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振洲冷眼看他发癫,忍不住再次冷笑:呵!
说实话,论起蛮力,刘毛子的确有几分骄傲资本,他这龙卷风般袭卷来,要是寻常汉子,硬碰硬估计真的会吃亏,但邵振洲什么人?
野战部队特务连侦查排出身,虎狼成群的地方,个个都是能提刀劈子弹的主儿,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干翻刘毛子这样的好几个!而他,如今还是这群嗷嗷叫的“虎娃狼崽”的连长,能让他们心服口服,手上没有几把刷子怎么可能!
用一个月前的表彰会上,师领导的话来说:“这小子,作风硬朗,雷厉风行,有股子‘抓铁留痕、踩石留坑’的彪悍劲儿,不愧是我们师的百名‘小老虎’之一!”
所以,看着对方的花架势,邵振洲也只是好整以暇地轻蔑一笑,让都没让一下,稳如泰山般站立原地不动,锐利的目光直视对方身影,在对方快扑到跟前时,才瞅准空子一个倒拐,正中对方胸部中心心窝偏上的软窝子处……
邵振洲的动作,威如雷霆,动如风发,声音却是轻飘飘的。
“今天老子心情好,就教你个乖,让你舒坦地睡一觉!”
咳咳,但凡有打架常识的人都知道,人体有七大脆弱部位,眼、鼻、心、胃、喉、裆、肋,邵振洲这一拐子轻巧攻击的,就是其中一处,被击后当场昏倒都是轻的,要是出手再狠辣点,还能让对方留下个终生咳嗽的毛病,变成病鬼一个。
所以,随着邵振洲话音落地,原本还癫狂如疯猪蛮牛的刘毛子惨叫一声,然后,就真的躺倒在地上,睡,哦不,是昏死了过去……
完全目瞪口呆的虾兵蟹将们:嗷!这就完了?他们刚刚还要上天的老大,就这般死猪一样没声响了?甚至连人家的衣角片子都没碰到?
大开眼界的月湾队小年轻们:嗷嗷嗷!这阵仗,够刺激!比看电影还带劲儿!振洲哥厉害,振洲哥威武!赶紧的,统统都捆起来!要是哪个敢乱动,就和刘毛子一个下场!
*
第二天一大早,月湾队再次轰动了起来。
这个消息,比昨晚听说邵振洲探亲回家还让大家伙心情亢奋——大队那伙子不干人事的偷青贼被抓到了,就是邵振洲抓的,包括刘毛子在内的八条蝥虫,被连夜送到大队部,为大家伙除了一大“公害”。
所以,当今儿早上,月湾生产队“当——当——当”的出工声被敲响以后,邵长弓站在村头的大榕树下,不是像以往一样直接安排今天的劳动生产,而是满脸红光地发表了一番演讲,总结起来,主要有三点——
一是大队部点名表扬了他们六队,说他们队革命警惕性高,抓住了偷青贼,抓生产和搞革命两不耽误,顶呱呱;
二是大队部重点批评了三队,说他们思想政治教育抓得不严,出了家贼内贼偷青贼,丢了好大一个脸,今年的流动红旗,是不用再想了;
三是邵长弓趁着这股东风,顺道敲打了一番队里人,重点提出要是哪个敢不学好,嘴馋手痒去搞小偷小摸,就先砍了他的狗爪爪,再拧了他的脑袋壳当夜壶踩!
总之,千言万语就是一句话,搞小偷小摸,下场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待口干舌燥地说完这一番话后,邵长弓才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今天早上的生产任务——男的进行农田护理,杀虫,追肥,要水;女的去玉米地里薅草,追肥。
一群听得意犹未尽的社员们扛锄推车挑筐,热热闹闹朝田间地头走去,同样一回来就参加生产劳动的邵振洲,被一群小年轻们热情如火地围在身边,嘻嘻哈哈地说话打屁。
“振洲哥,昨晚没轮到我守夜,没能看到你那一脚呢,可惜啦!那刘毛子,自从过年前从篱笆子出来后,不但没改造好,还一天天趿拉个鞋,东家走西家串的,不拿事儿,原本我还以为他就是继续犯懒呢,没想到竟然给他纠集起了这么一帮子贼娃子来,啧!”
“就是,那家伙出来后更横了,还给自己编了个顺口溜呢,说什么‘福大命大造化大,阎王不敢得罪他,全凭一身蛮力气,小鬼见了腿也颤’,蚂蚁子打呵欠,口气倒是大得吓人,没想到你一个倒拐,就把人撂翻了,嘿嘿嘿,要不,你有空也教教我们呗!”
“这个主意好,我也想学呢,振洲哥你硬是厉害,昨晚还没等我瞅清楚呢,刘毛子就从蛮牛变成死猪了,嘿嘿嘿,难怪振洲哥你能在部队当上特务连连长,就你昨晚踢刘毛子那一脚,有没有给狗特务尝过?”
“嘁,你个陆世平,往日里说你是个憨包儿,你还跟老子急,梁大哥早说了,这特务连说的是专门执行特殊任务的连队,像啥子搞侦查了,搞警卫了,搞通信了,不是抓电影里头那种歪戴帽子、斜叼烟卷、一脸奸笑的狗特务的……”
“哈哈,振洲哥,你不晓得,陆世平这个憨包儿,硬是看抓女特务看魔怔了,放电影之前,不是要先放那个《新闻简报》嘛,上次那简报里头,是江×同志接见《红色娘子军》的演员,这个憨包儿,硬是咋呼呼地说江×同志没女特务长得好看,好嘛,长弓叔的脸当场就黑成了一把铁锤,他家老汉儿更是一个嘴巴子甩过去……”
“对头,要不是我们护着,他差点就被五队那群龟儿子打成个现行反、革、命了呢……”
一脸无语看向陆世平的邵振洲:“你这思想政治觉悟,的确还是要加强……”
这个年月的一大主旋律就是政治,“政治是统帅,是灵魂,思想政治上的路线正确与否是决定一切的”,动不动就来个革命大批判,少说话不怕,就怕话太多,还乱说话,一个不小心,真有可能就被当成“典型”倒霉了,他这也是为对方好。
被最敬佩的振洲哥批评了,陆世平一秒钟从小嘴炮变成小蔫包:“哦,振洲哥我晓得了,回头我一定认真学……”
“也就是振洲你能拢拢他的马笼头了,这臭小子,每次开思想政治会,都惫癞得很,不是数蚊子,就是打瞌睡,就这还想去大队当基干民兵,真是大白天的打梦脚儿,尽想美事!不过话说回来,这段日子,振洲要不队里的民兵训练就由你来负责?帮我好好地练一练这群臭小子!”
说话的,正是月湾队的民兵组长陆朝民,也是邵振洲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伙,只是人家早早就讨了婆娘,现在娃儿都有两个了,这方面算是比邵振洲强。
于是,男社员这头,话题又热热闹闹地转移到了这个点上,孟彩菱偷偷地朝那处瞥过去两眼,正好瞧见邵振洲那高人一头的挺拔身影,忍不住贴着夏居雪,神神秘秘地和她说起悄悄话来。
“要说月湾队,也有不错的地方,这第一个不错,就是队长,正直,正派,有担当。还有,那位邵同志邵连长,看起来也不错,人长得端正,身手也不错,在部队还有出息,难怪当年赖明月一来,就眼尖地看上人家了!”
“我听秦明川说过,赖明月偷偷打听了他的部队地址,给人家写过信呢,不过,那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没回,赖明月这才死心了。说起来,要是我们真的要扎根农村一辈子,嫁给那位邵同志,倒也是挺不错的,不过,我横竖是要走了,也就想想罢了……”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且同样给邵振洲写过信对方还回过她信的夏居雪:……
夏居雪怔楞间,浑然没有察觉到,邵振洲的视线再次跨越众人,偷偷落到了在她的身上,咳咳,虽然不够光明正大,但这一大早,就能这般看着姑娘的身影,这趟回家,就值当了……
第15章 转点小插曲
农谚有云:“夏管一张锄,人勤地不懒”。
五月以来,日头越来越毒,田间地头的杂草也越长越疯,抓晴天、抢火候锄草保熵,就成了生产队的农活日常。
今天,夏居雪她们这群娘子军,锄的是南坳玉米地的杂草,这处玉米地算是规模较大的,从坡底一路延伸到坡上,夏居雪她们顶着日头干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听到了“休息”的声音。
树荫下,夏居雪正往嘴里灌水,坡下不远处的水田里,还在忙活的邵振洲,趁着抬头的间隙,远远看着树荫下那个模糊的纤影,心里像鼓满阳春三月的风,干劲十足。
而他身边的邵振国,已经又像往日里那般,朝着山坡上风骚骚地吼了起来:“对山唱来对山看,谁家嫂子美如仙,有心喊嫂来家耍哟,又怕嫂嫂嫌我懒……”
本地人干活,男女间就喜欢时不时地打个玩笑,唱个山歌,用社员们的话来说——
“歌儿嘿哟嘿哟地唱起,锣儿哐啷哐啷地敲起,鼓儿嘚个嘚个地擂起,这才是集体干活路儿的阵仗嘛,要好安逸有好安逸!”
这要是往日里,娘子军里的巧嘴嫂子婶子们,就有人回应邵振国了,但是今天嘛,有那泼辣的婶子朝山脚下喊将起来:“邵振国,你个骚猴儿,今天不要你唱,让振洲来一首——”
无辜被点名的邵振洲:……
而女人话音一落,坡上坡下立马响起一串打锣样的笑声,很快便连成了一片,然后便是一迭的呼应声,坡上坡下男声女声都有。
“对,让振洲来一首!”
“振洲,来一首,让她们那群婆娘瞧瞧,啥子叫能文能武!”
脸色愈发无语的邵振洲:……
原本因为孟彩菱要走而带着几分惆怅心情的夏居雪,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由翘起了嘴角,三年来,她倒是没少听邵振国飙嗓门,至于邵振洲……
想到对方顶着那副板正的模样,和邵振国一个唱本地的山歌,她莫名就想笑,下意识也往山下的水田处望过去,不期然撞到对方也正巧看过来……
夏居雪:“咳!”
夏居雪正尴尬地收回眼神间,刚刚检查完坡下玉米地薅草情况的邵长弓,背着手往坡上走了过来,嘴里虽然念叨着“一群碎嘴子婆娘”,脸上却分明是挂着笑的,显见得心情也是好得很。
邵长弓是队长,除了大忙季节,大多时候都无需亲自下地,主要工作就是安排、督促、验收社员们干活,然后,他刚走到树荫跟前,尚未来得及到娘子军们刚薅完的又一块地里检查,就被孟彩菱截了胡。
孟彩菱期期艾艾地看着心情正好的邵长弓,有些支吾道:“队,队长,我有事跟你说……”
除了了解内情的夏居雪以外,原本还麻雀噪林的娘子军们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来:咦?
邵长弓同样被闹了个大困惑:???
但很快,随着孟彩菱支支吾吾的说完,又给邵长弓递过孟家大哥寄过来的那封信,邵长弓脸色的问号逐渐消失了,在内心里感叹了一声,“这是又一个找到门路的啊!”
他点了点头,没有为难人:“成,你这事,我知道了,入江县红光农场我也晓得,是个好单位,劳力多,工值高,效益好!下午,你就跟我去办转点手续吧,也提前祝贺你在红光农场继续发扬革命精神,好好搞生产……”
诚如夏居雪对孟彩菱所分析的那般,对于她的转点,邵长弓答应得很干脆,当然,这里头除了邵长弓本人为人正派,不喜刁难人以外,也夹杂着其他原因。
这年月,粮食分配的政策是“人七劳三”,生产队一年种出来的粮食,交足国家公余粮,留足集体种子粮,剩下部分按队里的人头分七成、劳动工分分三成的比例分配,月湾生产队自己粮食都不够吃,知青们一来,生生让队里又添了几张嘴,而且这几张嘴,一看还是劳力差的!
真真是,谁用谁知道!
所以,当初知青办把夏居雪他们三男三女安排下来时,邵长弓表面上虽然没像其他社员那般,直接嫌弃知青们“是来和我们抢饭吃的”,但内心里也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因此,这三年来,对于队里的四个知青相继“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离开,他都支持,至于孟彩菱提出的让他陪着去办手续的小心思,他也理解,说来,还是那姓马的色鬼儿屁股上粘屎造的孽!
邵长弓的态度,总算让孟彩菱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小脸蛋儿激动得红扑扑的,而待邵长弓检查过地里的薅草情况走后,娘子军们立马密不透风地围住孟彩菱,嘁喳起来。
“小孟知青,你真要走哦?咋个这么突然咧,之前也没听你说过呢……”
“那红光农场是在哪里,离我们队远不远,真像队长说的那么好吗?”
“这个我晓得,我娘家三婶的姨表妹的女娃儿就嫁那里,我听她们说过,那农场有几百来户呢,田地又多又肥,还有‘小蚂蚱’和‘铁牛’(手扶拖拉机和大型拖拉机),突突突的,干活又快又好,听说专区那些大单位的人,都爱把自家娃儿安置到那里插队。”
“哇!这都是一样种地,人家那里咋个条件就那么好哩!”一名小媳妇看着孟彩菱,满眼羡慕,嘴里啧啧不已,“小孟知青,你这以后就是从糠箩跳到米箩里去啰,白米都吃不赢……”
孟彩菱:“呃……”
孟彩菱正讪讪间,王春梅突然一个出声,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就移到了夏居雪身上。
“小夏知青,那个,你看啊,先是周知青、王知青、小赖知青,再到秦知青,这一个个的不是调走,就是招工走了,现在,连小孟知青都要走了,那你,是不是哪天也要走啊?”
“对哟,小夏知青,你不会也走吧?”
*
原本就因为孟彩菱的转点而心情复杂的夏居雪,在这一圈儿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心情更复杂了,只觉得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得慌。
说实话,刚到月湾队时,她也曾遇到过社员们的冷遇,三年下来,虽然多数人对他们逐渐变得友好、热情,她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融入到了社员、猪牛和田地之中,但午夜梦回时,她又何曾没有想过,离开这里招工回城呢?
即便,自从父母相继过世后,因为自己已经下乡,弟弟又被舅舅舅妈接走,父亲生前工作的农学院,已把当初分给父亲的宿舍收了回去,城里除了舅舅舅妈家,已无属于她和弟弟的家了……
夏居雪半晌无语,也让孟彩菱原本雀跃的心,重新凝重起来,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抓了抓夏居雪的手,也让夏居雪回过神来。
她敛了敛神色,朝孟彩菱宽慰地笑笑,随即,又把同样的笑容送到娘子军们脸上。
“我们知青是响应国家号召来的,除非,哪天政策变了,国家安排我们重新回城,要不然,我应该是不会走的吧……”
夏居雪笑得勉强,娘子军们自然也瞧出来了,可能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嘁嘁喳喳地又呱啦起其他鸡毛蒜皮来,夏居雪和孟彩菱终于舒了口气,却无人注意到,坐在最边边上的范婆子看着夏居雪,若有所思起来。
这小孟知青一走,女知青点就只剩下小夏知青一个人了,那可是一大间土坯房呢,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住得过来?
她家里六口人,就那么三间房,根本住不开,二儿子的媳妇早就说下来,但碍于家里境况,媳妇儿一直没能娶回来,队里倒是可以批宅基地,但起房子也要钱呢,她家里穷哈哈的,哪里有余钱起房子,这女知青点的房子,要是也能像男知青点的房子那般空出来……
范婆子越想,眼睛越亮,这事,她得细细思量,好好捋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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