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慈惊讶地看了一眼那只低调内敛的小鼎,问了一句很不着边的话:“这怎么就传到你手上了?”
风驷苦笑一声:“王父大兄死在了宫中,我……是唯一逃出来的。”
陆慈也没了话,有些戚戚地看他一眼,心头转出四个字。
末代皇帝。
恐他伤心,陆慈指指那只鼎岔开话道:“没得商量?”
风驷不说话,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它我弄不出药来,你今天可就死这儿了啊。”
风驷宁死不从。
“我说你……”陆慈指着他抖搂着手,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灵机一动。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风驷一愣:“医慈何出此言?”
“你说你们家就剩你一根独苗了,这延续香火振兴社稷的重任都在你身上了,你今天要是在这里一命呜呼了,你得多大的罪过?”
“我……”
“这个时候你的命可就跟江山社稷一样重要了,用个鼎煮点药那不是以国为重吗?这就是放在你祖宗面前,英明神武的祖宗们肯定得答应啊是不?”
“这……”
“也就是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逆子,为了个破玩意儿置社稷传承于不顾,你说你对不对得起你的家人和祖先,对不对得起你的祖国,对不对得起你的人民,对不对得起这只国之重器,对不对得起我?”
“我……”
“你的祖先指望着你振兴社稷,你的家人指望着你绵延香火,你的祖国和人民更是殷切期盼你回去呢,我还指望把你治好呢,你还好意思跟我磨叽?”
“……医慈说的是,驷错了。”
在陆慈连珠炮似的一番数落下,风驷脸色一阵白似一阵,十分郑重地给陆慈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退开了,看神色颇为愧疚,估计跟祖宗们道歉去了。
陆慈心里那个爽啊,不去管风驷,端着小鼎吭哧吭哧来到火堆边上,往上面一架就算是齐活了。
眼瞅着风驷急急慌慌过来,陆慈以为他又反悔了,抄起青铜棍对着他直嚷嚷:“诶诶诶!你还有完没完了,把你说不听了是不是?”
“医慈……”
“刚都说好了怎么又反悔了,你好歹算个皇帝,能不能君无戏言了?”
“可是……”
“怎么还往前凑,你怎么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呢!”
“……”
陆慈见他终于消停了,这才又放心地往火上添柴,等再过会儿这鼎得烧烫了,他想端也端不起来了。
风驷见陆慈不拿棍子戳他了,这才又伸着脖子一边往里看一边颇有些委屈地道:“我想说的是里面飞进去一只虫子。”
“……”
陆慈有些不好意思地在那鼎里找了半天,可是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哪里有,转头瞧见风驷眼巴巴地望着她,陆慈只得又去找。
但是这会儿水已经沸起来了,哪里看的见什么虫子,索性趁风驷不注意的时候,用树枝随便从里面挑出一片药渣,迅速甩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哟这还真有,幸好你提了个醒哈哈。”
陆慈假模假式地打着哈哈,风驷没看清楚,便不做声了。
估计他也宁愿相信虫子被挑出去了……
陆慈又找了块扁平的石板扣在上面,这样可以缩短熬煮的时间,而且还可以防止再有虫子钻进去。
虽然熬药之前省去了许多步骤,但是这药终究还是要熬个把时辰,眼下风驷高烧不退,本来一张脸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惨白,现在又因为发烧而泛出红晕,倒是颇有几分姿……
所以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把烧退下来,这中药那是一时半会指望不上的了,陆慈索性把自己能想到的方法都给他用一遍。
她让风驷坐在火堆边的石头上,然后从小包里拿出她的宝贝针袋,小心地打开铺开一溜,各式各样的针,密密麻麻整齐的固定在上面,闪烁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泽。
风驷眼神一扫到这个差点就要跳起来,还好陆慈手快给按住了。
“诶,你干什么呀,屁股被刺扎了呀!”
陆慈不说还好,一说起扎这个字眼,风驷脸色都变了几变。
“医慈……这是要做什么?”
“针灸啊,当然了,由于现在条件不允许,灸就不行了,我们只进行针的部分。”
陆慈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八成是那天晚上缝伤口留下阴影了,估摸着这厮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看见带尖的东西都得绕开走。
生怕风驷不配合,陆慈用职业化的语气温柔安慰道:“没事没事,放松,一点也不疼。”
“……那就不要用了吧,驷感觉现在很好。”
其实她不说这句话还好,因为直到现在为止,陆慈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意思都跟实际情况截然相反,也就是风驷老实,被骗了两回。
“好个头啊,你当我缺心眼啊,今天这针你必须得扎!”陆慈在风驷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恶声恶气地说道。
她可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了,以前她们家药店旁边就开了一家诊所,三不五的可以看见拖着自家孩子去打针的爹妈,那些孩子无一例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已经康复了,然而爹妈们早已经看穿了一切。
眼看着风驷又要往起挣,陆慈索性吓唬他道:“你再动弹一下试试,要是伤口豁开,我还得缝一次。”
陆慈话一出口,风驷的瞳孔都缩了一缩,马上绷着背一动也不敢动。
陆慈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她估计这会儿要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动。
一切就绪,陆慈开始给他下针,这里没有酒精可以消毒,唯一带过来的一小瓶酒也用光了,她只好把针尖就着在火苗上燎一燎,这才开始一针一针地下。
热入营血,以毫针刺大椎、十二井、十宣、曲池、合谷等穴,配合内关、血海穴,针用泄法,讲究快进慢出。
除了大椎,其他几个主穴大多在手上,等陆慈下完了针,风驷双手已经扎满了亮晃晃的毫针,看着就像仙人掌一样。
缓了一下,陆慈又快速地取下毫针,在火上又燎了一下,然后又用干净的湿布擦拭了一遍,这才又依次小心地放好。
一抬头就乐了。
风驷紧张的坐在那里,双眼紧闭,额头上都冒了汗了,可见是真的怕了这个。
陆慈拿手指头戳了戳他脑门,笑道:“嘿,行了,我扎完了。”
风驷茫然地睁开眼,在身上这看看那摸摸,末了还呆呆地说了一句:“不疼啊。”
“我说过了一点都不疼啊。”陆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
“感觉怎么样?”
风驷握了握手,奇道:“真是神乎其技,我只觉得燥热去许多,以前在宫中也见过大医运用此法,但是和医慈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那是!我可是神医!”风驷一番话完全的膨胀了陆慈的自豪感,现在只觉通身舒畅飘飘欲仙,要是给她好几根尾巴,她可以玩孔雀开屏了都。
“来,我再给你放点血。”
“!!!”
陆慈所谓的放血也是中医的一种手法,名为点刺,其实就是刺破皮肤某处固定的穴位,放出血从而达到强烈的刺激效果。
陆慈用三棱针在风驷耳朵尖和耳背的静脉处分别刺出血点,半挤半迫地等血渗出绿豆那么大了才停手。
这么一番折腾还是起到了效果的,风驷的烧退了不少,至少不怎么犯迷糊了,只是人有些虚弱罢了,但那是饿的。
从昨天见了他们两个人,一直到现在天将黑了,陆慈愣是没吃上一口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风驷跟她一样,更何况还受了伤,居然还能好端端站着说话,为此陆慈不止一次感叹过他的强悍。
果然春秋时期的皇子不好当啊,比这更不好当的就只有末代皇帝了。
最后索性又起了一堆火,陆慈让风驷把那只兔子拾掇出来烤上了,毕竟这厮力气够大,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刚开始陆慈没想起来,春秋时期的人也会直接吃生肉,风驷是当真饿了,等陆慈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直接用剑割下一块肉,绿着眼睛就要塞进嘴里了,被她死活给拦住了。
最后找了一气没什么可吃的,索性先拿那堆果子垫垫。
也不知道杞年亦在哪摘的,足足有二十几个,满满兜了这么一包,结果两个人围着这堆果子直接展开了比赛,一个赛一个吃得多,一个赛一个吃得快。
没一会儿功夫,那果子就只剩下五六个了,两人这才缓过劲来,几乎同时放慢了速度。
风驷开始吃得彬彬有礼,倒是很有几分贵族的气度,很难想象就在上一分钟,这厮一口一个风卷残云的样子,更难想象就在上好几分钟,这位生吃兔肉拦都拦不住。
所以说嘛,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等胃里那种焦灼的空虚感消失过后,陆慈感觉无比幸福,再看风驷也是同样的反应,两人相视一笑,第一次有了一种直接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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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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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一阵,填饱肚子过后理智的回归让陆慈想起一件事——杞年亦。
她开始有些沉默起来,这件事情从回来就一直没有提过,为的是怕他伤心牵动伤势。
但是陆慈也知道,风驷虽然好骗,但是不代表他笨,从自己独自回来开始,他心中就有了答案,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证实了而已。
她悄悄观察着风驷,只见他正看着用来兜果子的那块布出神,有些黯然的神色告诉陆慈,他也想起了曾经那个忠诚的护卫。
“那药不是我找到的。”陆慈想了半晌决定还是把这个事情说出来,毕竟这涉及到风驷以后的打算。
“我省得。”风驷安静的坐在地上,垂着头看不见神色,长长的乌缎般的头发披散下来,显出些落寞的意味,或许此时,他真的可以算作是孤家寡人。
“我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救了,我把他放到了茅屋里,这样也算有了一处安身之地。”
“医慈大德,驷感激不尽。”风驷认真地跪坐起来,对着陆慈行了一礼。
陆慈很有些别捏受了他一礼,之后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只闻鼎里一片“咕嘟咕嘟”的滚沸之声。
“所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风驷一愣,很显然这是一个他接下来应该考虑,然而还没有考虑到的问题。
陆慈见他半晌不语,眼神变幻不定,时而坚决,时而落寞,很是担心在国破家亡,孤身漂泊,浪迹天涯的几重打击之下,这位倒霉催的末代皇帝一个想不开,那不就等于白救了么。
思及此,陆慈把手一挥,豪气干云道:“算了,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打算清楚的,不过有句话说得很好嘛,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没柴烧!”
一番话落,风驷若有所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但是很有道理。”
陆慈见他没有就此消极下去:“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没想到的是,这厮倒唱起来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别说风驷唱歌还挺好听的,虽然调子简单,但是他的声音沉郁优雅,配合先秦诗歌的简洁单纯,将这种古风中特有的缠绵悠扬,体现的淋漓尽致,饶是陆慈这样的粗线条人物都能听出淡淡的伤感来。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对于只会唱《小星星》的人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大部分功劳还要归于风驷唱得好。
不过陆慈至少知道一件事,这厮就算去卖唱只怕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如果自己做幕后经纪人,跟风驷一合作,然后他成功蹿红各个诸侯国,引领春秋时代的新潮流,将中国的音乐水准粗暴地提高好几个档次。
然而,这只是作为一名只会唱《小星星》的穿越女中医的突发奇想,真实情况是在风驷黯然神伤地开始起唱下一段的时候,陆慈给他端了一碗刚出锅的中药,成功地让风驷睡过去了。
忘了说,这药催眠。
最后陆慈一个人吃了半拉兔子肉,也睡过去了。
……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陆慈一睁眼就完全醒了,面前的火堆早已经熄了,山洞外面有依稀的亮光透进来,使得山洞里面隐约可以辩物,估计已经是第二天了。
风驷就趴在她旁边熟睡着,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以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在这寂静的空间里,陆慈甚至能够清晰地听见他还算平稳的呼吸声。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高温降了不少,只要再喝几碗药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么想着要去找火折子点火,黑暗中在摸到了水囊过后停了下来,手指感觉着清水通过皮革传达过来的凉意,突然就成了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她有些犹豫起来。
若要问她此时此刻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不是可口的饭菜,不是温暖的大床,而是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自从穿越过来以后,陆慈就再也没有洗过澡了,在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躲避各种危险,挣扎在生死线上,根本无法顾及这个问题,接着在遇见风驷他们的时候,忙得要死要活。
直到在这么一个静谧的早晨,她忽然意识到这么个问题,她好久没洗澡了。
一想到这个,陆慈就感觉整个人已经快要馊掉了,她急切的需要洗个澡。
左思右想之后,她还是决定就在山洞里擦洗一下,去外面的小河里面洗是她想都没想过的,要真那样的话,估计被土匪绑上山做压寨夫人都是比较良好的后果了。
眼下山洞里足够隐蔽,虽然旁边就躺了个刚刚认识不超过三天的男人,但是这位仁兄尚在昏睡之中,如果自己速度够快的话,借着黑暗光线的掩护,陆慈还是可以完成这一愿望的。
她拿起水囊,从包裹中拣出一小块干净的布片,回头看了看风驷,见他睡得安稳,依然不是很放心,试探着喊了两声,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悄悄走到另一边去开始脱衣服。
在黑暗中拿着布片捏了点水,摸索着擦着身体,感受着清凉的湿意延展在皮肤上,陆慈简直舒服的要哼出声来。
有个词叫做得意忘形,说的就是她这种,这么擦着擦着心情一嗨,就忍不住唱起了小调,唱的正是陆老爷子时常听的,《失空斩》里头最经典的一出,名叫《空城计》。
这是一出京剧,陆老爷子没事就用它那个破收音机一遍一遍听,结果自己听就算了,还非得拉着陆慈也听,以至于这几出戏比《小星星》还熟,只要一起范儿,那就能字正腔圆的往下走。
“我用兵数十年从来谨慎~~,起锵起锵起~,错用了小马稷无用的人~~起锵起锵起~,没奈何设空城计我的心神不定!锵锵锵锵,望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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