇头,叹道:“这些孩子,我真是越来愈看不懂了……”
穆星河在旷野中一路寻找,草原虽大,但平常牧民活动的区域也都是有限的,不会离营盘太远。
她跑了几个地方,终于看见前方有一小撮骏马,散落在草地上吃草,旁边坐着一个竹青色的人影。
她打马上前,那人听见蹄声,便转过头来,看见是她,立时站了起来。
穆星河勒住了马,没有继续上前,将他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确实看不出什么不妥,终于放下心来。这时才发现他正殷切地看着自己,她立时收回了目光,一扯缰绳,掉转马头,扬鞭离去。
阿木尔忙吹了一声骨哨,旭日干跑了过来,他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他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自从她回到家,他们还没有好好地相处过,一来就因为意见分歧闹了别扭,虽然她没有因此和他决裂,反倒孤注一掷去领了证,可是他知道她对自己的失望。她后来又赌气去了塔娜那里,那几天,他好好地想过,他所谓的为她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从来没有问过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陷到了世俗的泥沼中,却还觉得是自己为她做出的牺牲。
他们相处的时候太少了,再经不起一丝的蹉跎,他绝不能再让她离开。
旭日干踏蹄如飞,转眼间便追上了查干查苏,阿木尔蹬着马背一跃,便跃到了穆星河身后,伸手抱住了她。
穆星河挣扎了一番,却只能让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她不由安静下来。负担了两个人的重量,又无人催鞭,查干查苏不由放松了脚步。
阿木尔见她垂着头,也不说话,心有所感,便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发现她果然眼圈发红,一滴泪挂在眼眶下面,他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伸出手抹去那滴泪,粗糙的指腹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剌出一块红痕。
“对不起。”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跟她道着歉。
穆星河始终低着头,不肯看他,也不说话,泪水却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他心中叹了一声,轻轻吻去她的泪后,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像每一次一样,即便是此时心中生着气,她依然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那像花瓣一样柔软、温润的唇,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让他心中的肆意喷薄而出。
查干查苏久不见主人驱使,便忍不住偷了懒,慢条斯理地啃着地面上鲜嫩的青草。
穆星河的面颊红润,微微喘着粗气,伏在阿木尔的怀里,她眼中已经不见一丝气恼了。
阿木尔抱着她,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漂浮不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时光匆匆而去,穆星河从他怀中直起身,跳了下去,向阿木尔伸出了手,他嘴角微扬,也跳了下来,牵住了她的手。
马儿们没有了主人辖制,往草原上撒欢去了,两人手牵着手,跟着马群吃草的步伐,往前走着。
穆星河胸口的气散了,停住了脚步,转头认真地对他说道:“哥哥,我不是因为你才要回草原的,北京无论多好,穆家无论多富贵,从来就没在我的选择席上。其实我刚到咱们家的时候,吃不惯草原的饭,可我不想辜负你们的好意,便尽量去适应,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我却彻彻底底成了一个草原人,我已经离不开草原。就像你一样。”
她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生于上海,两次被收养,但我并不觉得自不行,反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爸爸妈妈,也遇到了你们。是你们,是草原,才让我变得不那么可怜。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都活不下去,更何况有什么前途?”
“我知道国家现在还顾不上风沙治理,但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会回过头来关注的。单纯的理论研究,没有实践支撑,不过是纸上谈兵。我在这里,就是积累经验,等那一天来临,就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商量婚礼
“哥哥,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她仰着脸看着他,宝石般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阿木尔在这一瞬间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背负了罪恶感,让他在潜意识中觉着,他对她的感情是“邪妄”的,哪怕穆星河同样也喜欢着他。他心里却仍有不安,总觉得有一天一切会回到“正轨”。
他朝她微微一笑,眉头间的阴霾尽数散去。
暴雨过后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悠浮,碧绿的草原一望无垠。有人骑着马,由远及近,向这边驰骋而来。穆星河认出,那是那日苏。
随着他的接近,阿木尔本能地松开了穆星河的手,穆星河没有说什么,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他一下子反应过了,又重新抓住了她的手。
果不其然,那日苏一过来,还没跟她们打招呼,目光便先落到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上。不过一瞬,他便收回目光,对着两人说道:“你们真是……真是……”又不满地瞥了阿木尔一眼,“你连我也瞒着……”
他们俩的事反而是附近的人要知道的晚一些,毕竟塔娜是先在公社传开的,孟和总不好主动跟亲友们开口。那日苏听说后,竟然没有怀疑真假,甚至没有很惊讶,这事他稍微一想,便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和阿木尔情同兄弟,亲眼看着他和穆星河是怎样过来的。只是碍于他们兄妹的身份,平常又没什么不同的表现,他才没往这方面想,如今事情明朗,他立时就觉得本该如此。
他下了马,到了二人面前,拍了拍阿木尔的肩膀,问道:“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酒?”
阿木尔眸光一顿,穆星河却大大方方回道:“额吉早就给哥哥准备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阿木尔转头不赞同地看向她,她毕竟还在上学,在草原上,人们确认一对男女成为夫妻,婚礼的影响力要大于登记。如果只是登记,人们还当她是个定了人家的姑娘,如果举行了婚礼,那她就是有夫之妇了。
穆星河视若无睹,那日苏看看她,又看看阿木尔,笑而不语。草原上的传言很多,但那日苏了解阿木尔,又是跟两人一起长大的,知道那都是无稽之谈,他无条件站在两人这边。
那日苏笑过,才想起来跟他们说正事:“托娅老师来了,孟和额吉让我来叫你们回去。”
穆星河和阿木尔相视一眼,心下都已经明白她为何而来,她握了握他的手,目光安定,说道:“我们回去吧。”
三人便都上了马,驱赶着马群往营盘而去。
十来匹马的动静不小,他们还未到营盘,毡包里的人便已经感知到了,托娅老师当先从门里钻了出来。待他们走近,她却先瞥了一眼阿木尔,马背上的青年目光清正,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收回目光,向着穆星河走去。
穆星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说道:“托娅老师,好久不见。”
托娅眉头紧皱,拉住了她的手腕,急切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大概笃定穆星河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没有加任何前缀。
穆星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一边拉着她往毡包里走去,一边说道:“额吉没跟你说吗?”
“说了,”托娅看着她,“我想听你自己说。”
穆星河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郑重其事地说道:“托娅老师,就跟额吉说得一样。我和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彼此心生爱慕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其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们前年就在一起了,是我先生的心思,只是哥哥心里顾虑很多,一直不敢完全接受我。”
她看着托娅的眼睛,目光坦诚:“这么多年了,您也该知道额吉和哥哥的品行,她们绝不会强迫我做什么,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全力供养我上大学。”
她和哥哥的事,她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但托娅老师不同,她是爸爸妈妈的同事,可以作为他们的半个代表,况且当初也是她亲手将自己交给额吉的,更遑论这么多年,她一直密切地关怀着自己。
“我知道。”托娅眉头的郁结却没有解开分毫,她忧心忡忡地问道:“我是说你的学业怎么办?别人不知道,可是你自己该清楚……”
“嘘……”穆星河瞥了一眼扶着毡包门框担忧地看着她们的孟和,伏在托娅耳边悄悄说了什么,托娅双眸蓦地睁大,不可思议道:“……你……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你不怕会有什么后果吗?”
尽管她内心十分激荡,但仍记得压低了嗓音,除了两人,别人听不到什么。穆星河小声道:“民不告官不究,证据在我手里,反正我只用糊弄额吉和哥哥,又不给别人看……”
托娅老师仍然不能苟同,问道:“你们既然心意相通,何必在乎这两年,毕业后结婚也是一样的。”
闻言,穆星河带着笑意的眼睛却瞬间沉凝了下来,她有些黯然地说道:“哥哥顾虑太多,额吉又天天催他成家,还有人一直……纠缠哥哥,我远在北京,远水救不了近火,索性釜底抽薪……”
托娅老师看着她惆怅不开的模样,心里竟生不起一丝怨责。她看着她长大,她小的时候体弱多病,看着娇娇软软的一团,来到孟和家后,她眼见她渐渐长成了健康明媚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草原儿女,矫健英飒。毫无疑问,她这种气质是孟和一家给的,她们给予了她足够的底气和爱。
托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我说什么也没用了……至于公社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去说就好。”
她的丈夫前几年便调到公社工作了,穆星河身份特殊,公社也一直关注着,听闻这事后,打算要上门调查。她听到丈夫提起,怕惊到孟和一家,便立即去了公社办事处,要求自己先来了解一下。当年收养穆星河的事,她算半个当事人,公社没有理由不同意。
如今她了解清楚,跟公社解释明白,这事大抵也就过去了。
穆星河听她如此说,终于发觉了自己的莽撞。她身上干系太多,可以说千条万缕,这些天以来,各路纷扰纷至沓来,都是她考虑不周到之故。
托娅老师这边知道了事情底细,眉头的郁结也舒展开来,两人一起往毡包走去。孟和见穆星河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托娅的纠结,心下稍安,脸上挂了一丝笑意,迎二人进了毡包。
穆星河进了门,才发现毡包里还有别的客人,索德纳木和那日苏的额吉都在。两人见了她,不约而同向她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如果不是关系好,她们不会同个浩特居住这么久,她和阿木尔的事,邻居们都乐见其成。今天看见托娅老师过来,猜测必然跟这件事有关,便相约过来助阵。
穆星河不由赧然,脸颊上浮上一丝红晕,索德纳木的额吉便打趣道:“看来也是知道害羞的……”
托娅了了心事,心情放松,这会儿倒看不得穆星河窘迫,便替她解围道:“小姑娘家脸皮儿薄,您可别叫她羞恼了……”
索德纳木的额吉觑着她的脸色,见她已不像来时那样一脸凝重,反倒一身轻松的模样,知道她这边的问题解决了,放下心来,便顺着她的话头自嘲道:“那是,我们都是老菜梆子了,脸皮不是不是这些小姑娘比的……”话锋一转,又说道:“两个孩子既然已经领了证,这婚礼也得办起来,趁着今天托娅老师在,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托娅老师因知道内情,知道这婚礼不必急着办,甚至最好不办,她不由转了头去看穆星河。
穆星河却咬着唇,跟她点了点头,托娅老师一时惊住,脱口而道:“星河,你不必……”
穆星河忙摇摇头,阻止了她说出后面的话,她强忍心中的羞赧,说道:“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如果不办,反倒遭人闲话……”
她走到托娅身边,低声道:“北京那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知道,他们也只认纸面上的手续,放心吧。”
她虽然莽撞,当初考虑得却也算周到,只是毕竟年轻经事少,这世上事哪有她想得那么简单?不过,托娅想起来,穆星河不算完全违反校规,问题在两可之间,可追究可不追究,如果请了穆家出面,那必然不会有事的。
她竟忘了还有穆家兜底,想到这里,她一直不能落地的心终于沉到了底儿,看着穆星河殷切的眸子,她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点了点头。
见穆星河没两下又做通了托娅的工作,索德纳木的额吉悄悄伸出手指,指了指穆星河,和孟和交换了一个眼色。孟和便忍不住抿嘴笑了,她这女儿确实会磨人。
那日苏的额吉一向稳重,见都没有了芥蒂,才开口道:“知道这俩孩子的事后,我还想着,这婚礼要怎么办?敖登格日乐要从哪里出嫁才好,总不能从这个毡包里出去,再接到另一个毡包里。今天托娅老师过来,不正好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托娅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日苏的额吉便朝她笑着道:“敖登格日乐是从你们公社过来的,您又事她原先父母的同事,您看,她从您那里出嫁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开诚布公
托娅老师本来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听到她的提议,心里瞬间起了兴致,将烦恼扔到了九霄云外。她转头看向穆星河,大约是被大人们当面谈论婚事,她生了窘迫,扔下一句:“我先出去了……”便落荒而逃。
索德纳木的额吉便毫不客气地发出一阵揶揄的笑声,托娅老师也笑着摇了摇头,回道:“怎么会不行?我巴不得呢……”
她和穆星河本是因缘际会,这么多年下来,彼此间的牵绊愈发扯不断,又有师生之情,她已当她是半个女儿,从她这里出嫁,再顺理成章不过。
她看着穆星河消失的门口,心里有些惆怅,当年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那么小一点儿,如今都要成家立业了。想到她嫁的人是阿木尔,心又宽了些,别的不说,至少阿木尔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她定下心来,思索这件事的时候,甚至觉得也许只有阿木尔才让能让她放心,只有阿木尔她能确定不会辜负她,更不会伤害她。这样一想,她突然觉得,这也许是长生天最好的安排。
几人越说越兴奋,把婚礼的细节一一摆了开来,到直到日薄西山,夕阳晚照,托娅老师才不得不跟她们告别。孟和还想要留她过夜,她笑笑道:“不急于这一时,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公社说明一下情况。”
她必须给穆星河扫清尾巴,公社还有陶丽那里,都要对好说辞,万一将来学院知道了,要来调查,这边要做到有备无患。
孟和留了两位邻居吃饭,两人不比孟和收敛,一晚上总用打趣的目光看着阿木尔两人。尽管穆星河没有跟他说什么,但他隐隐有所觉,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露出形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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