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绵放下日记本,又问:“是谁在给他付钱。”
“您不知道吗?”詹盛美有些疑惑,“是现在星北户外的陈总。”
顿了顿,她又小声说:“荀先生被送来那天我们要对他做一些基本情况的记录,他虽然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说话还是清晰的,他告诉我们……”
詹盛美停顿了一下:“说陈总是您的男朋友。”
林卓绵想到了什么,她将手里日记第一页上的日期展示给詹盛美看,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荀年是这一天来的吗?”
詹盛美让她稍等,自己去系统里核对一下再回来告诉她。
病房重新恢复了宁静,林卓绵立在房间中央,看到窗外遥远的青色群山。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那个梦魇般的男孩会以这样的方式退出她的生命。
詹盛美回来的时候,手里还带了一样东西。
她先是给了林卓绵一个肯定的答案,说荀年的确是在那天入院,此后又递给她一只手机,说这是荀年入院时上缴的,病人不可以配备通讯设备。
“刚充过电,应该还可以开。”詹盛美说。
手机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开机,在品牌logo的界面上停了很长时间,才逐渐加载出初始桌面。
林卓绵打开通话记录,看到荀年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也是在那个日期。
跟陈野望。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林卓绵最终没有把荀年的遗物带走,只是拜托詹盛美按照无人认领的流程处理。
对方同意了,但问她要不要临走前再仔细看看,毕竟荀年这个人就算是从此消失在世界上了。
林卓绵无意窥探荀年生前的隐私,但詹盛美这样说了,她便重新拿起他的手机,点开了相簿。
相簿里的照片不多,很多是不知道他从哪里搜集来的她学生时代的影像,其中有一段很短的视频,她看着眼熟,随手点开了。
拍摄地点看起来很像S大那条昏暗的走廊,镜头很晃,但她立刻辨认出了自己。
她身上披着一件衬衫,视线朝向身侧的一个人。
是研一给她当助教的陈野望。
英俊、凛冽,锋芒毕露。
那天荀年来找她,是陈野望帮她解了围。
林卓绵凝视着镜头中的自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荀年那么轻易地就将她喜欢的人联系到了陈野望身上。
她看他的眼神,直白得如一封年少时的情书。
镜头很快就偏掉了,紧接着扬声器里传来陈野望清冷逼人的音色:“我是她老师,现在全班同学等她一个回去上课,你要是再纠缠下去,我就叫保安了,知道扰乱教学秩序是什么后果么?”
像从她十九岁时传来的回声。
林卓绵把视频传到了自己手机上,然后离开了疗养院。
室外寒风凛冽,她把围巾拉高到了下巴位置。
陈野望为她做的,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多。
第53章 那不是你哥
从疗养院回来之后, 林卓绵原本是想要去找陈野望的,但现在跟他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让任何有关当年的事情都变得不好开口。
她脖颈上的吮痕慢慢地变淡, 洗澡的时候在镜子里看到, 会不自觉地停顿几秒, 像放空,又像脑海里确实闪过了一些什么。
没过几天,P城山地救援队接到了一次紧急任务委派。
由P城出发南下入藏的一支登山队遭遇雪崩, 被困山区,登山队员一大半都是P城本地人, 虽然当地已经出动了救援力量, 但队员的家属又向他们发出了委托,希望他们也能作为特派医护参与搜救活动。
据目前获得的消息推测, 登山队被困的位置在一处雪崩频繁的峡谷周围, 进出山体的隧道口已经被积雪封死,P城救援队抵达的时候, 堆积区的通道才刚打通。
救援队跟随当地救援力量进山搜救, 山里的雪深度很深,但是是最近才积的,质地还很松散, 所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非常吃力。
接近营救点后, 大救援组打散成小分队, 各自在恶劣的搜救环境中对被困人员留下的痕迹进行初步搜寻。
搜救行动开始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等他们终于发现了被埋在雪下的登山队员, 已经是晚上七点钟。
被救出的一共有十一个人, 四人昏迷但尚有呼吸, 剩下七个人里,五个意识尚算清醒,只是都被冻伤了,还有两人暂时丧失了生命体征。
救援队向外抬人的时候,一个脸已经冻紫了的人哆哆嗦嗦地说:“……还、还有一个。”
扶着担架的陆思进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那人用不太利索的嘴说:“还有一个人,他不在我们这儿,搭我们的车自己上去了,是个记者,爬到悬崖上,说要架一个摄像机记录雪崩……”
话音未落,林卓绵就已经转身朝山上更高的地方跑过去。
陆思进吼了一声:“林卓绵,你回来!”
林卓绵没反应。
身边的队员接过他手中的担架,他几步就赶上了在齐膝高的雪地里向前跋涉的林卓绵。
雪山海拔高,临近入夜,气温又低,人的体力消耗极快,陆思进一把拽住林卓绵的衣领,没舍得扯她,就只让她面对着自己,语气变得很粗暴:“你不是第一天做救援工作了,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骤然停下。
因为看见林卓绵已然泛红的眼眶,和挂在下巴上的晶莹泪水。
陆思进明白了。
他低声说:“那不是你哥,你不要命了。”
加入救援队很久之后,林卓绵终于肯告诉他自己加入的原因,陆思进知道人都有不能揭的伤疤,林洛的事儿他听就听了,但从来没有再在林卓绵跟前提。
这是第一回 。
林卓绵不说话,用袖子擦了把脸。
陆思进在她面前蹲下,从地上抓起捧雪,仰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看见没,这地儿是雪崩带,没准儿马上就会第二次雪崩,可能是一天以后,也可能就是一个小时以后,你跑山上去,被埋了谁能发现?你知道晚上这儿多少度?零下二十!”
停了停,又道:“肯定会派人去救的,就是不知道方位,搜救困难点儿,在这边儿调直升机还要给军区打报告上去,不过干了这么久了,有些时候你还是得认,不是每一条命我们都能拽回来的。”
他说的林卓绵都知道,但她还是说:“我想去。”
这种搜救难度很大,而对于被困的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她只知道自己从前耽误了林洛四个小时,失去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现在不能再愧对别人了。
陆思进咬了咬牙,骂了句脏话,一甩胳膊将一捧雪都扬了。
细微的雪末飞散在空气中,像一场雪只落在一瞬间。
林卓绵觉得他要骂自己了。
她管不了那么多,转身继续走。
陆思进用力地踩进雪地里,一言不发地跟在她旁边。
林卓绵和他较劲儿似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越走越快。
陆思进忍不住道:“你发什么疯!一会儿劲儿都泄了,让我背俩人下山?”
林卓绵的脚步一顿。
她没反应过来似地问:“你也去?”
又说:“你不用管我。”
她没再哭了,白皙的皮肤在天寒地冻中被风吹得发红。
陆思进问她:“妹妹,不知好歹是吧?你是我一路带过来的人,我眼睁睁看你去送死啊?”
林卓绵沉默片刻,忽然说:“等你来参加我葬礼的时候,把你那茶叶往我坟前撒点儿,上次喝完觉得还行。”
陆思进被她气乐了:“操,能不能说点儿好的?”
两个人沿着被积雪掩埋的山路上了山,很快就到了山间的一片台地,意外地发现这里有一处在GPS定位系统上也不会显示的村庄。
村子很小,只住了不多的几户人家,村口有一摞叠在一起的扁形石块,下宽上窄,像一座塔,高处还有几串色彩缤纷的经幡正在安静摇曳。
一个老妇人坐在经幡下用炉子烧水。
“这儿还能住人。”陆思进嘀咕了一句。
林卓绵没应声,她发现地上有几个不明显的足印,像是有人走过之后,又被覆盖了。
她指给陆思进看:“应该就是从这儿走的,我们接着往上。”
两个人刚走两步,那个老妇人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听上去像是要让他们停下。
她气喘吁吁地朝林卓绵和陆思进奔过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现在是山神休息的季节,不能上去,不然山神会发怒的。”
“山神发怒?”陆思进重复了一遍。
林卓绵推断道:“应该是雪崩。”
显然是不太科学的迷信说法。
她转身要走,老妇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断重复着山神发怒的说法。
陆思进刚要开口,林卓绵就冲他摇了摇头。
她攥住老妇人的手道:“奶奶,我是去救人的。”
语气温和,却又不容反驳。
陆思进觉得林卓绵身上那股劲儿又冒出来了。
果然,下一秒她就说:“我不信神。”
不信神。
老妇人呆立在了原地,任由林卓绵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林卓绵同陆思进继续向高处行进,地形愈发复杂,而隐隐约约的脚印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陆思进喘了口气,劝道:“我们先回去,这么找能找到的概率太小了……”
话音未落,他就一个踉跄,被积雪掩盖下的一块岩石绊了一下。
陆思进捂着膝盖,皱了下眉。
林卓绵知道他膝盖上有之前救援活动中留下的旧伤,抿了抿唇道:“陆队,你回去吧。”
她很少这么正式地管陆思进叫陆队,陆思进知道她什么意思。
他没办法地看着她,冰天雪地里,女孩子一张小脸同六年多以前加入救援队时如出一辙地坚定。
陆思进叹了口气:“林卓绵,我要早知道你有这么不听劝的一天,我当时绝对不让你报名。”
难得林卓绵还有心情笑了一下:“谢谢陆队。”
陆思进晃了晃随身的无线电设备:“每隔半小时给我报一次平安。”
林卓绵说好。
剩下的路都是她一个人走的。
她走着走着,忽然有种感觉,似乎这么多年的救援生涯,就是为了今天能够独自走上这条路。
林洛当年是不是也这么走过呢。
两个人的轨迹仿佛隔着这么多年,重合在了一起。
假如林洛那一年没有去世,现在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他结婚了吗,会不会生一个孩子叫她小姑姑,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他还在做那份工作吗,过年放假的时候还有没有时间陪她打游戏,提起陈野望还要气急败坏吗。
陆思进说如果早知道不会让她加入救援队,倘若她也能够未卜先知,那今天的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夜色阴沉,山上又下起了茫茫大雪,如云海奔涌席卷而来,林卓绵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下了山谷。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下雪,而是雪崩。
短时间内事故现场再次发生的小规模雪崩。
陆思进过了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有收到林卓绵报平安的声音,他试图用无线电设备联系她,一直是无人应答。
无奈之下,他联系了当地的救援联系人,告知了目前的情况,不出所料挨了一顿训。
陆思进从来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这回却生生受下了,问对方能不能联系一下军区,赶快调架直升机来找人。
联系人告诉他:“刚才为那个记者联系过了,现在陆航旅有一次紧急飞行任务,而且飞过来还要研究航线和预案,没那么快的。”
陆思进放下无线电设备,又从衣兜里摸了手机出来。
时态紧急,他也顾不上什么了,直接拨了陈野望的电话。
雪山上信号不太好,他来回走了几圈才打通。
那边一接起来,他立刻就说:“陈总,卓绵现在有危险,你看你有没有法子能调一台直升机过来。”
陈野望声音一沉:“她在什么位置。”
与此同时,林卓绵被雪推着下坠,极速失重让她有种自己此刻正身处另外一个世界的错觉。
她闭上眼睛,心想:哥,我来找你了。
第54章 我等不了
林卓绵下坠的过程比自己想象得要短, 她砸在一处斜坡上,厚重的雪层给她提供了缓冲,她滚落下去的时候速度稍稍减慢了一些。
坡底的雪堆接住了她。
停下的那一刻林卓绵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愣愣地看着头顶沉寂阔大的夜空, 小腿传来剧烈的疼痛, 是刚才在某块突起的岩壁上磕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她感觉了一下,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伤口, 不过大多只是擦伤撞伤,没那么严重。
林卓绵想到什么, 挽起一截袖子露出手腕, 头盔上的探照灯已经灭了,她就着微弱的月光, 看清腕部细链上那枚小小的白色贝母已经在她的皮肤上压出了一小片红痕。
她的护身符还在。
“哥, 是你在帮我吗。”林卓绵小声问。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风声。
林卓绵强撑着坐起身,绑在身上的救援包还在, 她拉开拉链, 取出一支应急手电打开。
坡底没有河,还算安全,不远处有个山洞, 洞里似乎有微弱的光线在闪烁。
林卓绵心中一动,她将手电光的亮度调到最低, 这样能多撑一段时间, 然后一瘸一拐地朝山洞慢慢挪过去。
她能感觉到气温比自己刚抵达时低了很多, 寒风似乎能钻透她的救援服, 她的骨关节开始变得僵硬。
林卓绵坚持着走到了山洞附近, 她朝洞里晃了晃手电, 喊了一声有人吗。
过了几秒钟之后,山洞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一块石头被扔在了洞口,像在回应她。
林卓绵不顾身上的疼痛,立刻走了进去,看到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后背倚在墙上,整个人都没什么劲儿,正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她,面前有用枯枝生的一小团火。
她报出了那支登山队的名字,又问:“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男人点了点头。
林卓绵半跪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检查,一边问:“还能不能走?”
“没知觉了,我是爬进来的。”男人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
林卓绵迅速下了判断:“可能是神经损伤,等出去之后要马上到医院检查。”
男人没接话,过了一会儿,他问:“能出得去吗。”
原本这种情况下林卓绵是可以努力带他下山的,但现在对方不能走,她自己也受伤了,体力消耗严重,再加上刚才是被雪崩推下来的,找路会比较困难,种种不利因素加在一起,希望的确很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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