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狱卒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过脸来。
盗贼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他抬起手来——手指上挂着的,正是狱卒的牢门钥匙。
第80章 证人
等到夜半时分, 所有的犯人都睡了,盗贼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牢门。
老头面上一喜,立即跟着盗贼出了牢狱。
甬道黑暗, 狱火幽幽,两人仓惶狂奔,但幸运的是,一路都没有碰到狱卒。
临近牢狱大门之时,盗贼和老头才躲到了暗处,盗贼问:“你会功夫么?”
老头紧张得面色发青,摇头。
盗贼一笑, “我会。”
盗贼说罢,便纵身一跃, 跳到了看门的守卫后面,手刀一出, 就砍倒了其中一个守卫, 另一个守卫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盗贼夺了手中的兵器, 一下敲晕了。
盗贼在前,老头紧跟其后,两人迅速夺门而出,到了官府庭院之中, 四处都是守卫,盗贼便施展轻功,带着老头翻墙而出。
片刻后, 两人落到了府衙外的街道上, 老头第一件事,便是扯下身上的囚服, 将衣裳反了过来,盗贼也依葫芦画瓢,两人收拾妥当之后,便飞快地出了巷子,到了周围的民宅大街。
盗贼看起来很有越狱的经验,路过一个小摊儿,顺走了两件衣裳,便拉着老头又换了一轮,甚至于还给老头备了一顶帽子,用来遮掩他头上的胡茬。
就这样,两人改头换面,回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
盗贼笑嘻嘻道:“怎么样,老头,大爷我‘手艺’不错吧?”
老头扯开嘴角,罕见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有几分本事,但既然出来了,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盗贼却说:“急什么,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不如我请你吃个酒吧,吃完了酒就各奔东西。”
老头瞧了盗贼一眼,这盗贼看着十分年轻,口气虽然轻蔑,但却是个性情中人。
这些年来,老头东躲西藏,也不曾有过什么朋友,见对方如此热情,一时也不忍拒绝了。
“那好,吃完了酒再走。”
于是,盗贼便拉着老头去了往街尾走去。
这一路上,顺些银钱不是难事,等两人到了街尾的小酒馆,盗贼手里便已经多了两个荷包。
“小二,上些好酒好菜来!”
小二一见这人痞里痞气,手里又掂量着大块的银子,以为是哪里来的小混混,自是不敢多话,很快便将酒菜送了上来。
盗贼给老头倒了一碗酒,老头二话不说,端起酒碗,仰头便一饮而尽。
盗贼哈哈大笑,“老头,你是当假和尚当久了,忘了酒是什么滋味儿了吧?”
老头放下酒碗,默了片刻,没反驳。
盗贼也喝了一口酒,颇为好奇地盯着老头,道:“你当了多久假和尚?”
也许是酒意逐渐上头,老头的戒心也低了几分,喃喃道:“记不清了,也许是六年……或者七年?”
盗贼道:“当假和尚有什么好,顶多骗一骗那些乞求神佛保佑的贫苦百姓,又挣不了几个银子,还不如回到红尘中来,好好混口饭吃呢!”
老头苦笑了下,道:“红尘是好,谁不想回呢?可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盗贼看了老头一眼,“家里人呢?”
老头闷了一口酒,道:“在过自己的日子……可能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
盗贼点了下头,道:“若你回不去,他们这样想也不见得是坏事。”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盗贼见对方面色有些沉,便也没有继续再问了,他端起一碗酒,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过了今夜,便各走各的路罢!”
老头想起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日子,才经历了逃狱的欣喜,转眼又要开启未知的逃亡,一时也有些迷茫。
他端起酒碗,与盗贼一碰,火辣的酒,便浇入了喉咙之中。
就当两人酒过三巡,准备离开之时,却忽闻窗外一阵轻响。
刹那间,一根冷箭破窗而入,直接擦过老头的鼻尖,钉入了墙里。
老头大惊失色,当即起身,而盗贼也有些傻眼,“怎么回事?”
老头苍白着脸,嘴唇也哆嗦起来,“快跑!”
两人顾不得说上太多,便仓惶往人多的地方跑,但下一刻,几个黑衣人便翻窗而入,他们各个手持长剑,顿时将老头和盗贼团团围住。
周边的食客见到这场景,都吓得四散奔逃,酒馆里一时尖叫声不断,混乱至极,不消片刻,人便跑得一干二净。
老头面无血色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惊恐爬满了心头,“你们、你们……”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老头,仿佛在看瓮中之鳖,露出了轻蔑的笑。
而一旁的盗贼,似乎也明白了这些黑衣人是冲老头而来,便惴惴不安地开口,“求求各位大侠,放我一马罢!我、我和这老头,就是才认识,并不是一伙的啊!”
老头顿了下,也道:“那事与他无关……”
黑衣人笑了声,幽幽道:“可他与你有关……那就得死。”
说罢,黑衣人抽刀一挥!
只听“唰”地一声,盗贼还未来得及闪躲,便倒了下去,鲜血洒了一地。
老头双目圆睁,也吓得瘫在了地上,盗贼的丧命,仿佛也击溃了他内心的防线,老头忙不迭地冲黑衣人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冷若寒冰,道:“说说看,我为何要饶了你?”
老头忙道:“大人,小人自知有罪,这些年来东躲西藏,不过是想保住一条性命!当年之事,小人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黑衣人:“此话当真?”
老头忙不迭点头,道:“千真万确!如果我骗了大人,就叫我不得好死!”
黑衣人蓦地冷笑一声,“就算你说得不错,但……死人终究比活人的嘴更紧。”
说罢,黑衣人便抬起了长刀——
刀风破空而来,老头知道避无可避,只得绝望地闭上了眼。
就在长刀即将触到老头脖颈之时,忽然响起“砰”的一声,长刀似乎被什么东西截断了,这力道之大,甚至于震到了黑衣人的虎口。
黑衣人不由自主地放开了老头。
老头定睛一看,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
这青衣男子生得浓眉大眼,高大威武,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器,也不知方才是如何拦住黑衣人长刀的。
黑衣人眉头一拧,死死盯住青衣男子,低吼一声:“杀!”
黑衣人蜂拥而上,青衣男子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另一手亮出长剑,便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青衣男子先是果断解决了距离近的黑衣人,而后,又掏出一把药粉撒向了黑衣人,趁着对方恍神的瞬间,男子便带老头飞出了窗口。
老头也不敢开口询问对方是谁,生怕对方抛下自己,只能没命地跟着男子奔逃。
直到两人跑出了三条长街,才彻底甩掉了身后的黑衣人。
最终,青衣男子将老头带到了一处民宅之中。
入了中庭,插上门栓,老头才靠在一旁,大口地喘着气。
平复之后,他才抬起眼帘,打量起眼前的青衣男子,问:“阁下是谁,为何救我?”
这青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于书。
他持剑而立,微微一笑,“不是我要救你,是我家公子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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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灯火灼灼,明亮得有些刺眼。
赵霄恒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盯着眼前形容狼狈的老头,眸色沉沉。
老头被于书押着,跪在厅中,他默默打量堂上那对气质出尘的男女,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两位贵人,贫僧乃佛门中人,不问世事多年,今夜之事,多谢两位贵人相救,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贫僧离去罢!”
老头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冲两人拜了一拜。
殊不知,他这一番话,却惹得堂上女子轻轻笑了起来。
“大师,没想到你被府衙关了好几个月,居然还不知悔改,事到如今,还想重操旧业、冒充僧人么?”
老头心中微微一惊,他不住地打量着眼前女子,越看越觉得眼熟。
宁晚晴唇角勾了勾,道:“大师,安与寺一别不过数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老头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又惊又怒,“原来是你!”
老头原本在山中寺庙躲得好好的,总算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若不是宁晚晴当着百姓的面拆穿了他,又将他送去官府,他又怎么会被关上这么久,还差点惹来杀身之祸!?
老头想起被宁晚晴揭穿那一日的仓惶,和人人喊打的场景,至今还心有余悸。
老头见瞒不过了,只得承认:“夫人火眼金睛,小人不过是想混口饭吃,可从没想过谋财害命啊!”
老头说罢,连忙对着宁晚晴和赵霄恒,磕了一个响头。
宁晚晴却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做假和尚的时候,是没有害人性命……但是,你做王贺年的时候呢?”
“王贺年”三个字一出,老头便浑身一个激灵,赫然抬头。
双方对视一瞬过后,老头便立即恢复了平静,“夫人再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宁晚晴问:“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老头避开宁晚晴的目光,埋头道:“小人不认识夫人所提之人。”
宁晚晴与赵霄恒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赵霄恒沉声开口:“若你不是王贺年,那我们便救错人了,于书——”
于书立即上前,“小人在。”
赵霄恒道:“那些黑衣人还未走远,不若将人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罢。”
于书拱手应是,便伸手来拉老头,“走!”
老头一听,吓得重新拜了下去,忙道:“公子不可!求求公子,给小人一条生路吧!”
赵霄恒态度冷淡,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要救你?”
老头想起一刀毙命的盗贼,和这一路逃亡的恐惧,心下一横,道:“公子明鉴,小人就是王贺年!”
赵霄恒抬起眼帘,极具审视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何自证身份?”
王贺年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在靖轩十二年,被纳入工部担任战船工匠,若公子有疑,尽可以去工部查小人的案牍,兴许还存了画像。”
赵霄恒早就知道他是王贺年,这般问来,不过是为了再验证一次,见对方这样子不像是假的,便递了个眼神给福生。
福生会意,便从袖袋之中,掏出了一张图纸,递给了王贺年。
赵霄恒道:“既然你是工部外请的船匠,那你且看看这一张图纸,可知道是用在何处的?”
王贺年听罢,便抬手接过图纸,可才看了一眼,他便像见了鬼一样,将那图纸扔到一旁,“这、这是?”
赵霄恒一目不错地看着他,道:“是什么?”
王贺年面上惊恐不定,他没有回答赵霄恒的问题,却忍不住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赵霄恒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若没有我们,顷刻之间,你便会身首异处。”
王贺年面色一僵,反而冷静下来。
“若小人记得没错,这应当是十二年前,玉辽河战船的造船图纸……”
赵霄恒凝视着他,“这么多年未见,你为何如此笃定?”
王贺年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道:“因为这图纸中的步骤,有些不同,在船身的固定手法上,比寻常的船只工序更加复杂、谨慎……小人那时是按图纸施工,故而记得清楚。”
赵霄恒眸色沉浮不定,这图纸上的工艺和步骤,他早已找人看过,匠人们都说并无问题,与这王贺年说的,也算一致。
赵霄恒盯着王贺年,一字一句问道:“为何这图纸和工序如此谨慎,那些战船,却没有一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第81章 我愿意
这一声质问, 直逼王贺年的内心,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跪立不稳。
他不敢直视赵霄恒的目光, 只得将脑袋埋低,极其艰难地开口:“那批战船是用榫卯技艺来衔接的,原本,我们只需要按照图纸上的步骤,一步一步做下去,便能保证船身稳固,船底不渗水,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木材良好。”
赵霄恒沉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一批木材有问题?”
王贺年点了点头, 道:“当年,造船的方案已经设计完毕, 只等着木料入场, 便可以开工了,可木料比我们预计的晚了半个月来, 且不少木料都泡过了水,有些腐坏了。当时,匠人们都有些担忧,便上报给了工部, 但工部却视而不见,只顾着督促我们快些造船。”
宁晚晴蛾眉轻拢,道:“这么大的事, 你们只报到了工部?没有人报给宋将军么?”
“大家伙见工部不理事, 便商量着工头去报给宋将军,可就在工头写好了文书、准备呈给宋将军的前一日, 便出事了。”王贺年陷入回忆,神色也黯了几分,道:“那工头在回家的路上坠入河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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