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堆着厚厚的古籍书卷,占据了大半个车厢,面容温和的老夫人侧过头,看向白发苍苍的老者,“老爷,不若就在这里停下,歇一歇罢。”
老者从书卷中缓缓抬头,“已近京城,不若入城再歇罢。”
说罢,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老夫人秀眉蹙了蹙,道:“你连早膳都用不下,如何能熬到晚上?再说了,京城比罔山冷多了,你若不注意休息,身子垮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不但没帮上忙,还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老者无奈地笑了笑,“好好,都依你。”
老夫人这才露出了笑容。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侍女和管家赶忙过来,扶着两位老人下了马车。
这寺庙看着偏僻,但香火却还算旺盛,老夫人下意识看向了佛堂大殿。
老者知道她遇佛必拜,笑了笑,“想去便去罢,我等你。”
老夫人微笑颔首,道:“老唐——”
被称为“老唐”的管家应了一声,“夫人有何吩咐?”
老夫人:“你先去安排斋饭,我们去去就来。”
老唐低声应是。
老者和老夫人肩并着肩,徐徐向大殿走去,这寺庙不大,但来拜佛的人却是不少,老者回过头来,对侍卫道:“安排两个人随老夫一起进去,其余人在外面等罢,莫要吓着百姓了。”
“是!”侍卫应声之后,便带着其余的侍卫隐匿起来。
老夫人先是恭敬地拜了佛,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起了身,准备去求签。
随她一起迈出大殿的,还有两位年轻的小娘子。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宁晚晴与黄若云。
宁晚晴大婚在即,黄若云打听到这所寺庙十分灵验,于是便拉着她来拜佛。
两人拜佛之后,黄若云又去求了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了宁晚晴,另外一个,则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荷包里,又再三嘱咐侍女收好。
宁晚晴看她一脸认真,忍不住笑道:“不过一个平安符而已,若遗失了,再求一个不就好了?”
“你不懂。”黄若云一本正经道:“这是我为你兄长求的,他常年冲锋陷阵,万一丢了,不吉利。”
宁晚晴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看黄若云这般郑重的样子,也不好再打趣她,便道:“嫂嫂放心,兄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黄若云轻轻点头,又道:“方才给你求的平安符,你也一定要收好了,日后离了家,也要万事顺遂才好!等会儿,你再去求个姻缘签,让大师看看。”
宁晚晴哭笑不得,道:“我的姻缘早就定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婚事是婚事,姻缘是姻缘。”黄若云道:“你若能得个上上签,嫂嫂也就安心了。”
两人走出没多远,便有一陌生侍女走了过来,“打扰两位娘子,我家老夫人想求签,敢问求签处在哪儿?”
宁晚晴顺着侍女的方向看去,却见到一位面容慈祥,气质恬静的老夫人,含笑对她们点头。
宁晚晴和黄若云下意识回了一礼,宁晚晴道:“巧了,我们也正要去求签,老夫人可随我们来。”
老夫人轻轻点头,遂跟着她们向前走。
这寺庙不算太大,和尚也不多,但环境却十分清幽,一殿一阁,都很是精巧。
宁晚晴享受着山间的空气,唇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她穿着雪白的狐裘,只露出了精致的巴掌小脸,笑起来灵动娇美,看得人心头为之一荡。
老夫人没有儿女,见宁晚晴生得明艳娇美,黄若云又温婉可人,便心生喜欢,与她们攀谈起来。
“两位娘子是从京城来的?”
宁晚晴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今日是特意来拜佛求签的,老夫人也是京城人士?”
老夫人温言道:“我们即将回京,路过此处,便想来拜上一拜。”
宁晚晴笑了笑,轻声道:“原来如此,不过晚辈想提醒您一句,前两日下过大雪,我们自京城过来之时,发现山路难行,若是老夫人急着回城,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老夫人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好意,老身记下了。”
宁晚晴忙道:“这位是我嫂嫂,黄氏。”
黄若云冲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有礼。”
老夫人笑得和蔼,“刚才不经意听到娘子说,夫君常年冲锋陷阵,莫不是军中之人?”
黄若云点点头,道:“外子从军多年,一直在外拼杀,故而妾身为他求了个平安符,以期事事和顺,化险为夷。”
老夫人道:“大丈夫保家卫国,当展鸿鹄之志,将立不世之功,娘子有福气。”
黄若云莞尔一笑,“承老夫人贵言。”
宁晚晴见老夫人谈吐不俗,便再次打量起对方来,老夫人看着约莫六十多岁,但精神矍铄,满头银丝盘成一个圆髻,只简简单单插着一根古朴的玉簪。
她身上的衣裳虽不华丽,但用料却是上乘,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令人如沐春风。
晚晴猜测,这位老夫人只怕不是寻常妇人。
几人继续向前走,待到了求签处,却发现这里排起了长队。
黄若云的侍女小婵去前面看了看,回来道:“少夫人,二姑娘,前面还有好几个人,恐怕得等一会儿。”
黄若云道:“无妨,那我们等着便是。”
宁晚晴特意将老夫人让到自己前面,道:“老夫人先请。”
老夫人和善地笑笑,“多谢姑娘。”
可还没等多久,宁晚晴便听见一阵抽泣声,她循声看去,这声音居然来自解签台。
求签台与解签台相距一丈有余,只见一个衣着陈旧的妇人,坐在解签台前,缩着身子掩面而泣,而一旁解签的庙祝,正在低声说些什么,可说完之后,那妇人便哭得更大声了。
老夫人对侍女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女低声应是,便走过去打听了一番,片刻之后,侍女回来复命,“老夫人,那妇人的官人病重,为了给官人瞧病,已经家徒四壁了,走投无路便来求签,可偏偏求了个下下签,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庙祝说若是请寺中方丈为她官人开坛祈福,兴许还有救,但需要花费不少银子,那妇人拿不出,便更伤心了。”
老夫人一听,便面露同情,道:“你拿些银子给那妇人,好生安慰一下罢。”
宁晚晴与黄若云对视一眼,黄若云点了点头,宁晚晴便对一旁的慕雨道:“你也去。”
慕雨乖巧应声,便随着老夫人的侍女一起过去了。
那妇人得了银子,才知遇上了好心人,她连忙站起身,快步而来,眼看就要给老夫人和宁晚晴跪下,宁晚晴连忙扶起她,道:“夫人快起来!”
妇人擦了擦眼泪,“多谢贵人!如今这世道,没想到还能遇见真菩萨!”
老夫人安抚了几句,那妇人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黄若云忍不住道:“这妇人也是可怜,也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救她官人?”
话音未落,只见那妇人重新找上了庙祝,居然将方才得的银子,尽数给了他。
庙祝顿时展露笑颜,便带着妇人入了大殿后堂。
慕雨瞪大了眼,“这……用银子开坛做法,当真比请大夫买药强么?”
宁晚晴一时心情复杂,道:“也许到了绝望之时,买希望才是最重要的罢。”
众人都把心思,从哭泣的妇人身上收了回来。
下一位求签的,是一位样貌平庸,身形略胖的姑娘,她双手握着求签筒,一脸虔诚地摇着,直到一根签落到地上,才放下了求签筒。
姑娘急忙拿着求到的签去找庙祝,庙祝接过木签,对着一旁的木质箱笼看了看,便找出了一张签文,递给了姑娘。
姑娘迫不及待地打开,才看了一眼,便泄了气。
姑娘喃喃道:“为何又是下下签!?”
庙祝双手合十,道:“施主问的是姻缘,姻缘虽有天定,但人力亦可改之。”
姑娘一听,连忙问道:“如何改姻缘?我已经订了两次婚,可未婚夫要么暴毙,要么是出家,这可如何是好啊!”
庙祝不冷不热道:“姑娘,要寻得金玉良缘,自然得让佛祖感受到你的诚意。”
姑娘顿时明白过来,她连忙掏出荷包,拿出两锭银子,道:“这些银子便是给寺里的香油钱了,还请师父指点迷津!”
庙祝这才笑了起来,“好说,好说,姑娘请到内堂稍候片刻,大师很快就来!”
宁晚晴离得不远,听到这对话,心头不由得拢上一丝疑惑。
而后,耳边传来了侍女的声音,“老夫人,到您了。”
老夫人遂上前一步,先是朝着面前的佛像拜了拜,然后便闭了眼,无声默念几句,才拿起签筒,开始摇签。
求签筒“噼啪”的声音摇得人有些心慌,还好很快便掉出了一支签,老夫人又扔了一次“博杯”,确认一阴一阳后,侍女便将木签拾了起来。
老夫人冲宁晚晴和黄若云点了下头,便先行一步,解签去了。
宁晚晴低声对黄若云道:“我猜又是下下签。”
黄若云微微一愣,“你如何得知?”
宁晚晴却没说话,只一目不错地盯着那庙祝,只见庙祝先是打量了老夫人一眼,然后转过身,在箱笼里找了半天,好一会儿后,才拿出了一张签文,他眯起眼读了一遍,顿时露出几分惊恐,道:“这位老夫人,求的可是家人康健?”
老夫人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道:“是,情况如何?”
只见庙祝叹了口气,道:“此签乃是大凶之兆啊!”
老夫人面色一白,“怎么会?”
庙祝一面打量老夫人的脸色,一面道:“您瞧,这签文上说,‘心愿未成含泪忍,油尽灯枯了残生。’这不是大凶,是什么?”
老夫人手指颤颤地接过签文,一时有些失神。
宁晚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走到求签台面前,拿起求签筒,学着老夫人的样子摇了摇,很快便掉了一根木签下来。
宁晚晴拿起数字一瞧,却见数字是四十七。
黄若云面色不大好,道:“这求签筒应该是六十支签,一般来说,数字越大,就越不吉利,你方才没有许愿吧?要不要重新求一次?”
宁晚晴沉声道:“嫂嫂,这求签筒恐怕有问题。”
黄若云有些诧异,连忙问道:“有什么问题?”
宁晚晴道:“我之前悄悄看了一眼,前面那位姑娘求的是五十三号,老夫人求的是四十九号,每个人的数字都这么大,也太巧了吧?”
说罢,宁晚晴便直接伸手,将求签筒里的一号找了出来,这一号与四十七号,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但拿在手中,却比四十七号重了不少,故而在摇求签筒时,一号却极难掉出。
她又多找了几支数字小的木签出来,发现一至二十的木签都偏重,而越到后面则越轻,但对于求签者而言,不但要闭着眼许愿,还不能碰到求签筒里的木签,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作假,都没有人发现。
宁晚晴侧目看向解签台,只见原本和蔼温柔的老夫人,此刻已经泪水涟涟,她心中顿时蹿起一股无名火。
后面的人催促道:“这位姑娘,求完了签,便去解签罢!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呢!”
宁晚晴转过身来,对众人道:“诸位,这坑人的假签,不求也罢!”
说罢,她便拎着求签筒,向解签台大步走去。
解签台前,那光头庙祝正绘声绘色地同老夫人介绍庙里的祈福消灾仪式,却忽然听见“咚”地一声巨响,庙祝吓得直起身来,一抬头,却见桌上多了一筒木签。
而拿着签筒的,正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姑娘。
宁晚晴当着庙祝的面,抄起签筒,反手一扣,木签“哗啦啦”地倒在了桌上,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她冷声开口:“还请大师解释解释,为何好签摇不出来,坏签却一摇一个准?”
第24章 婚期
原本嘈杂的大殿, 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解签台前发生的一幕。
庙祝和尚顿时心虚起来,他连忙道:“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晚晴一笑, 道:“既然大师听不懂,那我便说给你听!这求签筒里的好签重得像铁片一般,而坏签却轻如竹片,所以在求签之时,几乎人人都会抽到坏签。”
宁晚晴每说上一句,那庙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只要抽到了坏签,庙祝师父便会给出一张不吉的签文, 引得信徒惊慌失措,继而花更多的银子祈福消灾, 我说得没错吧?”
话音落下,庙祝顿时面如土色, 他勉强开口道:“施主, 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容不得你胡来!你、你这是亵渎神佛!”
宁晚晴笑了, “我不过实话实说,师父才是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招摇撞骗,到底是谁亵渎神佛!?”
庙祝被堵得哑口无言,宁晚晴又道:“这样吧, 师父不若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求签,你摇上十次,若能摇出一支好签, 我向你赔礼道歉, 捐一百两香油钱,若是你摇不出来——”
宁晚晴一字一句道:“便直接跟我去见官罢!”
黄若云也附和道:“没错, 现在就摇签!”
侍女早就将老夫人扶起,将她护到了一旁,但老夫人仍然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情势。
大殿里还有十几位善男信女,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难怪,我上次摇出来的也是下下签,还让我多捐了足足一两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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