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策温和地点头,鼓励了她两句,但又道。
“这本帖子你好生练,至于我写的那本,就扔了吧,不然可就是我的笑话了。”
扔了?
秦恬连连摆手,“先生的字亦写的极好,怎么能扔呢?”
“我的字,又怎么能与先辈、大家相比?不过勉强能看罢了。”
秦恬并不这样认为。
昨晚她仔仔细细临了他的字,那字确实不似闺阁常见之体,透着男子才有的阳刚之气,可又不是一味的坚硬,于柔和处恰到好处。
秦恬的字偏柔了些,正须得临一临这样的字,改善几分。
她说不会,“魏先生的字亦有独到之处,若先生不需要我还回来,我还想再好生临摹一番。”
她是真心实意的,魏云策看了她一眼。
“真不嫌弃?”
“不嫌弃!”
“那也不笑话我?”
“怎么可能?我敬重先生还来不及!”
秦恬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魏云策目光在小姑娘清澈的眼眸上,微落就收了回来。
“莫要太敬重。”他道。
秦恬一愣,没明白这是何意。
魏云策紧接着又道了一句。
“虽然是先生,但还不想自己感觉太老,毕竟,我认为自己还是位年轻的男子。”
这思路,就仿佛乱林迷路一样,让人完全猜不到。
这一刻,他不像是学生不敢直视的先生了,只像林中那个乱林中坐下来焚香的人。
秦恬没忍住轻笑了出声。
只是她这一笑,只觉学堂那边女学子们目光中的打量更加浓重了。
她心下一收,正要问这位魏先生还有没有旁的事,只听魏云策已经开口了。
“没什么事了,快去学堂吧。”
说完,跟她轻轻点头,转身离了去。
秦恬心下大松一气。
他前脚离开,魏缈后脚就到了此地。
“大哥?”
但魏云策没多言,只应了一声,就自小路上离开了。
魏缈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紧跟在她身后的何秋,先是紧张地看向魏云策,又在魏云策走后,看到了立在学堂门前的秦恬脸上。
她目光一下就定在了秦恬手上的字帖上,而后一路向上,最后落在秦恬脸上。
莫名地,秦恬感觉她周身微有些冷意。
......
秦恬被暗暗议论了一天,但她又没有做出什么坏事来,不过是接了魏先生的字帖而已。
不过连着收了人家两本字帖,秦恬也不只能开口道谢这般简单。
她问了老管事周叔,“是不是要送点什么给魏先生?送什么呢?”
老管事一听就道该送,“那位魏先生赠书,姑娘便回一方墨给他,以书对墨,想来文人会喜欢。”
秦恬连道合适,“还是周叔想得周到,不过我手里也没什么好墨。”
秦周早就等着她这话了。
“这可巧了,李二姑娘家今日在城中新开了一家笔墨铺子。我已经替姑娘送了一份贺礼过去,正好姑娘手书一封,问候一下李二姑娘,顺便问问他们家可有上等的墨,李家的生意做得稳当,这样的好东西必然不会少。姑娘给他们开口,他们反而觉得姑娘与他们最是亲近。”
“哇!”秦恬忍不住抚掌而叹,“周叔想得真是太周全了,周叔同李大哥之间,我都瞧不出来谁更周全。”
老管事连道自己哪能同李家公子一样,“李公子管着李家几十间铺面,多少的产业,老奴也只能替姑娘筹谋筹谋。”
但秦恬还是觉得他们不相上下,夸得老管事眉开眼笑。
秦恬当晚就手书了一封贺信,顺便提及了墨的事,没两天,李家就派了人上门道谢,带来两块上好的墨。
秦恬甫一打开那两块墨,墨香与中药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但又很快融于空气之中,剩下些淡淡的耐人回味的余气。
李家的管事解释说,这墨是苏北一位制墨大家新出的墨,重用了中药香料,有淡淡的药香,与其他墨恰能区分开来,若做礼品,算得别出心裁。
不仅别出心裁,更符合秦恬喜好侍弄草药的性子。
秦恬险些都要舍不得送人了。
她又特特写了一封信感谢李家,然后将两块好墨各自装了起来。
翌日恰有临字课,秦恬这次没再弄脏卷面,认认真真默了一篇文章交了上去。
魏云策照旧挑几篇点评,也把秦恬这篇挑了出来。
秦恬的字当然不会是名列前茅的好字,而魏云策道了一句。
“进步以日而计。”
旁人并不晓得那是谁的字,而魏云策说完,目光落在了坐在最后的秦恬身上。
秦恬大松了口气。
差生终于也有进步的一天了。
下了课,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快步追上魏云策,将墨给了他。
“多谢先生指点,这是学生一点心意。”
魏云策面露惊喜地挑了一下眉,忽的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临我的字的事情,没有告诉旁人吧?”
秦恬摇头。
魏云策道那就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可要被笑话了。”
他说着,特特点了一个人。
“尤其你兄长,到底与我同窗这么多年,你可别让他笑话我。”
若是秦慎这几日就在猎风山房,秦恬一定告诉他了。
但他没在,魏云策这般要求,她倒是想起嫡兄对他不怎样的评价。
他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也应了魏云策。
“先生放心,我不会说的。”
魏云策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就好。”
*
秦府,熙风阁。
端午后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可近来雨水不断,整座城似被闷在了蒸笼之中,随着暑热的临近而渐渐升温。
秦慎有些闷,立在庭院中,遥遥看向猎风山房的方向。
连舟让傅温端了些清凉解暑的茶来给公子。
但秦慎也只看了一眼,无甚兴致。
傅温能明显得察觉公子这两日,可真是吃了些被看管的苦,但他不太明白的是,前些日公子在猎风山房养伤也没有出门,但可不似如今这般。
傅温暗暗思量之间,见连舟带着人快步过来了。
来人是姑娘那位胆小爱求神拜佛的小厮常子。
常子有些怕公子,半低着头不敢乱动,但公子看到他,脸色却和缓了起来。
“姑娘让你来的?”
常子连声道是,从怀中取出一物奉了上去。
“姑娘得了块好墨,听闻公子近来都在练字,特特让小的送了过来。”
傅温看着,常小厮这话没说完,公子嘴角就翘了上去。
兴致满满地打开那方墨,似是闻到了特殊的味道,眼眸亮了一下。
“这总不能是她自己做来的,缘何还有草药的香气?”
做墨这种事情,秦恬可不会。
常子道,“是姑娘托李二姑娘寻来的。”
一听李家,秦慎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不免想到了那李维珍。
这样别出心裁的墨,十有八九是那李维珍寻来的了。
秦慎默了一默。
但常子又从袖中拿出了一物。
“姑娘让小的送这墨给公子之前,还另配了个药香囊,用香囊熏了一夜。这是清心消暑的香囊,公子若是习惯这气味,可以放在书房里。”
那药香囊清凉之意甚重,秦慎方才那点不易察觉的不快,立刻就散了。
也是。
李维珍不过是替她找墨,而她却把墨,独独送给了他。
秦慎神色温和起来。
“姑娘最近都好?可有什么事?”
常子道姑娘除了每日读书,便是在家练字,时常侍弄草药,偶尔带着兔子出去吃草。
秦慎几乎能想到猎风山庄是何等清凉宜人、安静祥和的模样。
可惜他去不了。
罢了,只要没什么旁的人旁的事就好。
天下乱象纷至,能保得她那一方净土,便足够了。
秦慎又问了常子些话,才允了常子回去。
傅温从旁看着竟然觉得酸溜溜的。
公子对这个屡次护不住姑娘的胆小小厮,竟然相当不错。
而对他,自从端午节他跟丢了公子之后,公子如今可严苛多了......
第50章 短暂安稳
夏日渐至,各地雨水增多,一连几日似银河倾倒,雨水未停。
邢兰东披着斗笠自外一路走过庭院,脚下溅起水花,直到厅堂门口才收敛了些许周身戾气。
“侯爷在厅中?”
下人说是,压着声小声道,“侯爷已在等姑爷了。”
邢兰东娶的是娄春泰的堂妹,两人也算的舅兄关系,不过娄春泰这“舅”,更是国舅爷的舅,邢兰东也好,娄春泰也罢,都得尽心尽力为宫中办事。
下人话音未落,里间就传来娄春泰的声音,“进来。”
邢兰东撩了帘子走了进去,上前行了礼便道。
“这些贱民是反了天了,前些日一下雨就去街上哄闹也就罢了,这几日连着下雨,他们竟然敢堵到衙门门前来,今日险些闯进衙门,说要取贪官之才镇百姓之灾!”
邢兰东上前一步,“再这样闹下去,宫里恐要知道了。”
娄春泰闭起了眼睛。
这些日各地监军走马上任,坊间的喧闹立刻压下去不少。
尤其孙文敬险些被抓,之后便没再在兖州出现,兖州多少有些无首,他镇压成效几乎是立竿见影。
可眼下进入炎夏雨季,这无根之水越下越多,那些贱民又吵了起来。
衙门不是没有修补河堤,但他们只道不够,仿佛迫使皇上把修建行宫的钱,都用到修堤筑坝上来才行。
若只是他们闹也就罢了,抓进来些人,打上几顿,发配出去,他们也就闹不起来了。
偏偏仍旧有人暗中助力他们,带头闹事的人都有人护卫在旁,闹完之后立刻消失无影。
娄春泰真觉得自己小看了秦家在山东的势力。
果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那秦贯忠的嫡子秦慎,都被监军找人看在了府邸,而他手下的私兵,却仍是行若无障,如幽鬼一般难缠,怎么抓都抓不到。
“侯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邢兰东真怕再这样下去惹怒了皇上,以那位天子的性情,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侯爷......”
他看过去,娄春泰缓缓站了起来。
这位兴盛侯国舅爷半扬起了下巴,目光居高临下地向外看了过去,穿过厚重的雨幕,声音似离弦冷箭。
“这可是他们逼的,就怪不得我们下重手了。”
*
隐林村。
何氏带着儿媳做了一大桌子菜,热腾腾地一盘一盘端上来,连房中潮湿的水气都消散了些。
她一边摆着碗筷,一边看向站在檐下的丈夫,丈夫伸出手去,檐上落下来的雨水如串珠一般尽数滚落在他手上,又四溅开来,在石阶下汇成了涓流。
“别在那久站,小心滑倒,你腿才刚能走路。”
何氏说完,见他无动于衷,刚要叫齐吉、尹淄把他们先生叫回来,孙文敬就转了身走了回来。
厅中正热闹,何氏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又转去厨房拿了一摞糖饼过来,招呼齐吉、尹淄。
“多吃些,我烙了许多,回头都给你们带着。”但这话说了,又道,“外面雨下的厉害,路不好走,你们真要回兖州去?”
齐吉和尹淄要走了。
秦慎因怕他们两人被邢兰东的人报复,才同孙文敬一道,临时将两人带到了隐林村、秦氏护卫太子拥趸的地方来。
齐吉、尹淄从前看不惯朝廷所为,一腔苦闷无处宣泄,后来见孙文敬回到了兖州,当即投靠了他,而今次来到隐林村,见到如此多志趣相投之人,只觉终于不再是孤身作战,两人恨不得就住在此处,为天下百姓出谋划策。
然而两人家小亲眷都在兖州,而他们一直是暗中与朝廷作对,从未露过明面,就算这番营救先生孙文敬,官衙也没有下通缉令、海捕文书。
更要紧的是,齐吉看了一眼外面的雨。
“这雨下不停,大家心里都没有谱,那兴盛侯又一味打压,若是连我们都不露面,人心可真就散了,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尹淄也在旁点头,“师母放心,我近日在何老先生处习得许多兵法,就算回去也能必能无虞。”
何老先生便是何氏娘家舅舅,老先生是这隐林村的主心骨,若不是他,何氏更不敢赞同一分丈夫所做之事。
齐吉、尹淄都道不怕,孙文敬多少是有些担心学生的,可他是那通缉令上的重犯,两条腿又还没能好利落,必然是去不了了,兖州不能无人主事,只能靠齐吉、尹淄。
他同妻子何氏道,“你也别留他们了,一人一生该做什么事,都写在天官的命簿里,这都是他们该做的事,让他们去吧。你多带些吃食给他们,也就是了。”
何氏无话可说,只得问了两人,“还想吃些什么?”
齐吉一听就高兴起来,“师母终于问这话了,我可就等着了。”
他问,“师母是不是会做一种咸口的槐花饼,外酥里内,吃到口中满嘴飘香的那种?”
这话可就把何氏问得奇怪了。
“诶?你怎么知道?我如何不记得做槐花饼给你吃过?”
齐吉笑而不答,还问尹淄,“就那饼,你记得吗?”
尹淄点头,却有些脸红。
孙文敬瞧了尹淄一眼,“你也吃过?”
尹淄清咳了一声,“......是好吃的。”
连他也吃过,何氏越发迷惑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用槐花饼招待过两人。
倒是孙文敬瞧着两个学生。
“不对不对,你们俩是不是在打哑谜?”
尹淄是个实诚人,他被先生一问脸色一僵。
但齐吉不肯承认,连道没有。
孙文敬晓得齐吉是不会告诉他了,就专问了尹淄。
“先生知道你是个好的,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说,尹淄就招架不住了,叫了齐吉。
“我们就跟先生说实话吧。”
“你呀你呀,心里藏不住事.....”齐吉笑着摇头,但也实话实说了。
“是有一年,师母烙了槐花饼给先生当晚饭,我两个去找先生问学问,但闻着那饼子实在太香了,没忍住就......替先生吃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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