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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料理完所有事情,夜色便已经深了。
纷扬的大雪片片而落,宁颂亲自打着伞,将风雪挡了大半,与宁晚晴肩并着肩,一起走向听月阁。
到了听月阁,慕雨加了炭火,思云沏了茶,宁晚晴才觉得暖和了起来。
朦胧的灯光下,宁颂静静坐着,打量起自己的妹妹。
宁晚晴乌发雪肤,五官精致,半年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
从前的她会跟在自己身后,羞怯地唤兄长,而今夜的她,已经能明辨是非,独当一面了。
宁晚晴被宁颂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开口:“兄长不是还有几日才入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宁颂瞧她一眼,“若是我不回来,今夜之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宁晚晴回应道:“其实,姜勤也布了人手在厅外。”
只不过宁颂回来的及时,没用上罢了。
宁颂语重心长道:“兄长知道你此次受了委屈,但你就算生气,也不该如此冲动,万一两相争执,伤着你怎么办?”
一旁的管家骆叔,笑着补充道:“大公子两日前得了少夫人的书信,得知二姑娘出了意外,便一路披星戴月,还跑死了一匹马,才提前赶了回来,谁知一到城门口,又恰好收到了二姑娘的信,大公子担心二姑娘和少夫人的安危,这不,又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宁晚晴诧异了一瞬,难怪宁颂回得这样早,原来生生将七八日的路程,压缩成了五日。
她心下有些感动,连忙吩咐思云和慕雨备吃食上来。
宁颂却道,“不忙,今日之事疑点颇多,晚些我再去看看审讯情况。”
宁晚晴也道:“廖姑姑的身份,还要请兄长想法子查一查。”
宁颂点了点头,道:“既然姜勤看着廖姑姑入了宫,那必然是宫中之人,我们鞭长莫及……待我明日上朝之后,单独找太子殿下商议此事。”
宁晚晴表示赞同,“那便好,让太子殿下心中有数,也免得再遭人暗算。”
宁颂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再”字,“你的意思是,歌姬一案,并非是太子幕僚所为?”
宁晚晴沉声道:“我也不确定……但歌姬案和下毒案的时间离得太近了,这两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但目标都指向了同一处——破坏东宫与常平侯府的联姻。”
宁颂凝视她一瞬,忽然开口:“晴晴,其实,兄长这次回来,就是想要你一句准话。”
宁晚晴下意识看向宁颂的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宁颂犹疑了一瞬,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到底愿不愿意嫁入东宫?”
第5章 身世
话音落下,房中落针可闻。
宁晚晴茫然地看着宁颂,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从穿越过来,事情就接踵而至,她用了原主的身体,便想着要还原主一个清白,眼下原主之死的真相刚刚浮出水面,宁晚晴实在没来得及考虑别的。
宁颂见宁晚晴不说话,便道:“我差点忘了,若云同我说过,你醒来之后,便忘了之前的事……但关于太子的事,我来帮你回忆,但还是由你自己拿主意的好。”
宁晚晴颔首,“好。”
宁颂:“太子的生母是珍妃,珍妃出身淮北宋家,乃百年清流,名门望族。珍妃之父——宋挚老先生闻名天下,桃李遍地,在士人之中威望极高;珍妃上头还有位兄长,早年执掌北骁军,护佑北疆百姓十余载,很受军民爱戴;除此以外,珍妃的幼弟,早年中了探花郎,也是学富五车,文采风流,可谓满门清贵。”
“虽然太子排行第三,非嫡非长,但他幼时便聪颖无双,四岁能作诗,六岁能作赋,到了十岁,便已经是人中翘楚,自然而然就成了官家最宠爱的儿子。”
“可好景不长,就在三皇子十岁这一年,他的舅父宋楚天在玉辽河之中,因抗击北僚不力,害得北骁军折损过半,官家勃然大怒,命父亲率领西凛军支援。但父亲到北疆之时,那里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局势已经无可挽回……此战惨烈至极,不但五万士兵死在玉辽河上,就连宋楚天也战死沙场。”
宁晚晴前世出生在和平年代,对战争和死亡并没有太大的概念,但听到宁颂这般说来,也觉得心头沉重。
宁晚晴问:“后来呢?”
宁颂默默叹了口气,道:“彼时,珍妃听闻兄长殒命,宋家兵权被缴,族人又全被收监了,便去寻官家求情。”
“珍妃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兄长会疏忽大意,贻误战机,于是便恳求官家彻查此事。可珍妃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官家也没有见她,等到天亮之际,珍妃终于支撑不住了,便倒了下去……当时,珍妃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连日惊惧下,便导致了难产,孩子生了两日两夜也没有生下来,最终……母子俱亡。”
宁晚晴听罢,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慕雨听得认真,小心翼翼问道:“那太子殿下岂不是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母亲和弟弟?”
宁颂沉默了一瞬,答道:“不止。”
“宋老先生一世清名,本就不堪入狱收辱,后来在牢狱之中,听闻女儿和小外孙没了,便悲从中来,一头撞在了石柱上……”
宁晚晴一怔。
她仿佛看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绝望地撞向了冰冷的石柱,鲜血染红了粗粝的地面,所有的悲愤与不甘,被彻底埋葬在了黑夜之中。
宁晚晴一时心里堵得发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宁颂看着自己的妹妹,继续道:“从那之后,宋家便败落了,三皇子从炙手可热的皇子,一下成了宫里的边缘人,谁都能踩上一脚,谁都能训斥几句……那三四年间,三皇子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胆小怯懦,平庸无能……”
宁颂的语气里,藏不住深深的惋惜。
宁晚晴沉吟片刻,问道:“既然宋家家道中落,三皇子又成了这般光景,为何还会被封为太子?”
宁颂道:“因为,四年之后,北僚再次进犯,朝中派出去的武将接连失利,以至于北疆已无将可用,官家便想起了宋家的小儿子,宋楚河。”
“是中了探花郎的那位?”
宁颂点头,“不错,当年,官家看在珍妃香消玉殒的份上,将宋家诸人拘了半年后,便将他们放了,宋楚河便弃文从武,开始认真钻研兵法,四年之间写了不少兵书,就连官家也读过。于是,官家想请宋楚河率兵北上,但宋楚河却称病不出,官家猜测宋楚河还介意四年前玉辽河战役一事,便索性封了三皇子为太子,又赐婚于你,恩威并施之下,宋楚河这才答应出山。”
宁晚晴有些意外,“太子殿下的这位舅父,还是个人物。”
“确实是个人物。”宁颂道,“宋将军北上不过月余,就将北僚打得节节败退,官家圣心大悦,便封了他为定国公,重掌北骁军。至此,宋家才重新开始起势。”
宁晚晴思量了一会儿,道:“兄长与我说这些,便是想告诉我,连太子的母家都能大起大落,我若入了宫,也可能被卷入是非之中?”
宁颂声音更低,“不错。”
“太子幼时纯善,但这些年来独自浸在宫闱之中,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若他庸碌怯懦是真,那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他如何护得住你?如果他这些年在韬光养晦,深藏若虚,那么,既然能装上那么多年,骗过那么多人,可见其城府之深!你与他在一起,如何能安心度日?”
宁颂说罢,眉宇之间拢上一层深深的惆怅。“回来之前,父亲与我已经商议过,我宁家也算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戎马半生,只想护佑百姓,守住家人,实在不必更进一步,徒惹猜忌,所以你不用考虑我们。”
“关于这桩婚事,你若想嫁,父亲和我定为你备足了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嫁入东宫,就算我们远在西域,也会想法子护你周全。”
“你若不想嫁,以我们多年的军功和名望,多少能求官家卖个情面,取消这桩婚约。”
宁颂目光温和地看着宁晚晴,“你如今长大了,嫁与不嫁,全凭你自己做主,父亲和兄长都会支持你。”
宁晚晴一言不发地看着宁颂,她终于明白,为何原主宁愿受着宁锦儿的气,也不肯告诉远在西域的父兄了。
并非是父兄对她不上心,而是因为,他们对她太好了。
好到原主不忍心让他们担忧,所以宁可将委屈吞进肚子里,让他们认为自己一切安好。
宁晚晴再次心疼起那个无辜枉死的小姑娘。
宁颂见她神色怆然,长眉微微拢起,“晴晴,你怎么了?”
宁晚晴收了神色,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兄长这般为我考虑……”
宁颂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宁晚晴的发髻,语气宠溺:“是了,今晚晴晴才思敏捷,条理缜密,几句话便将那刁奴逼得无所遁形,实在是长本事了……但你就算本事再大,也是我妹妹,兄长自当保护你。”
宁晚晴被宁颂揉得发懵,她看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世。
前世的宁晚晴,在孤儿院长大,没有家人,鲜有朋友,一个人孤独地从小长到大。
后来,宁晚晴成了一名律师,整日里忙着处理委托人的案子,在她的工作里,讲究的是专业、效率,要全方位地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却很少谈及“保护”二字。
因为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却只有面对至亲,才会用上。
上一世,她没有至亲之人。
但这一世,她有了。
宁晚晴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她轻轻道:“我记下了,兄长,我会认真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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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寂寥,星途漫漫,皇宫内院之中,灯火暗了一处又一处,唯有东宫还灯火通明。
于剑和于书回来之时,赵霄恒还在案前处理公务。
于剑自从进了门就喋喋不休,一脸眉飞色舞,“殿下,事情就是这样,太子妃先是引诱王妈妈说出了二房的罪状,借力打力收拾了二夫人之后,这才将廖姑姑之事甩到了王妈妈跟前。您是没看见,那王妈妈本来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可当太子妃揭露廖姑姑之事时,王妈妈的脸都吓绿了,那叫一个好看啊!”
福生本来在一旁添茶,听于剑说完,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出门之前,还说自己去保护二姑娘,才几个时辰不见,就左一个太子妃,右一个太子妃了?
改口也忒快了吧。
赵霄恒却很淡定,他坐在案前,手中笔墨未停,只道:“让你去护人周全,你倒是躲在屋顶上,看了一夜的戏。”
于剑忙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没想到……”
赵霄恒问:“没想到什么?”
于剑犹疑了一瞬,道:“之前听说太子妃乃名门淑女,恭谨温良,娇柔端庄,万万没想到,太子妃居然将那王妈妈审得哑口无言,悔不当初;还有那二夫人,本来不可一世,待罪行曝光,当即便被太子妃和宁将军赶了出去,罚去山上修行!太子妃雷厉风行,堪比女青天!”
女青天!?
赵霄恒眼角微抽,终于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来,看的却是于书,“于剑的话可是真的?”
于书瞥了于剑一眼,只觉得自己的便宜弟弟多嘴,但也得硬着头皮道:“是……太子妃是非分明,能辨忠奸,他日嫁入东宫,定是我东宫之福。”
赵霄恒:“……”
顿了顿,他才开口道:“罢了,她没事就好,宁颂今夜已经回府了?”
于书应声:“是,殿下。宁将军已经回来了,想来处理完府中之事,就将登门拜会。”
“好,是时候与他见面了。” 赵霄恒微微颔首,又提醒道:“对了,廖姑姑负责宫中买办,常有出宫的机会,她明面上是内侍省的人,给孤好好查一查,她背地里为谁做事。”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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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书房出来之后,于剑和于书正打算离开,却被福生叫住了。
福生看着于剑,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什么,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于剑有些着急。
于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福生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太子妃她……当真像个女青天?就是话本子里的那种?”
于剑方才还没说过瘾,一听福生这话,又来了兴致,“那当然!话本子哪有常平侯府的事刺激?”
“那二房对大房又是打压,又是刁难,居然还挪用府库的银子,真是胆子肥啊!还有那刁奴,居然妄想着自己的女儿,能嫁给咱们殿下做良娣,当真是痴人说梦!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还好这一切都被太子妃识破了,她义正言辞地戳穿了刁奴的阴谋,还顺藤摸瓜查到了廖姑姑,当真是女中豪杰!”
于剑在后宫见到的女人,要么是高高在上,七窍玲珑的;要么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像宁晚晴这般冷静又清醒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崇拜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但这番话落到福生耳朵里,就变了样。
福生努力回想话本子上看来的青天大老爷模样,哪一个不是方块脸,细长眼,凶神恶煞的样子?
那些青天大老爷,看一眼就能把犯人盯出个窟窿,一开口就能把歹人吓个半死!
福生想到这里,仿佛已经看到了寒光闪闪的狗头铡,和板砖大小的惊堂木,一时间,竟有些担心起赵霄恒的婚事来,“你们说,殿下会喜欢太子妃么?”
于剑道:“这……无论喜不喜欢,都得娶吧?”
福生面露怅然,“也是啊……太子殿下也身不由己。”
于书也觉得福生有些怪怪的,问道:“你平日里不是总念叨,殿下已过弱冠之年,身旁却没有一个知冷热的人么?如今殿下要大婚了,你怎么又忧心忡忡了?”
福生叹气,“我当然希望殿下早日大婚,开枝散叶,也好告慰珍妃娘娘的在天之灵,可是……”太子妃知不知冷热他不清楚,但能断案神武一定是真的了,也不知九泉之下的珍妃娘娘,还能笑得出来么?
福生想到一半,直摇头。
“哎呀,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本事不大,管得那么宽!”于剑浓眉一扬,便道:“常平侯府掌握着西凛军,殿下的舅父,也就是国公爷,掌握着北骁军,常平侯府和东宫一联姻,咱们大靖的西北可不就安稳了么!这是强强联合,般配!”
于书见福生愁眉不展,便也安慰道:“是啊,东宫缺盟友,殿下缺贤内助,各取所需,我瞧着也正好。”
福生心道,你又不用娶女青天,自然是没意见了。
但他转念一想,就冲常平侯手中的十万西凛军,别说是女青天,就算是女夜叉,娶来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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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了却心事的宁晚晴,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她穿戴整齐出了房门,便见到院子里堆满了木箱,箱子都打开着,有些摆着精致的首饰,有些放着昂贵的玉器,还有些装满了华丽的丝绸,看上去琳琅满目,丰富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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