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开口道:“张美人请留步。”
张美人一听,果真步子停了下来。
娴妃走上前去,问:“方才你一直没有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
张美人抿了抿唇,道:“娘娘慧眼……其实臣妾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许久没见官家,乍听丽妃娘娘噩耗,也不知官家如何了……”
张美人本就生得秀气娇美,说起话来言语更是温柔,任由谁看了,都是我见犹怜。
娴妃在后宫多年,听了张美人这话,立即明白过来,便道:“官家身子康健,未受太多影响,妹妹不必忧心……官家这段日子事忙,少来后宫,待他有空,本宫会提醒他多去看看妹妹的。”
张美人听罢,忙道:“多谢娴妃娘娘!既然如此,臣妾就先告退了。”
张美人对着娴妃一福身,便离开了雅然斋。
娴妃的亲信春桃立在一旁,忍不住道:“娴妃娘娘,这张美人可是皇后的人,您是真的要帮她么?”
娴妃淡淡道:“后宫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却风云四起,我们如今能站上云端,不过是因为有人从云端跌落,世事无常,与人交恶,不如广结善缘。再说了,不过举手之劳,帮一帮她也未尝不可。”
春桃道:“可是,官家来看您的时间都不多,您还舍得将官家推给张美人么?”
娴妃没有答话。
十一年前,当眼睁睁看着珍妃死在自己面前之时,她就对那个男人死心了。
帝王心性,薄情至此,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她能在后宫活到现在,靠的从来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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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美人带着宫女芬儿离开雅然斋后,径直回到了自己宫中。
芬儿为张美人奉上了茶,但张美人却依旧愁容不展地坐在榻边。
芬儿放下茶盏,低声问道:“美人,娴妃娘娘不是答应会帮您么?您怎么还如此忧心?”
张美人摇了摇头,道:“娴妃是后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她帮我并不奇怪,但官家来不来看我,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芬儿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担忧。
张美人是薛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薛皇后因亲蚕礼一事惹得靖轩帝不快,连带着张美人也失了宠。
张美人出身寒微,一朝飞上枝头,整个母家都跟着鸡犬升天,每月都找她要大量的银钱。
靖轩帝经常来时,赏赐颇丰,尚能满足母家的需要,但如今连她自己都过得捉襟见肘,又如何去补贴母家呢?
张美人一面为自己的前程忧心,一面又害怕受到父母的责备,故而不得已,才去求的娴妃。
芬儿只得安慰道:“美人,不若您去信一封,与老爷夫人商议一二,劝他们节省些?”
张美人一听,细细的柳叶眉蹙了起来,道:“不可!父亲与母亲自幼便轻慢于我,一门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如今见我在宫中做了主子,态度才略有好转,若此时让他们知道我的境遇,指不定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芬儿叹了口气,道:“美人,您既然知道老爷和夫人是冲着您的地位才给的好脸,又何必榨干自己,去补家中的窟窿呢?尤其是二公子那边,他日日在外花天酒地,吃喝嫖赌,这可是个无底洞啊!”
张美人想起这事,也觉得生气,但又透着无奈,道:“我毕竟是家中长女,无论他们待我如何,我必然要活出个体面来,让他们好好瞧瞧。”
芬儿知道张美人的性子,即便不满家中所为,可为了面子和家人的肯定,便总爱打肿脸充胖子,她见劝也劝不住,便问道:“美人,若是官家还是不来,咱们可如何是好?”
张美人一咬牙,“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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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静静洒落在幔帐之上。
黑暗中,赵霄恒无声睁开了眼,侧目看去,只见交错的光影,照上了宁晚晴熟睡的脸庞,显得优美而沉静。
赵霄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安静地起身。
他并未点灯,而是迅速地批了外衣,系好腰带。
临走之前,赵霄恒又回过头来,看了宁晚晴一眼。
柔滑的衣料顺着光洁的小臂,滑下了一截,露出一段如玉的皓腕,十分耀眼。
赵霄恒走了过去,轻轻拉起宁晚晴的手,塞进了衾被中,这才转身出了门。
于书立在门口,一见赵霄恒出来,便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周副将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霄恒点了点头,道:“走罢。”
赵霄恒向书房走去,于书怕惊动太多人,故而也不敢大声说话,便只得小心翼翼地为他提着灯笼。
于书道:“殿下,您所谋之事,不打算告诉太子妃么?”
赵霄恒面色淡淡,回应道:“为何要告诉她?”
于书低声道:“太子妃聪颖灵慧,又明辨是非,宁侯爷与咱们大爷更是忘年交,若他们知道殿下一心想查清当年之事,一定会帮我们的……如此一来,不是如虎添翼么?”
赵霄恒听了此话,面色顿了顿,沉声开口:“为元舅翻案,为外祖父和母妃讨回公道,这是孤的责任,却不是她的责任。”
“此事事关重大,一着不慎,便会触及父皇逆鳞,连我们自己都没有把握,又如何能将他们拉下水?”
于书知道赵霄恒不想拖累宁晚晴,可若不借宁家的势力,实在太过可惜,于书:“可是,殿下与太子妃已然成婚,又如何能真正分得开?”
赵霄恒停下了步子,“事发之前,孤自会保她万全。”
说罢,赵霄恒看向于书,面容冷峻,语气郑重:“当年玉辽河一役,宁侯能率众星夜行军,第一个赶到战场助元舅一臂之力,已经是极为难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利用的。”
于书顿时明白过来,忙道:“是小人失言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赵霄恒敛了几分神色,道:“罢了,此事不许再提。”
于书一拱手,“是,殿下。”
两人不多时便到了书房。
于剑迎上前来,赵霄恒便吩咐他守在门口,自己带着于书入了密室。
密室之中没有一丝风,灯火沿着石壁,一直蔓延到深处,赵霄恒和于书一前一后地走着,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这密室是赵霄恒早年安排间影卫秘密修筑的,可以直通宫外,而知道这条密道的人,少之又少。
赵霄恒沿着密室甬道走了一段,里面才豁然开朗,他略一抬头,就看见了前方伫立的高大身影。
“周叔。”
周昭明闻声回头,立即快步上前,一拱手:“见过小公子。”
赵霄恒低声道:“周叔不必多礼,快坐吧。”
周昭明这才点了点头,撩袍坐下。
于书连忙上前,为两人上茶,而后又安静地退下。
赵霄恒见周昭明神色凝重,便问:“周叔急着过来,可是在吏部发现了什么?”
周昭明薄唇微抿,低声道:“小公子料事如神。”
他抬起眼帘,看向赵霄恒,用极沉的声音道:“我在吏部内院的耳房里,找到了当年玉辽河战船的图纸……那船造得果真有问题。”
第58章 心事
气氛陡然严肃起来。
赵霄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昭明, 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周昭明低声道:“多亏了你之前去吏部摸清地形,给了我那份布局图。”
“这段日子,我在吏部受教, 寻了很多机会都没能接近那耳房,直到那日侍卫们换班时,出了些乱子,我才寻了间隙进去。谁知那耳房里居然空空如也,唯独供奉着一座神像,神像前供着不少奇珍异宝,若是旁人来了, 只怕会以为侍卫们看守的是那些宝贝,但我当时便觉得, 这有可能是白荣辉的障眼法,于是, 我顺着神像周边找, 这才发现,那神像是空的, 撬开底座,里面便存了几张纸,其中一张,便是当年造船的图纸!”
赵霄恒:“可有将图纸拿出来?”
周昭明摇了摇头, 道:“那神像下面纤尘不染,一看便知白荣辉经常去检查,若是拿了出来, 反而打草惊蛇, 于是,我便想法子将图纸拓印了下来。”
说罢, 周昭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一尺见方的白纸,递给赵霄恒。
赵霄恒接过之后,立即打开看了起来。
周昭明继续道:“这图纸事关重大,我不敢给旁人看,还请小公子找可靠的匠人查一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赵霄恒微微颔首,道:“周叔放心,天一亮我就差人去办。只不过……”
周昭明问:“只不过什么?”
赵霄恒凝神看着周昭明,道:“白荣辉当年在工部负责造船一事,若是造船的图纸真有问题,他又怎么会留存至今?这不是给自己留了一份罪证么?”
周昭明道:“此事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从藏图纸的地点看来,他确实很紧张这份图纸。”
赵霄恒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对了,周叔,你方才说那神像之下,除了图纸,是不是还藏了别的?”
周昭明点点头,道:“不错,其余两封都是白荣辉在工部之时,与户部尚书欧阳弘的通信,我见与这造船图纸没什么关联,当时情况又紧张,所以当时便没来得及一起拓写。”
赵霄恒又问:“你可还记得,那信件里写了些什么?”
周昭明认真回忆起来,他下意识道:“其中一封,似乎是户部要调军粮去北疆,为玉辽河一战做准备,需得借用工部的战船运送……”
“另外一封,便没头没尾了,偌大一张纸,却只写了一个‘可’,但上面不但盖了欧阳弘的印鉴,还有一方更为复杂的印鉴,可时间久远,已经有些难以辨认了。”
赵霄恒静静思索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那印鉴的样子,周叔可否试着画出来?”
周昭明便拿起纸笔,当着赵霄恒的面,画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枚两指宽的印鉴图,展现在了赵霄恒眼前,他盯着那印鉴图看了一会儿,忽然变了脸色。
“周叔,你确定自己没有画错?”
周昭明道:“小公子,你周叔没有别的本事,但当年行军之时,记路线、画堪舆图却都是一把好手,我不敢说分毫不差,但绝对八九不离十。”
赵霄恒盯着那方印鉴图,面色更沉。
周昭明看出了他的异样,忙问:“这印鉴有什么特别的吗?”
赵霄恒沉吟片刻,道:“你画的……事薛家的图腾。”
“薛家?”周昭明长眉一凛,“薛皇后的母家?”
赵霄恒无声颔首。
那几年,宋家因为玉辽河之劫,一落千丈。
而薛家却通过和欧阳家的联姻,将德妃薛拂玉直接送上了皇后之位。
如今,薛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但后宫有皇后坐镇,前朝更是有太尉薛茂仪支撑,就连皇后的弟弟薛弄康,都掌了大靖南方的兵马。
周昭明心底升起一股不安,道:“无论这信件本身与玉辽河一事有没有关联,但可以确认的是,白荣辉一定与薛家、欧阳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霄恒却道:“不,我觉得,薛家和欧阳家,一定与玉辽河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周昭明有些疑惑,问道:“小公子为何如此笃定?”
赵霄恒沉声道:“这就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为何白荣辉要留着自己的罪证?”
“若图纸有问题,那他应该第一时间将图纸销毁以保全自己,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将图纸好好地留存在那,还存了两封不清不楚的信件……我推测,三样东西加在一起,或许不是他的罪证,反而是他的保命符。”
“保命符!?”周昭明听得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赵霄恒道:“周叔想一想,若是单看有问题的图纸,那自然是白荣辉一人的过错,若此事真的与薛家、欧阳家有牵连,只要白荣辉掌握着三家合伙的罪证,便能在自己身陷囹圄时,威胁另外两方营救,这不就多了一重保障么?”
“原来如此!”周昭明恍然大悟,他不由得有些后悔,道:“早知道把那两封信也拓写下来了!”
赵霄恒道:“周叔能拿到图纸,已经十分不易,余下的事,交给我罢。”
周昭明点了点头,问道:“对了,听说你派人在找当年的船工,可有消息了?”
赵霄恒压低了声音道:“我的长史邱忠杰传来消息,说当年的船工为了躲避追查,便一直东躲西藏,从北疆一路南下,极有可能回到了京城。”
周昭明:“若在京城,那岂不是很危险?若船当真有问题,他们便是最关键的证人!况且,玉辽河战败之事,也牵扯了不少人获罪,无论是哪条路,他们都没什么好下场。”
赵霄恒:“不错,所以他们肯定隐姓埋名了,我已遣了间影卫去寻,可暂时还没有消息。”
周昭明抿唇一瞬,道:“若是找不到呢?”
赵霄恒却道:“只要他们还活着,就算花上十年、二十年,我也会找到他们。”
周昭明微微颔首,道:“放心,周叔必定与你站在一处,为大公子平反!”
赵霄恒与周昭明一直聊到了黎明前夕,才离开了密室。
赵霄恒问:“太子妃出来过么?”
于书低声道:“福生一直看着寝殿,灯没有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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