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那样完美的身体,那样可以不用在意旁人目光的身体。
它在十岁之前似乎也拥有这样的身体。
在温暖的春天,它的娘在院子里烧了满满一大缸的水,它和哥哥不穿裤子,嘻嘻哈哈的跳进水缸里,洗去了农田带来的泥土与灰尘之后他们不穿裤子,就这样坦然自若的在破旧的小院中追逐打闹。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概是秋天那一场很大的雨来了,雨带来了瘟疫与疾病,同时将地里即将丰收的农作物摧毁的一干二净。
那年真的饿死了好多人呐。
路上野狗在啃食的破败肢体,有人去啃树根,有人去吃坟前的黄泥。
娘对它说:“儿啊,你要不想饿死你就跟着他们走吧。”
它懵懂的牵着牙子的手,离开了村前那条荒凉的小路。
它似乎再也没有回去过。
“你怎么拿沐浴露洗头啊!?”
耳边传来了中原中也震惊迷茫的声音。
喜子酱抬头一看,就看到明亮发色的少年正拿着一瓶洗头膏朝自己走来。
中原中也将洗头膏倒在了自己的手掌上,双手揉出泡沫之后,往喜子酱的头上轻轻的涂抹,声音有点无奈:“你的爷爷从来没有教过你生活常识么?”
他的手掌并不算宽大,却带着温暖的体温,和能够被感知到的小心翼翼。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手掌下传来了一阵不明显的颤抖。
“?”
他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小孩的脸,发现小孩整张脸皱在了一起,眼泪和泡沫一起顺着白嫩的脸颊流了下来。
开玩笑的吧。
中原中也惊呆了。
他刚刚不过是小小的抱怨了一句,威力居然有这么大吗?小孩直接被他搞哭了。
“…喂,你别哭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也很逊的,八岁的时候我用洗洁精洗澡…”中原中也面色纠结,似乎试图补救。
“小的……”
喜子酱上气不接下气:“小的兄长就是以前这样给小的洗头的…”
中原中也:“……?”
哦,原来是想家了。
那没事了。
…
二人做好了身体表层的清洁之后一起来到了泡汤的地方,在这里喜子酱依然坚持自己的底线与自尊,不肯脱下那条宽大的内裤;但好在日本人泡澡有围着浴巾的习惯,中原中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两个人并排坐着,中原中也用余光看着身边安静的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了解一下身边这个异乡人。
中原中也:“…听你之前说你的父母和哥哥…你的父母和哥哥也在横滨吗?”
喜子酱听了中原中也的询问,微微垂下了自己的头:“……不,小的爹娘哥哥在老家。”
中原中也闻言挑了挑眉:“你的故乡是什么地方?”
“汝阴郡。”
喜子酱的声音清清脆脆:“汝阴郡满田村。”
中原中也听完有些愣,这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地方。
邻国那么大,具有代表性那几个国际大都市他还能和喜子酱聊上一聊,但是这种地方他别说聊了,喜子酱如果不再重复一下地名,估计他都读不对。
中原中也只能跳过这个话题说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和那个林先生来到横滨了?你的父母和兄长同意你一个人过来吗?”
“……”
喜子酱沉默了,小孩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年纪的孤独与茫然。
良久,他才轻轻回答:“…家里穷的接不开锅了,小的只能出来讨生活补贴,家里顺便给自己某一条生路。”
中原中也:“……”
你…这是忽悠谁呢?
现在整个地球70多亿人,最有钱的就数你们好不好?
亚洲无冕之王可不是白叫的,整个亚洲60%财富的集中之地,这么多年了,中原中也只见过擂钵街的人组队偷渡去邻国打工,没见过邻国的人反向输出。
就算有反向输出的,也都是拿着正式签证在唐人街工作创业。
怎么到你们家就混的这么惨了?
让你这么小的一个小孩来异国打工补贴家用。
你不会是被拐过来的吧。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看喜子酱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他靠近喜子酱,试探性的问道:“…你想不想回家见见自己的亲人?”
临国的大使馆路程差不多七八公里,他一脚鬼火就能把小孩送到。
谁知,喜子酱突然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的身上总是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早熟。
那种早熟并不是中原中也在擂钵街孩子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为了保护自己而产生的狠辣武装。
相反,它是一种更为平静的。
喜子酱:“小的走上这条路,便没了回头的打算。”
孩子轻轻扬起头颅,看向浴室洁白的天花板:“若有朝一日,小的想往更高处的方向去走,去看看顶端的风景,去尝试触摸上面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孩子的声音充满懵懂和对未来的向阳:“像我这样的人,如有一日能够走到那样的高度,我对各路神佛发誓,我所有取之于民的将会奉还于民,我是泥地里面爬出来的孩子,我会将我的一切还给那片荒凉赤黄色的土地。”
中原中也:“……”
少年看着面前暂时忘记了自卑与怯懦的孩子。
小的的自称,变成了我。
他在畅想着未来,却没有因为童年不公的遭遇而像擂钵街的孩子们那样自暴自弃,对社会或者对这个民族充满报复与不屑一顾的姿态。
这个小孩子想改变的是自己身边的环境,而不是让自己就那样随波逐流。
贫苦之时,好好保证自身;富裕之时便好好保护身边的人。
“哈…”
只是想到了什么,中原中也低下头发出了一声苦笑。
真是…天真…又不得了的梦想啊。
中原中也的世界很小,小的时候只有擂钵街一寸天地,现在只有横滨港口黑手党。
猜忌,厮杀,争夺。
他并不明白,这个小孩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不管怎么样,应该是一个温暖的家庭吧,让他对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你叫什么名字,总叫你喜子酱喜子酱的,应该不是你的全名吧。”
中原中也看着身边的小孩儿,随口问了一句。
“……”
我叫什么名字?
喜子酱的眼神中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是入宫前的林喜?还是入宫后的小喜子。
不,那些都不是最终的他。
他的人生一生的价值体现,他在史书上最后留下的姓名。
那个名字,是什么来着?
喜子酱:“……”
小孩混沌的眼神迎来的短暂的清明。
那绝对不是一个小孩能拥有的眼神,那是一双历经风霜充满智慧与沉稳的眼神。
“咱家…林韫喜…”
第11章 公公,是个男孩子
虎杖悠仁一脸纠结地走在放学的路上,看着过道边斜斜的夕阳,有些不知所措。
先不说他那天晚上做的那个有关于异国女孩子的梦。
在他昨天午睡之后,爷爷对他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奇怪。
那天爷爷晚上和他聊了很长时间。
爷爷的声音在那个晚上和以往非常不一样,他整个人就仿佛是放下了一段事情,又或者是经历了太多觉得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总而言之,似乎没有那么强势了。
【悠仁,在年轻的时候,我幻想并坚信自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这种热情持续到我中年的时候。】
【但是人类一旦到了某一个年龄段,仿佛可以感知天命的指引,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过多干涉的。】
【悠仁,我希望命运能对你更加仁慈一些。】
【我不会再强求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在你今后的岁月中,我希望你能听从你自己的内心。】
爷爷曾经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受人爱戴,正义的,能和暴风对冲的勇者?
虎杖悠仁受着虎杖倭助的影响长大,这种理念经过长时间的感染,仿佛吃饭与呼吸一般理所当然。
但是他现在年龄尚小,并没有意识到老人家放弃对他的约束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
“………?”
虎杖悠仁思绪万千,他低着头走到家门口,并没有注意家门口前正站着一个人。
等他走到跟前时才抬头看到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陌生年轻的男人。
他穿着黑绿交织的僧袍,身姿修长挺拔如松柏;那背影仿佛与周边的夕阳交织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富有年代气息的老旧照片。
男人的额头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他面带笑意,亲切而温和的注视着虎杖悠仁。
那并不是看陌生人的目光,反而像是看着许久未见的故友和亲人。
虎杖悠仁被着其妙的气氛弄得愣在了原地。
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夕阳的照拂下变成了深红色,疑惑的回望着男人。
虎杖悠仁:“…那个,请问您是?”
少年不知为何有些拘谨的抓了抓自己肩膀上的背包带,小心翼翼地向眼前的男人询问道。
但还没等他的尾音刚落,男人便慢悠悠地开了口。
男人望着虎杖悠仁感叹:“我似乎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虎杖悠仁:“额…”
虎杖悠仁:“嗯???”
虎子哥懵了。
原来这还真是个熟人啊,不过看上去你也没有多大啊,为什么会说出如此少年老成的话?
这种话不是只有叔叔阿姨级别的人才可以说出来的吗?
虎杖悠仁的叔叔阿姨辈基本上都有四十五十岁了,而这位长相年轻俊美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
虎杖悠仁被这开场白整的有些尴尬,他伸手挠了挠头:“……请问您是爷爷的朋友么?”
“呵。”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狭长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虎杖悠仁。
这种神态举止换个人做都能呈现出三分猥琐,但是男人不一样,他做这种动作和表情,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优雅和坦然。
男人:“算是吧,请我进去坐坐如何?一杯热茶或者清凉的白水,我与你爷爷很久未见了,今日难得相聚……”
说到这里,男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嘴角的弧度无声放大,宛如留影机中的慢动作。
“想必会共同想起很多旧日相处的时光吧。”
他声音尾音低哑绵长,似乎同那半边身体一同融入了夕阳的徐辉中。
……
……
虎杖倭助是个孤独的老头,因为自己脾气太过执拗和暴躁,并没有其他同龄人和他一起进行老年娱乐活动。
在以前虎杖悠仁上学的时候,虎杖爷爷除了出去买菜,就是在社区街道上溜溜弯,其余剩下的时间他都会在家里面一个人看电视或者昏昏欲睡。
不过他现在有了一项新的“活动”。
虎杖爷爷从环保袋中拿出了水果和一些仙台特色小吃。
他将平时自己不舍得买的水果洗干净,利利索索的堆在到盘子里,又在另一个盘子中放上了仙台特产的毛豆年糕与竹鱼糕,随后转身又冲泡了一杯绿茶。
将这些都整理好放进端盘之后,虎杖爷爷端着盘子来到了虎杖悠仁的房间,将其摆放到了乌黑的排位之前。
“夕殿下,我可以这样称呼您吧。”
虎杖爷爷安静的和牌位对坐,上三株香,目光平静的看着青烟顺着风飘散到了窗外。
虎杖爷爷:“邻国食物丰富,我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些什么……虽然那个浑身绿油油的小丫头说过他们会照顾好您,但是这是您第一次来到距离这么远的邻国,请尝尝本地特产的水果与糕点吧。”
老人声音低沉而悠长,他看着房间内孙子的物品与寝具,眼神中充斥着不舍与留恋。
虎杖爷爷双手合十:“…上一次是仁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了道路,而这一次…算是老夫相信自己内心的直觉,而选择了妥协。无论如何…请您善待与怜悯这个孩子。”
“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请您仁慈,给他一次自己选择的权利与机会吧。”
说罢,虎杖爷爷叹了一口气,扶着自己的老腿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转身就撕掉了孙子墙上的米国女明星比基尼海报:“这个您大概不会喜欢看,我撤走了。”
【撕拉————】
伴随着胶与墙面撕裂的声音,楼下也传来了虎杖悠仁活力满满的大叫声:“爷爷,我回来了,家里面来客人了哦!”
“!!”
虎杖爷爷差点没被带孝子的声音吓得一个骨质疏松趴地上,手里的海报因为心虚和紧张直接揉成了一团。
虎杖爷爷:“臭小子喊的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还没有聋呢!!”
虎杖爷爷大嗓门的回吼了一句,直接将海报纸塞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脸黑的下楼。
老人扶着墙,健步如飞的走到了楼下;他先是看清了孙子那张清秀的面孔,随后,他便看到了站在孙子身后那个男人。
…
“………”
虎杖倭助的心脏仿佛停止了一刻。
他分不清鼻尖环绕的到底是自己身上带来的香火气息,还是那个男人身上带来的香火之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扶着自己孙子有些单薄的肩膀,目光冷漠而平静的环视了一周。
那个目光最后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在那一刻,虎杖爷爷感觉男人那张陌生的面孔上有三只眼睛在盯着自己,其中两只的眼睛是属于人类常规认知中的眼睛:玻晶体、同膜与瞳孔。
而第三只眼睛,就是男人额头上的那道伤疤。
羂索轻轻搀扶着虎杖悠仁的肩膀,目光贪婪地环视着这间不大不小的房子。
他在试图搜寻那个来自邻国据说沾染皇室之血咒物的气息。
他的目光悠悠转转,最后落到了虎杖爷爷身上之时,竟然带着几分女人的妩媚与温柔。
羂索在虎杖悠仁困惑的目光与虎杖爷爷苍白的面色下轻轻的开了口。
“公公…仁…”
那声音充斥着满满的嘲弄与恶意。
“快看啊…是个男孩子…”
“!!”
虎杖倭助脸色悚然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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