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延一时傻了眼,这宴席是靖轩帝为他们接风洗尘而设,若是不去,万一惹怒了圣颜……
赵延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了身后的马车。
赵霄恒却没有给赵延后悔的机会,便道:“宫中还有事,孤就不送了。”
说罢,赵霄恒转身要走。
一众官员见状,都不悦地扫了赵延一眼,立即跟上了赵霄恒。
赵延一时手足无措,连忙追了上去,“殿下,您等等啊!”
就在这时,马车车帘微动,齐王半躬着身子,由下人扶着,一步步落地。
赵献一见到齐王,下意识出声,“父王!”
齐王看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将殿下留住?”
赵献有些不明就里,他愣了一瞬,才去追赵霄恒。
赵霄恒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来,见到齐王的一瞬间,便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皇叔不是身子不爽么?怎么下车了?”
齐王扯了扯嘴角,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微臣本该一入城便下车见礼,但延儿孝顺,愣是不肯让微臣受风,这才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齐王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赵延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也只得顺着齐王的话,将这口锅背好了,便道:“都是子杰思虑不周,还请殿下恕罪。”
赵霄恒笑道:“子杰孝心可嘉,孤欣赏还来不及……既然如此,皇叔是打算按照原计划入宫赴宴,还是回府养病?”
齐王道:“自然是入宫赴宴,微臣怎敢辜负官家的一番心意呢?”
赵霄恒凉凉道:“可是……皇叔的病?”
齐王一笑,“不过小毛病而已,歇一会儿便无大碍了。”
赵霄恒勾了勾唇,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启程入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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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宫宴,依旧设在了集英殿。
齐王难得入京一次,这一场宫宴,既是家宴,也是政宴,于是,靖轩帝便懈了一众臣子和嫔妃参加,就连禁足已久的皇后和大皇子赵霄誉,也得到特许,出席了宫宴。
随着靖轩帝的入席,宫宴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靖轩帝手持金杯,徐徐道:“许久不见,皇兄风采不见当年。”
齐王连忙端起酒杯相迎,笑道:“老了,比不上官家,正当春秋鼎盛。”
两人遥遥一举杯,便各自仰头饮尽。
赵霄恒适时开口,道:“皇叔身子还未恢复,不若少喝些酒罢。”
这话一出,靖轩帝瞬时转向齐王,问道:“怎么,皇兄哪里不适?”
齐王忙道:“微臣不过是坐了几日马车,有些腰酸背痛,今日险些入不了宫,让官家和殿下担心了,是在是微臣的不是。”
靖轩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请太医看过了?”
齐王道:“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赵霄恒道:“皇叔还是别掉以轻心为好,依照孤看,以后还是别领兵出战了,免得积劳成疾,父皇觉得呢?”
靖轩帝本来就想趁着齐王这次回京,将东海的兵权一分为二,一半收回来,一半留给齐王。
他正愁不知如何开口,乍一听赵霄恒这话,便立即道:“恒儿说得有理,如今孩子们都已经长成,也是时候让他们历练了,皇兄不该再事事当前,需有的放矢才好。”
齐王听懂了靖轩帝的一语双关,心底怒气翻涌,却也只得强制压下,笑道:“皇兄说得是。”
齐王又接着方才的话题,对一旁的赵献和赵延道:“你们可要好生努力,别辜负了官家的厚望。”
赵献与赵延一同应是。
靖轩帝目光扫过二子,笑道:“这便是子杰罢?上次入宫之时,不过还是个孩童,居然长这么大了。”
赵延听了这话,立即起身,对靖轩帝一揖,“子杰给官家请安。”
靖轩帝笑容和蔼,道:“论理,你该称朕一声皇叔才是。”
赵延忙道:“君臣有别,礼不可废,纵使子杰心中敬爱官家,却也不敢逾矩。”
靖轩帝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子杰小小年纪,便如此识大体,你父王和母妃教养得不错。”
一旁的齐王和齐王妃连忙起身谢恩。
而赵献坐在一旁,起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起来十分尴尬。
齐王妃道:“子杰在东海之时,便心心念念入京,希望能一睹天颜,今日得偿所愿,他也不枉此行了。”
靖轩帝心情本就不错,听了这话,笑意更盛,“既然如此,不若就让子杰入朝,那便能常常见到了。”
此言一出,齐王妃大喜过望,而赵献却神色黯然。
他表面上是齐王世子,可人人都知道,当年官家与齐王关系微妙,需要送一个孩子入京教养,齐王和齐王妃为了稳固地位,便将赵献送到了京城。
这些年来,齐王和齐王妃对赵献不管不问,算是彻底将他养废了。
虽然他无意入朝做官,可眼见着父亲和继母言辞里外都在为赵延谋前程,心里便很不是滋味。
齐王妃心里雀跃了一阵,正要跪下谢恩,赵霄恒的声音却冷不丁响起,“父皇这法子甚好。”
靖轩帝循声看去,笑道:“恒儿也觉得子杰该早些入朝?”
赵霄恒点了点头,道:“是。不过今年的春闱很快便要出结果了,子杰若要参加推举制,只怕要等到明年了。”
这话一说完,齐王妃和赵延顿时变了脸色。
按照大靖律例,藩王的儿子们有王位的继承权,却不可直接入朝做官。
世子尚能继承王位,而次子若要做官,要么就走世袭的推举制,通过科考或者武考入朝,要么只能做属地的属官,掌一部分当地政务。
齐王妃原本想赵延能好好表现一番,趁着靖轩帝高兴,好谋个一官半职,谁承想,赵霄恒一句话便让他们的希望化为泡影。
经过赵霄恒侧面的提醒,靖轩帝立即意识到在春闱即将出榜之时,提拔皇亲国戚容易惹来非议,便又将方才的想法压制住了。
“恒儿提醒得是,还有一年时间,子杰好好准备,说不定能在明年的春闱里拔得头筹。”
齐王妃和赵延听了这话,心情一下从云端跌落了谷底,只得怏怏地谢了恩,才回到了座位上。
赵霄恒不声不响地帮赵献敲打了继母和弟弟,便见赵献对自己投来了感激的目光,一低头,又发现自己碗里多了一片肉。
他侧目看向宁晚晴,宁晚晴唇角轻动,赵霄恒便读懂了她的唇语——“精彩”。
赵霄恒忍不住笑了笑,便也为她布了一回菜。
乐声响起,众人的目光移到了登台唱戏的戏子们身上,才将方才的话题揭了过去。
台上的戏子们有条不紊地走位,嘴里唱词不断,抑扬顿挫间,引人入胜。
宁晚晴很少听戏,对这唱腔并不熟悉,便忍不住问道:“这戏文里唱的是什么?”
赵霄恒凑近了些,低声道:“这出戏唱的是一位父亲与儿子失散之后,悲痛欲绝,辗转了许多地方寻找,可是都没有找到,两人多年后才相逢,抱头痛哭之时,两人都已白发苍苍……总之,讲得是父子之情。”
宁晚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道:“这明明是欢迎齐王的宫宴,为何要演绎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
赵霄恒听罢,顿时面色微变,“不好,这戏有诈!”
第63章 牵手
赵霄恒话音才落, 戏台上的表演便戛然而止。
不少人被方才的这出戏打动,甚至有心思细腻的嫔妃,感动得抹起了眼泪。
薛皇后面上挂着笑意, 称赞道:“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文,当真感人至深,不知这出戏是谁备下的?”
齐王听罢,立即起身,“这一出戏,是微臣安排的。”
靖轩帝有些意外,他开口道:“皇兄远道而来, 居然还安排了戏码?着实费心了,该赏。”
齐王却徐徐走到台中, 对着靖轩帝一揖,道:“官家, 微臣不需要赏赐, 只希望官家能恕微臣先斩后奏之罪。”
此言一出,靖轩帝神色复杂了几分, 问道:“皇兄此话怎样?”
齐王顿了顿,忽然回过头,对方才演绎“儿子”的戏子道:“出来罢。”
那戏子听了齐王的话,便一步步走到殿中, 他面向靖轩帝,直接跪了下去。
靖轩帝面露诧异,“你是?”
那人抬起手来, 徐徐摘下面具——
众人看清了他的脸后, 顿时哗然一片!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贬谪到东海的二皇子, 赵霄昀。
赵霄昀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不少,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原本风流的桃花眼,此刻也微微耷拉着,看起来颓然冷郁。
他对着靖轩帝深深一拜,以头触地,“儿臣叩见父皇!”
靖轩帝看着赵霄昀,神情不辨喜怒,“你怎么回来了!?”
齐王忙道:“官家,二殿下本来应该在东海剿匪,是微臣听说丽妃娘娘殁了,担心二殿下难过,故而前去探望,谁知二殿下为了给官家祈福,已经斋戒了数日,人都瘦得脱了相……微臣感念他的孝心,便自作主张将他带了回来,还望官家看他一片赤诚的份儿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靖轩帝听罢,无声抬起眼帘,看向赵霄昀,“为何你母妃殁了,却反而为朕祈福?”
赵霄昀对着靖轩帝再拜一次,道:“回父皇,儿臣与母妃犯下大错,本就该尽力恕罪,儿臣身为人子,一不能为母妃送终,而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便只能默默为父皇祈福,希望父皇能福寿安康,万事顺遂……这也是儿臣唯一能为父皇做的了。”
赵霄昀说罢,头也跟着低了下去。
在场之人听了这话,多少有些动容。
靖轩帝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儿子,成了这般模样,也有些神情松动,便道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赵霄昀声音压得很低,“父皇说得是,都是儿臣的错。”
薛皇后见状,便开口道:“官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二皇子已经知道错了,不若便让他回京吧?他如今失了母亲,若还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东海,只怕不明就里之人,又要乱嚼舌根了。”
大皇子赵霄誉也帮腔道:“是啊,父皇,儿臣看二皇弟似乎沉稳了许多,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罢。”
说罢,他看向对面的赵霄恒和宁晚晴,道:“太子宅心仁厚,太子妃更是贤德嘉柔,想必也不忍心看到父皇的骨肉流落在外,是不是?”
众人听了这话,目光便齐刷刷地转向了赵霄恒和宁晚晴。
丽妃和赵霄昀之前是因为陷害太子获罪,但靖轩帝因为顾及皇家颜面,并未将此事完全公开,故而在场诸人大多不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此时此刻,赵霄恒若是拒绝赵霄昀回京,则有失贤德之名;可若是答应一笔勾销,便是吃了哑巴亏。
靖轩帝一时有些犹豫,今日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都在,他实在不想场面太难看,于是也看向赵霄恒和宁晚晴,问:“太子,太子妃,你们作何感想?”
赵霄恒和宁晚晴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霄恒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场中,俯下身来,亲自将赵霄昀扶了起来。
赵霄昀虽然心有疑惑,却也不得不配合赵霄恒,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来。
赵霄恒定定看着赵霄昀,语气温和地道:“皇兄,你这段日子受苦了……方才这出戏码,实在感人肺腑,皇兄花了不少时间排演罢?”
赵霄昀一愣,他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承认花了很多时间,那便有刻意讨好之嫌;若不承认……似乎又不够有诚意。
他下意识看了靖轩帝一眼,发现对方果真在看着自己,便只能硬着头皮道:“确实花了些时间,只要能见到父皇一面,我是死也甘愿了。”
可靖轩帝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他立即想起,无论这出戏多么精彩,到底是齐王和赵霄昀处心积虑安排的结果,若是人人都像他们这般肆意妄为,那帝王威严从何而来?
赵霄恒敏锐地捕捉到了靖轩帝面上的不悦,又对着他深深一揖,道:“父皇,过去的事情,儿臣不再计较了。儿臣以为,不但应该让二皇兄回京,还应该将原先的吏部、礼部等政务,都归还于二皇兄,方能彰显父皇的天恩浩荡。”
此言一出,不光靖轩帝面露疑惑,就连赵霄昀都惊住了,“太子何出此言?”
赵霄恒却笑得诚恳,道:“二皇兄,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孤如此说来,也是考虑到兄弟情谊。”
可宁晚晴却忽然开了口,道:“殿下,此事不妥。”
这清越的声音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皇子赵霄誉有些按捺不住了,便开口问道:“太子妃觉得哪里不妥?”
宁晚晴温婉一笑,道:“二皇兄此番回来,是为了对父皇表达孺慕之情,也为了祭拜丽妃娘娘,若牵扯到政务上,岂不是平白污了二皇兄的孝心么?”
众人听了这话,顿时面面相觑。
说二皇子是纯粹为了尽孝回来的,谁信呢?
原本大家都回避了这个话题,可太子夫妇却明目张胆地点了出来,这倒是让赵霄昀骑虎难下了!
赵霄昀下意识看了靖轩帝一眼,只见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已经没了之前的慈爱之情,取而代之的却是冷漠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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